正文  驚破霓裳羽衣曲

章節字數:8506  更新時間:15-06-12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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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歲末,雪覆昆侖。

    安寧靜謐的昆侖山,有風暴驟然平地而起,夏氏一族百年的平靜時光,就此歸於記憶殘骸。

    “快、快,那邊,哎呀,沒水直接盛著外麵的雪潑就是了!這當兒誰有空等你去井邊汲水!”

    “動作都快著些,這屋梁若是燒垮了,別說莊主饒不過,咱們自己可有臉去見列祖列宗?”

    易敘手按長劍,火光猶如血色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劍眉鬱結,整個人仿佛雕塑立在院中,耳邊響著趙總管一疊聲的催促,一聲又一聲,慌亂無比,映著祠堂的火光熊熊,生生刺破了昆侖靜謐的夜空。

    有重鎧聲音響起,是烏雲騎獨特的玄甲鎧胄觸地的沉悶聲音,“稟告總管,三爺和寧少爺衝破了我們的包圍,已逃亡昆侖南側一路。我等無用,未能攔截下三爺!”

    握著長劍的手緊了緊,易敘偏頭看向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未能攔下?為何?”

    “此番之事,三爺籌謀良久,攜帶之人皆是平時心腹,武功著實不弱。驟然發難之下,我等一時不慎,中計被三爺引到昆侖南側冰湖之中,冰上作戰,一時間兄弟們措手不及,才。。。”

    易敘眼中有銳利鋒芒閃過,輕輕一哂,“康淄,你跟了我很久,你覺得這些說辭騙的過我?還是你想讓我拿這些話去回莊主?”

    侍衛副統領的頭頓時低了下去,再不敢發一言。

    “你們是夏氏的烏雲騎,沒有莊主的命令,不敢對三爺動手,無可厚非。就是我親自拿人,三爺若跟我拚命,我也不敢當真與他為難。說到底,三爺是主子,我們隻是下人。此番捉拿之事,未得莊主示下,已是大膽逾矩了。你們不敢攔、攔不住,都沒什麼,但千萬不要自做聰明,拿什麼冰上作戰說事。這次能攔下三爺,交給莊主發落當然最好,既然沒攔下,就要仔細想想該如何回話。不敢攔,是你們對主子的尊重。攔不住,便是我烏雲騎的無能。此中的區別,好好想明白。”

    不再多看一眼麵色蒼白、僵硬跪在雪地中的屬下,易敘淡然轉身,“舒少爺雖然能做主,可終究是晚輩,而且身體不便。出了這樣的事,說不得,隻有請莊主出關,親自主持大局了。”

    昆侖山,自前代怪俠夏弗臨避世隱居其中,不問世事,已是二百餘年的光陰靜靜如水流過。但夏氏的後代並沒有如先祖避世山中的本意一般,遠離紅塵俗世,不再插手江湖事務。而是憑借著博學浩瀚的武功和種種說不清的機緣巧合,在冰天雪地中樹立了猶如昆侖山脈一般巍峨不可動搖的威信名望。昆侖夏氏,站在陡峭壯麗的山巔,俯瞰著遼闊浩大的中原武林。

    昆侖山的“歸去山莊”曆來為中原人士稱奇,誰也不知道在那樣氣候寒苦的重重白雪之下,是怎樣的人力才建起如此樓閣掩映,亭台玲瓏,美輪美奐的江南山莊。素日當真是昆侖山脈中的一道奇景,令人歎為觀止。

    此刻易敘穿行其中,腳步匆匆,對周遭一切的慌亂視而不見,恐慌緊張的情緒幾乎蔓延到了山莊的每一個角落,襯得灑落的月光都顯得寂寥不堪。

    繞過九曲回廊,假山怪石,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出現在眼前。

    很普通的院子,就如同尋常人家的柴扉荊棘,籬笆圍繞,一派山野風光。在整座富麗堂皇的山莊的映襯下,顯得格格不入。

    隔著柴門猶幾丈之遠,易敘便停下了腳步。身後並無他人,前院的吵鬧喧囂似乎都被風雪遠遠的隔開了,這小小的院子自成了一方天地,有著自己的哀苦喜樂,不願參與別人的悲歡離合。

