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57 更新時間：15-07-19 16:29
入夜的城裏，已是行人甚少，還在開門待客的飯館、酒肆倒是還有幾家，但卻不合適他們去。黑衣少年帶著他曲曲折折，穿了好幾條巷子，才來在了一個白布幡子搭建的小攤子前，頂上已經被熏得發黑了，破破爛爛的打了好幾塊大補丁，那幾根撐著的竹竿子上麵，還掛了盞昏暗的風燈，看起來整個都是搖搖欲墜……
老板腰上的圍裙，也是浸滿了油漬，在幽幽閃著油光，一旁的那個破爛桌椅已經收拾妥當，正打算封了爐子便收了攤子回家。這時隻聽見拐角處，一個清亮稚嫩的聲音響起：“老板，還有什麼吃的沒有？”
“沒了，明天早點兒來吧。”老板勾著腰，埋頭捅著爐子，連眼也不抬。
“別啊，老板，這都還沒扯火呢。我朋友餓了一天了，你隨便弄點兒吃的就行。”
黑衣少年倒是張嘴就來，這自來熟的本事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後天被哪位“高人”帶的。
又聽見，另一個略顯成熟的聲音說了句：“我兩天沒吃東西了，還有，我並不認識你，你不是我朋友。”
“怎麼不認識，今天剛認識的！”黑衣少年見對方還要說話，忙打了個手勢，“噓，別說話，你還想不想吃飯了？”卻沒發現這裏屬他自己的嗓門兒最高、調兒門最亮。
老板捅爐子捅得正窩火兒，又聽到兩人在耳邊這一通的聒噪言辭，隻覺得耳根子嗡嗡作響，猛地一個起身，開口便罵道：“哪裏來的小兔崽子，拿老子尋開心是不是，都給我……”一個“滾”字還沒出口，眼前就被明晃晃的東西閃了一下——好家夥，這一錠，起碼有十兩。
“怎麼樣，這夠不夠？”黑衣少年揚揚眉，口氣很是得意，“你隨便弄點兒就行。”
那老板本是打定主意，收拾好了鋪子就回家休息的，誰知道偏來了這麼對兒半大小子，這種個年紀的孩子正是貓嫌狗恨的時候，最是惹人厭煩。
但看在銀子的份兒上，片刻後，老板還是重新架起了鐵鍋炊具，也沒弄別的，就給他們一人煮了碗湯麵。
趁著煮麵的時候，年紀少長得那個少年，又向同伴開口問了句：“你居然真有這麼多銀子？”
“我哪裏有這麼多，”黑衣少年被他問得嗤然一笑，手撐著下巴補了句。“剛才那個死老鬼身上的。”
“原來你是慷他人之慨。”對方皺了皺眉頭，“不過你這樣，好像也做得有不妥。”
“你怎麼這麼囉嗦，”黑衣少年不耐煩道：“他死都死了，留了銀子也是白費，正好送給小爺幫他花銷，有什麼這個那個的。”
那少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續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
“砰”得一聲，黑衣少年倒在了桌子上，心裏默默念道：死前也得給人頓飽飯吃，哎，好事做到底，好事做到底……
沒多久，盛麵的粗瓷大碗便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的，還配了幾塊肉骨，撒了些蔥花在上麵，黑衣少年端起來，吹著嚐了一口，味道居然還不算差。
再轉頭看一旁的同伴，估計是餓得久了，呼嚕呼嚕地大口吃得很急，這吃相雖然算不得難看，也絕不如他麵相那般斯文。
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把這滿滿一碗，連湯帶水地掃了個幹淨，又讓老板加煮了一碗，卻被告知麵條已經沒了。
黑衣少年那碗裏，還剩下不少，他本來就不是太餓，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發現對麵投射過來的目光，太過炙熱之後，便收起筷子，笑著把碗推了過去。
對方臉上微微露出些難言之色，但手下還是不做推讓地接了過來。
“有那麼好吃嗎？”
少年埋著頭，胡亂應了幾聲，再抬起來之時，便又是雙手捧麵，喝了個幹幹淨淨，一抹嘴笑道：“確實不錯，比我平日裏吃得味道好多了。”
