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2 更新時間:15-10-25 02:19
這些悲哀,約瑟芬以前從沒有和她提過。她不知道,西爾維亞學院紛繁綺麗的建築,是從索多爾鏡的幽暗深沉中,聳然而立。她不知道,這個受人敬仰的姓氏,是從無數的鄙夷聲中被一點點地接受。
“西爾維亞家族背負的責任,太多了,像是永遠沒有盡頭”,約瑟芬很疲憊,他蒼老的眉眼低垂,粗糙的大手拂在白色長袍上,像被壓得透不過氣。
“五百年,這樣的壽命對人類來說,足夠長了。我追著父親和姨母的腳印,已經走了一半,那些開心的、失落的、折磨的、痛苦的,都經曆過了。”
卡桑德拉撂下衣袖,一隻手抱著約瑟芬白色的大袍子,“不是還有傑西卡在,還有我在。”
約瑟芬哀傷的麵容一霎那僵硬,好似她又一次剝開了他心裏的繭。
是啊,約瑟芬活了多久,這個繭就縛住他的心多久。從西爾維亞大門被鑲在石壁上的那天,從索多爾鏡開始剝落銅屑的那天,從傑西卡被幽禁的那天,這裏,不知不覺地就隻剩他一個人了。
約瑟芬看著卡桑德拉,眼神十分猶豫,他挪動嘴角,雙手在胸前緊緊交纏。有些話,被生生地忍了回去。
卡桑德拉很後悔,傑西卡的名字是個禁忌。每次她一提到她,都會撩起約瑟芬的傷。他的無奈、難過,他的懊惱、苦悶,都在這三個字麵前,顯得零落而脆弱。
她努力撐開笑臉,用自己並不擅長的音調安慰他:“西爾維亞學院在我心目中,一直很神聖。不僅因為它讓我獲得新生,更因為你在這裏,因為我想留在這裏。”
約瑟芬交纏的眉眼終於鬆動,他看出她勉強的笑容,知道他沒有掩飾的失落讓她狼狽無措。那隻粗老的手從胸口卸下,摟著懷裏的卡桑德拉,說著:“我知道,這裏能改變你的命運。”
謊言。
“從我父親和姨母那一輩開始,所有的異能者都在這裏找到了歸宿。他們繼承聯盟的榮耀,是西爾維亞學院的驕傲。”
謊言。
“我也希望你和這一屆的異能者們,高呼辛德森之名,為你們、也是為了聯盟繼續譜寫隻有異能者才能創造的輝煌篇章。”
都是謊言。
卡桑德拉的耳膜像要被震破一樣,她捂著腦袋痛苦地蹲下,好像女人的聲音充滿憤怒。約瑟芬每說一句,她就氣勢洶洶地加以詆毀。
謊言,謊言,謊言。
她不知道,女人口中的謊言究竟意味著什麼,隻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要被撕裂。
約瑟芬緊張地盯著她,“卡桑德拉?”
“我…幻…不…”她的心情有如斷開的字,破碎得無法拚湊。無論怎麼奮力地張合嘴巴,她的咽喉都揚不出一句完整的哀鳴。
“卡桑德拉?不要嚇我!”
她比約瑟芬更渴望自己幹燥的嘴唇能吐出聲音,哪怕隻是一個字。
腦海裏,憤怒的指責化為一股幽怨的氣勁。驀地扼住她的咽喉,掐得她搖頭晃腦,天昏地暗。
這一下,她真的再也沒有可能發出一點兒聲音。
幾個月,讓她已然忘記森林裏那段恐怖的遭遇。她沉浸在裏蘭熱烈的夏天,淡忘了所有陰暗恐怖的經曆。當脖頸再一次被人扼住,哽咽呼吸,那股悲酸乏力的無助感,終於囂張地撲向了她。
即使約瑟芬就在她身邊,也毫無作用。
“是呼吸困難嗎?”約瑟芬將她放平,躺在地上,“好些了嗎?”