    “打擾莊主閉關,屬下先行請罪。實是此番事大,隻能請莊主示下。”跪了良久,易敘終於開口。

    院中一如既往的安靜到毫無聲息,也不知院中人是否聽到。易敘再不發一言,隻靜靜跪在蒼白寥落的冰雪中。

    終於,有蒼老的聲音隔著門扉傳來,“何事?”

    易敘舒了一口氣,再度開口。今日種種的驚心動魄,百轉千回,犯上作亂,密謀篡位,陰謀敗露,火燒祠堂。到他的口中,就這麼平平淡淡的說了出來。語氣不帶絲毫波瀾,仿佛他不知道,這件事,將會造成怎樣的軒然大波,以至不可收拾。

    他說完後,院子裏沉默良久。之後,那個聲音再度響起,帶了隱隱的怒氣,“我這三兒子著實成器啊,我閉關不過十日,竟鬧出這樣翻天覆地的動靜。原先倒我是小看了他。”停頓片刻,話鋒一轉,“是你下令烏雲騎務必阻截?”

    “是舒少爺的意思。但舒少爺獨對三爺和寧少爺,早已身負重傷,屬下趕到時,隻交代了屬下務必攔下三爺便昏了過去。後是屬下傳令,烏雲騎全軍出動,分頭攔截。”

    “哼。”院中人嗤笑一聲,“是你下令,自然心存猶疑,難怪他們攔不住那兩個混賬東西!”隨即是一聲長長的歎息,“可惜了徵舒一片苦心,今日留不住他們,讓他們下了昆侖山,且不說後患無窮。夏氏出此逆子,難免淪落成為武林中人的笑柄,不但先祖蒙羞,且是遺譏後世!”威嚴的聲音又軟了下去,“這孩子本來就身子不好,何苦這麼拚命。便是讓那個逆子的小算盤得逞了又如何?當真以為他能翻得過天去不成?若他此番又有損傷,我。。。”

    聲音的主人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話到了此處戛然而止。

    易敘深知掩藏在平靜話語下的刻骨往事,那幾乎成了整個山莊的禁忌,低下頭去,再不敢多言。

    又等了許久,院中人才開口:“傳我的命令,今日起山莊嚴加防備,把守住所有出入口,不準任何人進出。徹查此事,所有牽涉人等,一律囚於水牢之中,等我親自審問。”頓了頓,語氣中帶了蕭瑟的寒意,“寧枉勿縱!”

    易敘明白這幾個字的分量,按著劍柄的手微微發寒。

    “所有受傷人等加倍撫恤,近一個月的時間無須他們當值,好生休養即可。尤其是徵舒,讓莊子裏所有的大夫一起斟酌醫治,若是他們拿捏不準,立刻拿我的名帖快馬加鞭去請言鬱。告訴他,夏氏莊主請他出山,治好我的孫兒,歸去山莊中所有的名琴任他挑選!”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這位脾氣古怪的神醫給不給夏氏這個麵子。”

    “至於那兩個混賬東西倒算的清楚啊。我要坐鎮莊中以防變故再起,徵舒身子不好,又吃準了烏雲騎不敢當真對他們動手,哼,以為逃出了昆侖就是萬事大吉嗎?天真的過分了!”頓了一頓,又道,“易敘,你即刻修書一封,寄給天池老人。就說我的意思,他悉心教導了離迦這麼多年,如今時候到了,該讓他下山曆練曆練。第一件事,就是帶回他那不成器的叔叔和堂兄!”

