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51 更新時間:18-10-14 18:20
我以為,走進我們生命裏的所有人,都有失去的一天,既挽留不及,便要懂得釋懷。直到最後,我才知道,我失去了這世上最重要的人。以後的漫長歲月裏,我永遠的失去了深愛一個人的能力。
——南宮泫
一、緣初
與東漓初見時,我尚年少。
花飛滿天的時節,那一日,天下著綿綿細雨,府門前寬敞的青石大道,人跡寥落,一把天青色竹骨傘上,有雨珠,有落花,傘下,一抹小小身影,雲白的衣裳,仿佛青石路麵上開出的潔白花朵。
聽到我的腳步聲,那個人兒抬頭,向我望來。
那一年的我,十歲,東漓七歲。
十歲的光景,若生在普通人家,不過是個懵懂不知世事,整日裏隻知玩樂的少年,可南宮家的孩子,他們的童年從來就不同。
曉事的這幾年,雖談不上風霜遍曆,卻也不知見過了多少居心叵測,人心險惡,也早知這是個人心不古,冷暖自知的世道,懂得了內斂於心,不悲不喜。
少年子弟江湖老,這並沒有什麼。
傘麵輕抬,倏然間,我看到的是一雙透明生光的眼睛,眸光淡淡的,有如清澈的流水,若有似無,輕輕柔柔。
我看著她——
第一眼,石破天驚;第二眼,點點星辰;第三眼,千山飛雪。
回神是因為頭頂的聲音,“我把漓兒交給你了,你可得照顧好咯。”這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他叫扶柳。父親說,他是當年武林中無可匹敵的傳奇人物,可如今卻是位淡出江湖隱匿世外的閑人。雖然他有一張很年輕很漂亮的臉,可我知道,他其實一點也不年輕,因為他的眼睛那般蒼老,如同枯木,無論冬去春來,似再無新綠。
我收回目光看向麵前稚嫩的孩子,那雙清蒙蒙的眼睛也看著我,有飛花落雪映在她的眼睛裏,美得讓人暈眩。
我對她緩緩的笑了,如朝陽般耀眼的笑,我說:“你叫漓兒,父親也叫我泫兒,可是你不能這樣叫哦,你得叫我泫哥,知道嗎?”我的性格素來開朗,這得益於我父親的遺傳,說著上前一步,拉了她垂在身側的小手,“來,漓兒,叫一聲泫哥來聽聽。”我的這張嘴素來能說會道,特別是對著女孩子,這也得益於我父親的栽培。
末子,一記扇子敲在我頭頂,我摸著腦袋不滿的仰頭,反被對方瞪了一眼,“小小年紀,怎地一副登徒子的嘴臉?”轉頭又看向站在我身後的父親,似笑非笑的嘲弄,“南宮賢弟,你這教子未免太有方了些!”
“承蒙誇讚,泫兒乃我南宮家三代單傳,對他的教授我從不敢藏私。”我父親笑著說,顯然在他的眼中,我算是個出息的孩子。
“上染不正下染歪。”扶柳牽了東漓就準備走,“漓兒咱們走了,我帶你另尋一戶好人家去。”
東漓忽地撲哧一聲笑出來,微微翹著嘴角拉住那截白色衣袖,“師父,莫要鬧了。”
她回頭望向我,說:“泫哥,我是東漓。”細細軟軟的聲音,唇畔那一抹流光盼影的淡笑,幾乎讓我一頭栽倒。
這個孩子,年紀雖小,卻著實已是個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皆精,看似與其他養在閨閣的女子一樣,她知禮數,懂禮法,可卻又不同,她看似單純天真,卻每每聰慧機敏得令我驚訝。
時光綿長,默默無言,轉眼已過去一年。
閑適的午後,滿庭飛花,寥峭的綿雨暫歇,我來了興致,約了她出來,我倚樹吹蕭,她坐而撫琴。
八歲的孩子,一手的琴技雖顯稚嫩,落進耳中卻帶著另一種清新。
我總是喜歡同她在一起,一有時間便來尋她,做的也都是些極普通的事,煮茶,看書,對弈,甚至隻是在她的院中合眼小憩。即便什麼也不幹,卻總會讓我忘記紅塵煙火,俗世塵囂。
可這樣的時光終於還是到了盡頭,便是在這一刻——
潮濕的樹杆上,一條百足蟲朝我緩緩靠近,這種黑綠色的蟲子經常在這樣的時節出沒,我兒時也曾捉來玩耍,自然不會放心上,正打算拂袖將它掃落,卻見我麵前的孩子臉色微變,我的動作下意識頓住,也就是這個刹那,纖秀的手指突然一撩琴弦,‘錚’的一聲,一絲蘊著內力的勁氣噗的一聲射在我身旁,百足蟲被擊中落地,身首分離。
琴音早已停了,她無措的望著我,那張稚嫩的臉上滿是驚慌,就像個犯了大錯的孩子。
一語未發,我轉身走出院子,聽到身後她似乎輕輕喚了一聲‘泫哥’,可我腳步未停,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玉笙居,去找我的父親。
後來,父親同我說了她的身世——
前雅相之女,當朝太皇太後的侄孫女。
我想起三年前東方丞相被刺之事,“雅相東方,所以東漓她……”我脫口而出的話停了一停,父親幫我接下,“東方漓。”
東方家族,曆世數代,延續百年。東方氏素以才絕智計,權謀機變名動天下。名士儒家無數,分布於各國之中,有百世卿族之美稱。
兩代帝師,兩任宰輔,一任皇後,這就是東方氏對黛國朝局的影響,
“她是東方丞相的嫡孫女,如若被那些人知道她還活著,以她們的狠絕,定會斬草除根。”父親的話讓我蹙眉,“是泠花宮的人?”泠花宮,一個以顛覆朝廷為目的神秘組織,宮裏隻有清一色的女人,個個貌美,心如蛇蠍。
父親望著我的目光漸漸深邃,他極少露出這樣的神情,我心頭不由一突,然後聽到他說,“她是王上早已選定的世子妃人選,也就是未來的黛王妃。”
未來的,黛王妃。
“那為何不送進宮去?”嘴裏的話再次脫口而出,我知道自己有些失常,因為心緒不寧,可卻不知這是為何,或許……是為了父親此時幽深而陰鬱的目光。
父親說:“泫兒,你盡可真誠待人,阿漓也好,他也好,你不必將他們她視為南宮家進階的基石,卻一定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學會權衡,學會把握,人盡其力,物盡其用。”
我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複興南宮世家。
可那,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嗎?
