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57 更新時間：15-11-03 09:48
同樣殘破、荒蕪的院子，在大白天看來甚至比夜晚更顯森冷，肅殺。雖是烈日晴天的氣候，進到裏麵也不覺周身有絲絲的陰寒之氣，莫星風回頭見同伴的腳步有些遲疑，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沒事的，有我在，你別多想。”
好在回來見到尹雪衣之時，也未見他說些什麼，隻淡淡看了孟星魂一眼，便點頭讚了句‘做的不錯’，兩人正準備退身出來，卻又被他叫住。
“星風，我這裏剛尋到一位故人回來，你可願一見？”說著卻沒等莫星風如何反應，已經徑直行到了門口，回身示意他二人隨後跟來，“小孟，你也一起來吧。”
三人兜兜轉轉，行到了一間看似刑房的門外，莫星風忽然頓住了腳步。
“你可猜到是誰了？”尹雪衣笑著問了句，卻不等他人答話，便推門走了進去。
未入內之際，裏麵就有隱隱的血腥氣味淡淡傳來，進到了裏麵，果然就看見一個人高懸於半空之中，雖看不清臉色，但也瞧得出來應該是熬刑多日，已經被折磨得形同枯骨了。
尹雪衣吩咐了一句，把那人放了下來之後，也清退了左右，將手攏在袖中，靜靜看了地上那人一會兒，轉而問道：“星風，你可還認得他是何人嗎？”
未待星風有何反應，地上的那人竟是微微努力抬了抬臉，氣若遊絲地問了句：“小不點兒，是你嗎？”
驟眼看去，才發現他雙目已經被人挖了去，身上也是斑斑駁駁地無一完好之處，全身的筋骨也如同被廢了一般。
偌大的一個刑房之中，回他的仍是那聽來波瀾不興，暗裏卻滿是殺氣的聲音，“絕影，當日你與人叛逃之時，可曾想過會有此下場。”
“你心中無愛，又怎能知我所感。”
那人回語之時，孟星魂見他身形異常纖瘦，本想上前再想瞧個清楚的，但低頭剛一邁步，就看見前麵的莫星風，雖然人是勉強站定，但伸出的手指卻是不住地在微微輕顫著，料想他此刻內心定是極不平靜的，剛想著要不要寬言安慰幾句，又聽見那人道：“小莫，你站過來些，為兄有些話想要說與你聽。”
話音尚落，莫星風未主動上前，倒是尹雪衣一把攜了他的手，邁步就來在了那人身側，卸了雪白的狐裘大氅，交於星風手上，任憑他俯下身子，將此物覆在了那人身上。
“當年你與他情分最為深厚，長久以來星風也是對你仰慕非常，如今我帶了他來見你最後一麵，你可安心了？”
那人輕笑一聲，“如此，還真是多謝大人了。”
“既如此，你不如告訴我，當日暗中助你離開的，究竟是何人？”
星風撫著那人的手驟然一緊，猛地抬起頭來，剛要開口說話，卻被人搶先了一步，“說與不說又當如何，不過是多造些殺孽罷了。”
“當日多情林中的一等殺手，今天竟然會說出此等言語來，當真可笑！”尹雪衣冷笑一聲，麵沉似水，看不出是怒是嗔，“你雖不願說，我倒是有一事相告，你可知我是哪裏得來的消息，才能派人將你擒了回來？”
“戚戚小人何其多，尹大人何必在這上麵花費心思，不覺可笑嗎？”
“我問你，自然有我的道理。”尹雪衣並不理會對方言辭譏諷，冷冷道：“交出你的人，便是同你一起的那書生。你當日為了他，不惜背叛於我，沒想到幾年之後，將你交還於我的，還是同一個人。可憐，你一世聰明最後還是折在了這種人手裏，當真不值。”
“我一生孤苦，唯一能做得主的，便是按自己的心意，離開這裏。這一世，我盡力過，便不會在乎結局，值與不值，不勞旁人費心。”那人也是輕輕一笑，轉而又柔聲道：“小不點兒，手掌變厚實了，個子也定是長高了不少吧。”言語中，未能親眼得見的遺憾之情，表露無遺。
“何止，他現在的功夫，也絕不在你當年之下。”尹雪衣說著，便不由分說地將星風從地上拉了起來，“你既如此心心念念記掛於他，不如我讓星風送你一程如何？也好讓你這位做兄長的，指點指點他的拳法路數。”
“尹——雪——衣……”
星風此時方才說出了，進到這裏麵的第一句話，卻是字字聲顫，哽咽不已，眼中蓄之淚，也似乎頃刻就要簌簌落下。孟星魂認識他這些日子以來，與他朝夕相對，也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不料對方卻是不為所動，仍就冷冷站在那裏，一把甩開握住他的手臂，“還不動手嗎？”
“小莫，能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當下此種情形，最是淡然的偏偏是這地上的將死之人，“隻是，為兄尚有一言……”
不料，沒等那人說完，尹雪衣卻攜了星風的手掌，運足勁力一擊便朝著對方的胸前命門而去，五內俱摧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針落有聲的房間裏，反而襯得分外響亮清晰。
這一掌罷，在場之人都已了然，那人已是命不久矣，隻見他‘哇’地伴著一口鮮血湧出嘴角，斷斷續續地又咳了幾聲，料得是想要把方才那話說完，但著實有些力不從心。
“絕影！”
此時星風也掙脫了尹雪衣的控製，撲倒在了那人身上，他為人再是淩厲，到底也還隻是十一二歲年紀，這一聲慘叫之後，終於還是放聲哭了出來。