    “另外,將祠堂遷到淩天閣去,選個日子,舉行祭祖大典,我親自將夏奚和夏歧寧自族譜中除名開革。此等逆子,犯上叛亂,罪無可恕。禍起蕭牆,實是家門之辱,愧對先人,玷汙昆侖夏氏百年清譽。此等罪愆,非我之力可補過萬一。傳訊江湖武林,我昆侖夏氏,再無這兩個令祖宗蒙羞的不肖子孫!”

    易敘俯首行禮,領命而去,黑色的披風鎧甲泛著冷凝的光芒,幽暗的色澤似是自地獄歸來的黑色亡靈,冰冷的不帶活物聲息。對這次動亂的清洗,自此開始。

    “吱呀”一聲,一直緊閉的門扉緩緩打開。黑色的衣物上繡了金色的滾邊,大氣而不失莊嚴,他緩緩邁出門檻,月光下,是一張蒼老而清匷的麵容。

    山莊中依舊是亂聲沸騰,火光映紅了天際。老人雙手負於身後,凝視著衝天的紅焰,雪地的冷光倒映在老人飽經風霜的臉上,那種肅穆的威嚴,更勝過了寒冬的蕭瑟肅殺。

    “哼,看來他是知道我有意傳位離迦一事,才鋌而走險,闖下如此大禍。倒是我看走眼了,平素裏瞧著悶聲不響,安分的很,竟然也覬覦莊主之位。隻是早知自己無此福分,便該打消妄念,安分守己才是。哼,豺狼之心,可見一斑!”

    歸去山莊的主人,夏氏的掌權者,剛剛過了八十大壽的夏老爺子,於這場精心籌謀,驟然而起的動亂,已是動了雷霆之怒。

    可他再沒有說什麼,撫恤,追捕,逐出門牆,所有能做的,能挽回夏氏聲譽之事,都已安排妥當。“離迦。”嘴角邊浮出一絲笑意,“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大雪初靖,院中冰堆雪砌,純白一片,宛若瓊瑤世界。天上星光燦爛,覆蓋在昆侖的深冬,浩大空靈。牆角白梅樹樹,暗香浮動,幽幽嫋嫋,綿綿不休。

    獨自在院中站了許久,夏老爺子搖了搖頭,轉身自房中取出一壺酒。

    他提著酒壺,緩緩走到院中,定定的瞧著牆角一樹梅花。輕輕抬手,蒼老的手撫上同樣蒼老的枝幹,黢黑的枝幹上白梅點點,恍若冰雪精魂。他看著眼前的梅花,原先的嚴肅逐漸冰消雪融,露出一個微笑,昔年倒映過無數刀光劍影的眼睛裏,此刻,是從容安穩的平靜。

    “每年十二月,我都在這裏陪你。五十三年,你都走了五十三年了。”他喃喃自語,“昨晚夢裏,你一身白衣,站在大漠的漫天黃沙裏,背後掩映著夕陽如血。我以為時光倒流,老天終於給我機會,讓我重新作出選擇。可是,我怎麼跑,怎麼追,你都離我那麼遠,神色漠然、不發一言。這麼多年,你還是恨我是麼?所以才這麼折磨我?其實你何須如此,自分別那日,我此生再沒有一天舒心的日子。”

    他仰頭,猛地灌下一大口酒,語氣中染上悲涼之意,“我近來覺得身子越發不好,多半是大限已到。可歸於黃泉,我又有何麵目見你?挽兒早早撒手人寰,我竟連他的一雙遺孤都看顧不好,徵舒、徵舒,他本該冠蓋京華,名動武林。可如今卻目盲手廢,困於這山莊一方小小的天地。這些年我遍請世間名醫,可連樂遊那家夥都束手無策!沒有法子,總是沒有法子!我夏闕的孫子,少年英才,風華正茂,難不成真要如此庸碌一生?”

    許是喝的急了,他猛的咳了起來,酒水落在地上,玫瑰色的酒水星星點點,雪地裏霎時便如盛開了無數嬌豔紅梅。

    他看著零落的酒水愣了愣,隨即露出一絲笑意,“你已經八年沒有見過離迦了吧。離迦總算平安長大,也不枉我當年忍痛將他遠遠送去天山。這孩子孝順,平日裏見著什麼稀罕物件總惦記著捎回來一份。這酒是塞外有名的‘胭脂紅裳’你嚐嚐?”