黑衣少年忽然覺得眼前這人，真是呆得可愛，不由嗬嗬笑了起來。
“我說兩位小哥兒，你們還要多久啊？我這收拾收拾，得回家陪老婆孩子呢。”天色確已漸深，老板也是看這倆孩子出來太久，又好心勸了句：“我勸你倆，也快點兒回去吧，免得家裏麵人擔心。”
年紀稍長的那個，眉心一動，咬了咬下唇，淡淡說句了：“我沒有家……”
“正好，我也沒有！”另一個卻是答得理所當然，毫不在意。
“你們……”
老板被弄得好生為難，隻有在心裏恨恨罵道，現在正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這麼屁大的孩子，仗著家裏有幾個錢，連父母親戚都可以說不要就不要！
黑衣少年顯然看出了他的心思，訕訕道：“你收拾好了，自己走了便是，我們還要在這裏坐會兒，方才給你銀子，難道還抵不過這幾張破爛桌椅嗎？”
老板一愣，見他不過小小年紀，說話竟也能把個大人給噎住，真是好利的一張嘴，又覺那少年雖年紀不大，眼神中卻自有一股子邪氣，看得久了，便讓人心裏發寒。
隨即搖著頭，解了圍裙，收拾好銀錢，提起燈籠，快步回家去了。
此時已是月至中天，清清冷冷的街上，兩個少年都默默，看著那闌珊的燭火，一點點消失在視野之中。
有家之人與無家之人，所行的路終究是不同的——
有家之人，無論離家多遠，都始終有一盞照亮回家路途的燈火。
無家之人，無論身在何方，卻始終不知這盞燈火究竟引歸何處。
…………………………
此情此景，此種心境，便是在多年之後，他們中也未曾有一人忘卻分毫，世間有家之人何其無數，但偏自己卻是來去皆無牽掛的……
現已四下無人，正是下手的好時機，黑衣少年不知為何，卻有些不願動手了，反是對他笑笑，“他走了倒是清淨了，我們再玩會兒吧。”
“嗯。”
黑衣少年從懷裏摸出個小冊子來，借著老板臨走時未取下的風燈暗光，小心翼翼地在上麵勾畫了起來。
對方見他畫得認真，不由湊了過去，隻見他正在冊子上勾著一個個手持匕首的小人兒，線條簡略，畫得也有些拙劣。
“你在幹什麼？”
黑衣少年畫完最後一筆，長長呼了口氣，把冊子舉了起來，十分得意的晃了晃，“我的武功秘籍哦，將來要流芳百世的！”孩子到底還是孩子。
對方笑著接了過來，翻了翻指著一處便道：“你這裏畫得不妥，”說著用手指在冊子上麵劃了劃，“這樣，這樣，豈不是更好？”
少年偏著頭，看他勾畫完之後，鼓了鼓眼睛，一拍桌子，讚道：“果然妙極！我就說這幾招，平日裏練起來，總覺得有些別扭，原來應該這樣使力才好。”
接過冊子，按他剛剛所述，又改了幾筆。
“你懂得還不少嘛！”
此刻望著這人，忽然發現其實也挺不錯的，臉上雖然有些汙漬，但長得還算清秀斯文，腦子裏雖然灌了些水進去，性情也還算蠻和順的。若他不曾眼見自己行凶，能做個朋友相交倒是不錯，可惜，可惜……
轉念有又一想，若他不是在這等情況下出現，自己又怎會與他結交……所以算是天意吧。隨即合上冊子，揣回懷裏，慢慢站起身來。
“你……你要走了嗎？”那少年見他起身，以為便要就此別過，聲音忽然有些感傷起來。
黑衣少年乍一聽，心頭頓時竟生了些不忍，麵上卻裝作無事，故意道：“飯也請過了，天也聊過了，你還想怎樣？難道你現下，就打算還我銀子？”
“銀子……我日後定會還你的。”這話現下說來，真是很沒有底氣。
黑衣少年見他赧然的樣子，不由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逗你的！都說是那個死老鬼的了，還什麼還？”
“不玩兒了，不玩兒了，”上前一步，伸手一把將他拉起，“我帶你再去個地方，走。”
說著，便快步行了出去，臉上笑意盈盈的，心下卻一直重複念道：這人蠢成這樣，再活下去也是受罪，能落在小爺手裏，算是他的造化了，大不了下手的時候，讓他死得，痛快點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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