“兩字旁人說不肖……一生誤我是聰明……小不點兒，你，好自珍重。”
隻聽得那人用盡周身所以氣力，勉強說了這一句出來之後，便生生斷了這最後的一口氣。
撲在他身上的星風怎會相信，接連催動掌力，但他一點微薄的內力，又算得上什麼，身下的人依舊閉著眼睛，沒有絲毫反應，連嘴邊的隱隱笑意也未曾動過一動。
“絕影……絕影……”多情林中，這間最為隱秘的刑房內，隻有莫星風一人的聲音響徹著，最後已是語不成調，和著哭聲一並顫抖著，在耳邊久久不散。
孟星魂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下也不由感念同伴悲愴，靜靜走到他身邊，將手伏在了他右肩上，輕輕撫了起來。
片刻後，星風緩緩抬起頭來，擦幹了眼角的淚痕，狠狠道：“你現在還覺得，他是我師父嗎？”
孟星魂一怔，竟不知該作何反應，但聽見尹雪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多情林中，叛門乃是第一重罪，凡有犯者，皆須一死，人人都是如此，沒有半點餘地可言。小孟，你可是聽好了嗎？”隻是沒想到，聽到最後才發現，這話是對著自己說的。
星魂轉了過頭來，隻見那人還是平日模樣，麵容清俊、身形凜凜，卻又透著說不出的陰寒之感。不由得手下一緊，但他雖然也隻有十四、五年紀，內裏已算得上是極有城府的了，一番眼風相交之後，終還是隻得默默地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很好，你且下去吧。”
尹雪衣見他點頭，也不做太過為難，便支了他出去，想是應該有話要對莫星風說。
孟星魂走後，莫星風雖仍未抬起頭來，但已止了哭聲，隻默默伏在地上。方才的那一番言語，顯然也應該是聽了進去的。
“小莫，你可是恨我？”
莫星風靜靜與他對視，眼中憤慨不平之意自是不言。
“若我現在說，這是為著你好，隻怕你也是不信。”尹雪衣卻不以為意，繼續道：“罷了，絕影已死，當日何人放了他離開，我也不想再多做追究，你也累了，收拾好了，便下去歇息吧。”
莫星風定定看了他，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才緩緩起身。許是在地上跪得久了，這一起身腳下便是一個踉倉，險些沒有再栽在地上，好在倒地前，被人伸手攬住腰際，一個轉身便帶了起來。
四目相接之際，也是火花相激，不料卻是尹雪衣望著星風的神色，搖頭輕歎一聲，還是收回了目光。
星風站定之後，僵著手從懷間掏了一塊殘玉墜子出來，拋在了尹雪衣的身上，啞著嗓子道：“這是我在翠雲峰那個樵夫身上取來的。人，已經死了。”
尹雪衣一眼見到那物的時候，神色果然是一個驚變，但瞬間又轉為平常，隻淡淡道：“他……可有說什麼嗎？”
“他說此生沒有負過任何人，都是旁人負了他。”
“他有什麼罪，又欠了你什麼，你要這樣對他！？”
這前一句雖勉強說得平靜，但這後麵的追問，到底還是因為藏不住的怨憤，而顯得聲嘶力竭。
尹雪衣麵色一震，這次久久才歎了一聲，“我平生所求，不過‘權’、‘利’二字，雖不願被人叛離致死，卻也不想一人獨活，星風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我也與你不同！！！！”
莫星風搖著頭，尖利叫了一聲，一把推開了尹雪衣，僅憑著腳下力道，飛也似地跑了出去，什麼功夫也沒用上。
尹雪衣望著他跌跌撞撞的背影，消失在視野盡頭，攤開手中的那半塊蝴蝶，看了會兒，才長歎一聲，幽幽念道：“剩喜滿天飛玉蝶，不嫌幽穀阻黃鶯……師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言罷，手一揚那殘玉驟然化成粉末，彌散在了那密室之中。
莫星風跑回房中之後，臉上的淚痕也早已經幹透了。對上孟星魂關切的眼光，也沒有言語，隻背對著他，把自己枕頭旁放著的那個小木盒子拿出來，打開來裏麵都是放的一些小玩意兒，有響哨、彈弓、石頭子兒還有放剩下的廢炮竹之類的好多東西，都零零星星地堆在裏麵。
星風在裏麵翻翻找找了好一陣子，才拿出了一個約莫像是金絲線編成的絡子，一把遞到孟星魂眼前，哽了哽喉嚨，硬聲道：“你的劍上沒佩飾，我把這絲絡子給你，你要不要？”
“小莫，你沒事吧？”
“要還是不要！！？”
“好吧……”
那一年，江湖上名頭最響的殺手組織中，曾經有一名身手最好的殺手，像與他同名的那匹大宛良駒那樣，將自己的身影印在了屬於他的時代裏，隨後便成了人們口中的傳說。
傳說他一生殺人無數，行事全無蹤影可循，輕功、暗器更是登峰造極、無人可比，沒有人見識過他的刀有多快，甚至連他的影子在哪裏，也都沒有人可以捕捉，隻知道每一個死在他手上的人，身邊都會留下多情林獨有的絲線絡子，唯有絕影的絡子卻是用金絲線織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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