    夏闕倚靠著梅樹枝幹,隨手傾倒下整壺酒水,星月朦朧,將周圍的虛化成了飄渺的不真切,微風反反複複的吹拂,有雪花合著梅花從枝頭飄落,轉瞬消失在叢叢的積雪中。

    “我一生沉浮,風浪疊催,能活到這個歲數,早已夠本。我別無它求,隻盼能順利將大位傳於離迦,看著我的好孫兒執掌歸去山莊,也可卸下這副重擔,安心離去。兒子不成器,孫子卻沒讓我失望。徵舒和離迦,都是好孩子。。。”

    “待塵世之事了結,我便可安心去見你。真到那天,隻怕你也不認得我這副老邁昏聵的模樣。光陰匆匆,流年急急,時間總是不肯饒人啊!”有酒水濺落在雪地上,星星點點,斑斑駁駁的甚是好看,“你生前愛酒,咱們重逢那日,先高歌痛飲一番如何?”

    有細雪驟然跌下枝頭,不知可是葬於五十三年前的魂靈,無聲的回答。

    南疆春盛,花火晴嵐。

    日光透著林間細密的縫隙灑下來,映著一地的斑駁碎影。南疆氣候早暖,此刻已是開了漫山遍野的花朵,遠望如紅燭朗照,花霧浮動,暗香飄渺。

    春日盛景,卻被匆忙奔逃的腳步聲打亂。

    兩人一前一後的在林中奔走,似是跑了許久,都有些氣喘籲籲的模樣。後頭一人腳下一絆,整個人踉蹌一下,登時摔在地上。

    他也不站起,原地坐著,怒道:“不跑了!這南疆的地勢彎彎繞繞,咱們七拐八繞的跑了這麼遠,夏離迦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別想追過來。”

    他這麼一停,前頭那人隻得也停下,“怎的如此沒用,昆侖到南疆這關山萬裏的都過來了,還怕這一小截路嗎?”

    “哼,我們關山萬裏的過來,不是照樣沒甩掉他?這一小截路,走不走有何區別?我怕沒被他抓回去,反倒先把自己累死了!”那人倚著樹幹大口喘氣,顯是累的狠了。

    日光朗照,森林中越發顯得幽深靜謐。他的聲音有些猶豫,“爹,你說,如果被抓回去,爺爺會怎麼處置我們?”

    先頭那人見他不願再走,索性也往地下一坐,平複因奔跑而混亂的呼吸。聽的此問,冷笑一聲,樹葉中撒下細碎光影,斑斑駁駁似烙在心上的疤痕,“真到那一天,你定會後悔今日未死在南疆。”

    這兩人正是在夏氏叛亂中倉皇出逃的夏奚和夏歧寧父子兩。此刻,距離那場雪山之巔的動亂,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

    “哼,早聽說爺爺的鐵腕。怕什麼,自動手那日,我便再沒把這條命放在心上!”

    夏奚看了他一眼,倒笑出聲來,“到底是我兒子,有種!”

    夏歧寧桀驁一笑,“富貴險中求,理所當然!”

    兩人逃亡日久,此刻已是精疲力竭,狼狽不堪。一時久久無言,夏奚仰起頭,抬手遮住落下的陽光,語意中有掩不住的落寞,“終究還是失敗了,蒼天何其不公!難道我這一生,始終比不過大哥?”

    “天意難敵人心,上天成全也無用。誰讓爺爺的心,從未在我父子身上!”夏歧寧支起身子,幽幽道:“他想將莊主之位傳給大伯,大伯去世了,就傳給徵舒,徵舒受傷,就給十歲送去天山的夏離迦。算來算去,他偏心的都是大伯一脈,何曾看過我們一眼?”