我沉默著,想了很久,很久。
十一歲的我,已經操控著半個南宮家,父親話中深意,以及那個他的指代,我自然明白。
人盡其力,物盡其用。可是東漓是不同的啊,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孩子時,我就知道了,所以我無法毫不猶豫的將她當作南宮家進階的基石。
我到底該怎麼做?
轉身之後又行至玉笙居,東漓果然還坐在方才的琴案後,一步未動,臉上的神情很靜,靜得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我走過去,緩緩蹲在她麵前,帶著笑的眼平視著她,“阿漓,沒事了。”
她秀氣的眸子微微眨了一下,“泫哥……不生氣嗎?”
我看著她略微蒼白的唇瓣,搖了搖頭,將她放在膝上攥著的雙手捧起來,“阿漓的這雙手很漂亮,泫哥一直很喜歡,可是以後不可以再這樣了,泫哥會護好阿漓,阿漓隻要安靜的待在泫哥身邊就好了,知道嗎?”
東漓看了我很久,終於點頭,嘴角綻出花一般的笑。
我眼睛一痛,此時的咫尺相對,隻有我知道,我們隔著多遠的距離,這個美好的姑娘,我要怎樣待她才好……
忍不住微低下頭,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啄,就像記憶中父親唯一一次親吻我的額頭。
我退開身,她卻依然呆呆望著我,我雲淡風輕的對她笑了笑。
此後的日子並沒有大變,我照例喜歡溺在玉笙居,東漓琴藝越發的精湛了,她的才情和聰敏皆令我歎服。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她還有許多東西可以學,我可以手把手的教她。
歲月如織裏我們朝夕相對,其實很多記憶都模糊了,可我卻總覺得那一段時光很美,美得不真實,美得幻滅。
父親是在第二年遇刺身亡的。
無數的紅衣女突然從天而降,我第一時間提劍衝進玉笙居,院中一片刀光劍影,衝上台階,踏著倒地的門板,黑沉沉的房中,桌邊站著熟悉的小身影。
“阿漓。”我喚了一聲,看到她按在劍上的手顫了一顫,我走過去時,聽到她說:“泫哥,是她們,我要報仇。”
沉靜的聲音,從容而淡定,我悄無聲息的探手出去,握住那隻清瘦的細腕,溫柔安撫,“沒事,泫哥在呢,泫哥會替你報仇。”
稍頃,她嗯了一聲,輕輕鬆開了扶劍的手,我將她拉得靠近一些,像對著孩子似的輕語,“阿漓,還記得泫哥說的話嗎?”
她看著我,緩緩點頭,“阿漓會好好待在這裏。”黑暗之中,她的眼眸亮若星辰。
那支閃著藍光的弩箭射向我時,我已來不及回身格擋,生死一線之際,一個人影撲住了我。
箭上染了毒,見血封喉,無藥可解,父親張著口,似囈語般的叫著我的名字,可實際上,他到最後也沒有吐出過一個字。
我麵無表情的放下父親漸漸冰涼僵硬的身體站起來,心底並沒有悲痛欲絕的情緒,這既歸功於父親殘酷的教授,也算是我這些年修煉的一種境界——鐵血心腸。
寵辱不驚,不悲不喜。類似於一種麻木,可能就算刀子插進我的心口裏,盡管感覺到痛,我卻仍然可以微笑。
皺眉掃了一眼遍地的屍體,以及淌了滿地的血,“天亮之前清理幹淨。”我淡然吩咐完,回頭去看站在門前的雲白身影,笑著對她招手,“阿漓,過來。”
她一步一步走向我,動作緩慢似小心翼翼,走到我麵前時,我微微彎腰,捧起她的臉,看著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朝她微笑,“阿漓你今天做得很好。”
我總是喜歡笑,因為父親說,心底可以陰暗,笑容一定要燦爛,父親還說,內在可以醜陋,表麵一定要光鮮。
東漓突然踮起腳尖輕輕的摟住了我的脖子,“隻要是泫哥想要阿漓做的,阿漓都會做好。”
我將她輕輕抱起來,放到花樹底下唯一幹淨沒有染血的一張石凳上,笑道:“有阿漓在,真好啊。”
她伸手撫摸我毫無血色的臉,說,“阿漓會一直陪著泫哥,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我將額頭輕輕抵在她薄薄的肩頭,突然就難過了起來,不知是因為父親離開了我,還是因為我一直都知道,這個孩子,她不可能陪我一生,我也無法護她一世。
東漓的手在我背上輕輕拍著,安撫我。
留在記憶中最後的影像,不是父親嘴裏不斷吐出的暗紅的血,而是那記拂進耳中冰晶一般,連呼吸都幹淨的聲音。
因為就是從那個時候,我終於下定了決心,我要徹徹底底的舍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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