她劇烈地搖頭,雙手移到頸部,蜷縮手指。
“是被什麼力量控製了?”
她狠狠點頭,急切地抓著約瑟芬的白袍子。他一金一藍的眼眸,他淩亂的眉須,他蒼老的臉,好似她眼前的事物,已經開始模糊。一縷黑色的煙霧竄了出來,擋在她和約瑟芬之間。然後“唰”地一下,戳向她的眼球。
隻剩下黑,還有耳邊傳來約瑟芬漸漸微弱的呼喚聲。
“卡桑德…”
她沒有聽到最後一個字,痛得昏了過去。
那種無邊無境,沒有結果的黑,籠罩了她的童年。當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從曾經的陰影邁出,往前走的時候,心裏卻不知道設什麼時候,留了一個根本填不滿的坑。
她就躲在那裏,害怕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愧疚的時候,一個人沉在夢裏的時候。
風刮得呼呼地響,她像一隻軟弱無能的小鹿,躲在床底,聆聽呼嘯聲中,夾雜的那些死亡的聲息。
她的世界從灰色變成蒼白,再從蒼白乍出耀眼的紅。燙在她的肌膚上,燙得她懦弱的淚水也成了紅色。
當所有的一切,都隨著她外婆的死,靜止的那一刻,就是她人生中最痛苦害怕的一刻。因為它,她無數次地從夢裏驚醒,坐在地下室裏捂著胸口喘氣;她無數次地躲進森林,躲進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扒開心裏的潮濕陰暗晾曬。
是噩夢,是她最不堪的回憶。她原本將它埋得很深,可回頭,發現自己早就陷在坑裏,被土壤粘得動彈不得。她填不滿,也逃不走。
“不要!”
卡桑德拉嚎啕,她不要在夢裏,都這麼儒弱怯懦。她不要再躲在床底,瑟縮身子,像個沒用的孩子。
“我不要!”
這是她最勇敢地一次,也是她想象裏,最應該做的。
她的嗓門在那個瞬間,忽然大得離譜,甚至蓋過呼呼響的風聲。她染血的指甲摳在地板上,狼狽卻不甘心地爬了出來。
她抬起頭,目光對上那雙血紅的瞳孔。她看見瞳孔裏她恓恓的臉,然後,手腳就被什麼東西束縛住,拉著她跌進水池。
咕嚕、咕嚕、咕嚕……
她嘴裏吐出一串串的泡兒,幽綠的水,浸得她的視野恍惚不清。隻看見晃過一縷紅,一縷,又一縷。鮮血就從她的手腕和腳踝處,斷斷續續地溢漫。她被纏著,幾乎動不了。
這才是她最該懼怕的地方嗎?
是她總在觀望的那片沼澤嗎?鱷魚躲在幽綠的水裏,等著像她這樣愚笨好奇的人,乖乖地送上門來。
她嗆了幾口水,咕嚕嚕地又吐了幾個泡兒,雙腳忍著被劃破的疼,蹬著半個身體浮出水麵。
“哈,哈,哈,哈。”
濕透的長發胡亂地黏在她的額頭和臉頰,下巴滑出一滴滴的水,“啪”地落進去,“啪”地蕩成一道道波紋。
不是森林的那片沼澤嗎?
這是哪兒?
她仰頭四望,周圍暗得出奇,隻靠兩株樹木燃起的火焰,照出大概的模樣。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不,也許把這裏比作牢籠更為恰當。因為她現在,被捆在水池裏。手腕腳踝被莖牢牢地和浮木綁到一起,身子浮在幽綠的水裏,枯木頭上開出熾盛而紅豔的花。
至少,她沒聽過花莖能綁住人,更沒見過枯木上能綻放花朵。
可她就是動彈不得,每扭一下,手腕和腳踝就被花莖磨出一道傷口。湧出的鮮血一部分散在水裏,一部分被咕咕地喂給了莖幹。
“有人嗎?”她啞著聲音,望向牢籠唯一的出口。
那裏黑得根本什麼都看不清,也沒有任何聲音,看起來根本不會有人在外麵守著。可她還是不甘心,又問了一句:“有人嗎?”