    夏奚神色平靜,雙拳卻不自主的握緊,“自我有記憶之日起,父親就隻關心大哥,文字武功都手把手教,要什麼便給什麼,從未說過半個不字。我原以為,他是長子,又聰明伶俐,得父親歡心也是有的。後來大哥沒了,我以為他會在意我這個唯一的兒子。可他……一心隻待那兩個小鬼好。徵舒出事,他一夕之間便似老了十歲。離迦尚未歸來,便綢繆大張旗鼓的傳位給他。我以後,竟要向這個小輩行禮?”他疲倦的閉上眼睛,“父親,你眼裏究竟有沒有我這個兒子?”

    夏歧寧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父親,極度的失望、哀傷。印象中,父親一直是一副溫和而彬彬有禮的模樣。沒什麼野心,也沒什麼要求,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事。所以那晚父親大醉之後來找他,目光灼灼,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我要莊主之位,父親不給,我就憑自己本事搶過來!”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隻是一時醉酒胡言,不過置之一笑。

    可是父親酒醒之後,卻沒有把酒後的話語拋諸腦後,而是異常堅定的開始了種種謀劃部署,趁著爺爺閉關,偷偷支開易敘,將把守祠堂之人安插為自己的心腹,甚至還用錢收買了一批死士,製造大量的混亂,企圖換走夏氏莊主的象征,十二翟璧月。

    他以為父親是想要得到莊主之位,是啊,誰不想得到呢,夏氏的莊主,武林中一呼百應,整個昆侖之中,唯我獨尊。可是他明白,爺爺的心中,早已定下了下任莊主的人選,那個人,是他的堂弟,夏離迦。

    無上的榮光,他看著主持家族祭祀的爺爺,一身黑衣,手握十二翟璧月,靜靜站在黑瓦紅梁下,莊中之人齊齊跪在院中皚皚白雪裏,無人敢發一言。日光朗朗,也不過成了陪襯,唯有爺爺威嚴肅穆的背影,成了真正不動如山的驕傲榮光。

    一令出而天下動。沒有人抗拒的了。所以,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反而振奮於父親有此魄力,敢於爭取自己的前程。

    夏歧寧一聲輕笑,“爺爺說我們犯上叛逆,狼子野心。他為何不想想,是誰把我們迫成這樣,若他未曾偏心幾十年,何至於今日?”

    夏奚猛地睜開眼,“若單單如此也就罷了,偏偏還讓我知道了一些舊事。真是可笑,父親當真老糊塗了,夏家立於昆侖數百載,聲名赫赫,威震天下。先輩篳路藍縷,創下歸去山莊偌大名頭,夏氏的百年基業,竟要葬送在不相幹的毛頭小子手裏嗎?”

    正當此刻,風中遠遠一聲清嘯傳來,清朗明亮,“三叔,寧兄,還請留步!”

    隨著清嘯聲同時而至的,是一個青色的身影,飛鳥般的掠過頭頂,空中輕巧一個旋身,穩穩落在他們身前,攔住去路。

    來人一身青衫,眉若劍鋒,目似朗星,英氣磊落,氣韻湛湛。持重沉穩,皎然如金烏初升,氣度端方,明澈似月華乍現。仿若鬱鬱翠竹拔地而起,風過竹海,尤有少年清冽氣息。

    那人拱手抱拳,微微沉腰,甚有禮數,“三叔,堂兄!”

    夏奚揚了揚眉,“好侄兒,你可真是陰魂不散啊!”

    來人正是歸去山莊少莊主夏離迦。他十歲離家,隨天山老人習武,已整整九載。此刻奉命追拿夏奚父子,一路自極北昆侖追至南疆,終於追上二人。

    他拱手行禮,語音清晰,“小侄離家數載,沒想到初見竟是這番局麵。”頓了一頓,“我並不願對二位拔刀相向,三叔也莫讓小侄為難。”

    夏歧寧一聲冷笑,“我最討厭你們兄弟這副假惺惺的模樣,裝給誰看呢?先禮後兵的戲演完了沒?這一路你用盡了手段,我下山所帶的一百餘人盡數折在你手裏,卻始終不敢明刀明槍的打一場。”話音未落,長劍“刷”的出鞘,劍鋒直指夏離迦。“來來來,我們比拚比拚,也讓我瞧瞧天山老人的高足,究竟是多了不得的本事!”

    還是夏奚沉穩,抬手攔住夏歧寧,“離迦,你是勢必取我父子性命了?”

    “侄兒並無這樣的意思,隻是此番事大,火燒祠堂,殺戮護衛,偷取至寶,叛逃下山。於情於理,是三叔和寧兄欠一個交代。”夏離迦抬起頭,沉聲道,“隻消兩位隨我回去好好認錯,畢竟親生父子,爺爺決不至於真下狠手。”

    “這時候裝起好人了?夏離迦,你殺我手下的時候可狠辣的緊啊!你和你哥哥一樣,都是會做表麵功夫,讓人看了就討厭!哼哼,我父子一番謀劃瞞過了莊裏所有人的耳目,獨獨騙不過一個瞎子。瞧他瞎了整整九年,平日裏不聲不響的,倒是心明眼亮的很,一點小動作都瞞不過他。”夏歧寧上下打量了一番夏離迦,冷冷道:“我說,你別以為殺了我父子,你莊主的位置就能做的穩了。做堂兄的奉勸你一句,好好防著點,你哥哥眼瞎心不瞎,此番借你之手弄死我們。再找個由頭弄死你,莊主之位就是穩穩的囊中之物。”他一聲嗤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當真好算計!”

    他明知夏離迦和這位親哥哥關係最好,卻偏偏說出這一番話來,擺明不讓夏離迦好過。

    夏離迦卻隻付之一笑,“我哥哥眼瞎手廢,三叔和寧兄依舊不是對手,爺爺天縱英才,自有識人之明,才不願誤了夏氏前程。可惜兩位不明白爺爺苦心,隻一味怨懟,以至走入歧途,鑄成大錯。”

    “兩位與其替我擔心,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去跟爺爺解釋。禍起蕭牆,我夏氏顏麵掃地,貽笑江湖,也不知道到了九泉之下,可有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夏歧寧抬手長劍一指,慍怒道:“夏離迦!莫要欺人太甚!”

    夏奚似是聽到什麼笑話,“很好!這話我倒是想問問父親,我夏氏獨守昆侖,偏居一隅,先輩曆盡艱難,才創下今日輝煌,名滿天下,載譽武林。後人守業尚且不足,他卻拱手讓給外人!來日歸於黃泉,他可有臉去見列祖列宗?”

    他長眉一揚,“小子,咱們之事,今日勢難善了!若你有命活著回去,替我將這話帶到。我雖背叛了父親,可我對得起夏氏!堂堂正正,俯仰無愧。不但無愧,亦且無悔!”

    這話聽起來頗為奇怪,夏離迦卻依舊微笑,“小侄自會替三叔把話帶到。不過忘記告訴三叔一件事,去年的十二月,三叔下山的第三天,爺爺已經主持祭典,敬告列祖,將你們從族譜上除名。說起來,二位於我夏氏,毫無瓜葛。三叔便是再無愧於心,與我夏氏的列祖列宗,也無甚相幹了!”

    夏奚怔了半晌,方才斷續開口,似是極度不信,“你胡說!絕不可能!我……我才是夏氏唯一的嫡子,怎麼會?父親……父親絕不可能如此狠心!”

    “看來三叔逃亡日久,竟連這樣的大事也不曉得。夏氏百年以來,從未出過犯上作亂,奪位繼任的不肖之子。三叔丟盡夏氏顏麵,爺爺自要設法補救。現在武林中盡人皆知,夏闕莊主,隻有兩位兒子,且都英年早逝,並無三爺。我現在叫您一聲三叔,不過為著晚輩的尊重,您可別誤會。”

    夏奚愣得半晌,忽的仰天長笑,聲震林稍,笑聲中盡是悲苦之意,“父親啊父親!我是你的親生兒子,從未得過半分關心。倒為這兩個不相幹的小子,懸了半世的心。我是嫡子,卻被逐出門牆,革於族譜,除名後世,您當真鐵石心腸!”