“怎麼了?”
“貝思爾德殿下,她說想見你。”
“我知道了。”
貝思爾德?這個陌生的名字在卡桑德拉腦袋裏溜了一遍,她似乎沒什麼印象,卻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像在哪裏聽過似的。
昏暗中飄出一股陰森的氣息,幽綠的池水忽然劇烈的翻滾,薰出一陣白煙。白煙像有意識似的,突到她麵前,一抖,猛地成了黑色。
黑、黑色的煙霧!
卡桑德拉被嚇得不輕,慌張地掙動手腳,鮮血一股股地流,暈成一圈圈的紅。那陣黑煙就圍在她臉前,聲音空靈冷寂,像從某個沒有生命的地方發出來:“契約成立。”
“我們將帶走你的信物,當輪回發生,你自然能蘇醒。”
她怎麼會聽得懂它在說什麼,她竟然可以和這些黑煙交流?不不,她根本就聽不懂它在說什麼!什麼契約,什麼信物,她統統都不知道。
她明顯沒被給予任何思考的時間,那陣煙“唰”地戳向她的眼球。
“嚇!”卡桑德拉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的。
房間裏點著一根燈芯,吐出條白線。黑簾子被拉得很嚴實,約瑟芬就坐在她床邊,杵著下巴正打盹。
原來是夢。
一個真實得過分的夢。
她的腦袋像被裝了什麼東西,疼得要炸開一樣。耳邊嗡嗡地叫,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
“你醒了!”
“嗯。”
約瑟芬很震驚地抱住卡桑德拉,咳了好幾聲,像她已經睡了很久似的。
“你昏睡的這幾天,艾米瑞達·斯科特和本·阿姆斯特朗過來看過你。”
“我睡了很久嗎?”
“四天”,約瑟芬緊皺眉頭,“卡桑德拉,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知道,她沒有必要再對約瑟芬隱瞞。異能展示那天發生的一切,也讓她陷入恐慌和焦慮。
“我原本以為,隻是普通的幻聽。”
“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踏進學院的第一天,在見到你的那個時候。”卡桑德拉哽咽,“我以為,可能是因為我在陽光下站了太久,才會意識模糊,覺得像聽到了別人的聲音。可是之後,我做了個夢,夢裏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約瑟芬,我很害怕。可是這種害怕的感覺隻在那時膨脹,當聲音消退,一切又恢複成原來的樣子,我依舊以為,這也許真的隻是幻聽。”
“那個夢境真的太真實了。就像我真的被掐住了咽喉,被戳破了雙眼,被綁在了那個荒涼冷寒的水池裏。”
卡桑德拉抓住約瑟芬的袖口,焦慮不安地繼續說道:“我曾經認為,最可怕的回憶,就是躲在床底聽外婆死去的聲音。可現在,那種痛徹心扉的絕望,那種恨不得以命相博的無奈,那麼真實。”
那是她第一次,在約瑟芬麵前感到無助。當房間的燈芯熄滅,黑色的布簾被拉開,裏蘭的陽光重新直射她的臉時,身上裹纏的絕望,那些痛苦和無奈,是不是也能隨著黑暗,一同被驅散?
她被一股力量給強硬地拽出她心裏的坑,再一頭栽進幽綠的水中。胸口浮蕩的,那些洶湧澎湃的情緒,久久地波動,抹不掉,忘不了。
卡桑德拉小聲地嚅動嘴角,“我很害怕。”
她的害怕無法清晰地對約瑟芬描述,即使此時此刻他就坐在她身邊,粗大的手掌捂住她冰涼的指尖。微熱,拂過她最後一道心防。
她靠在他懷裏,眼中折出空乏悲辛,嘴裏依舊重複著:“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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