    夏離迦隻淡淡道,“自己做下的孽,原怨不得旁人。”

    夏奚盯著他,神色間竟似有些扭曲,“我為何叛變,父親心知肚明,便是孽,也是他做的孽!”劍鋒所向,寒光一閃,似是帶了咬牙切齒的恨意,“夏離迦,我絕不會讓夏氏落在你的手上!今日,有你沒我!”

    長劍一抬,攻勢驟起,似狂風暴雨的往夏離迦而去。夏離迦並不招架,隻側身躲避,讓了三招,身影一滯,“小侄已經讓過三招。三叔還不罷手,那便莫怪小侄無理!”

    夏奚玄不睬他,依舊步步緊逼。

    手腕一抖,夏離迦長劍出鞘。劍刃鋒銳絕倫,薄如秋水,翻轉之下餘音不絕,隱隱似有虎嘯龍吟之聲,一望可知絕非凡品!

    夏奚一怔,“昆吾劍?”冷笑一聲,帶了淒楚的意味,“你初出茅廬,他到底怕你吃虧,不惜將昆吾給你。夏氏莊主的配劍,走到哪裏,人人都要敬重容讓三分。”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雖複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衝天。這樣的絕世名劍,不是你配用的!”

    話音未落,劍光似飛雪而起,招招式式,如江水濤濤,山峰連綿,直奔夏離迦而去。

    “歧寧不準插手!這是我與他之間的恩怨,夏氏之主?我倒看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夏歧寧在一邊空自著急,他知曉父親的意思。他於莊主之位耿耿於懷,意氣難平,見著昆吾之後愈發氣惱。今日若不與夏離迦公公平平打一場,光明正大的贏他,終究難出這口氣。

    隻見南疆小小山穀之間,劍氣縱橫,周圍花木激蕩而起,紛紛揚揚,彷如花雨天墜,綠波輕漾。兩個人影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其中穿梭不停,劍刃撞擊之聲不絕於耳,打的難解難分。

    夏歧寧越看越是暗暗心驚。他原以為,就算夏離迦這十一年來小有所成,終究年歲尚輕,這樣堂堂正正的比試,父親決不會輸。

    而如今在他的眼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夏奚落在下風。

    說落在下風都是留了情麵,應該說,根本不是對手。

    昆吾寒芒若銳利的星子劃過,夏奚的寶劍從中斷成兩截,無力地跌落在地。夏離迦的掌風掠過,大口鮮血自夏奚口中噴出,整個人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

    他一個健步衝上前去,“爹!”

    鮮血自夏奚嘴角溢出,他呸的一聲吐出口中殘血,用手背一抹,“你學兼天山、夏氏兩派之長,我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夏離迦居高臨下的瞧著他們父子,“兩位這就隨我回天山請罪罷。”見了夏歧寧憤恨不平的神色,語音淡然,“堂兄若是不服,咱們大可再來過。”

    夏歧寧怒極,反手拔劍出鞘。夏奚長劍撐地,勉強站起,“罷了!我父子加起來走不過你手下三百招,無需再鬥。”他盯著夏離迦的眼睛,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你別得意,那不過是父親偏心,你的武功都是他親授。又盡得天山老人真傳,此戰之敗,非我之過。但事已至此,夫複何言?我隨你回去便是!”

    夏歧寧張口似有話說,卻見夏奚橫了一眼過來,似在暗示什麼。神色變了幾變,終究按捺下來,隻冷哼了一聲,再不多言。

    夏離迦劍尖往地上一點,“三叔縱火燒祠堂之時,便該料到今日。”右手虛引,“這邊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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