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61 更新時間:15-07-20 13:24
長安帝都繁華,雖仍是春寒料峭,卻已是一片熱鬧景象。連帶著春日的那三分寒氣,都似被這熙熙攘攘的氛圍給衝散了。
仲王府內,雖是大門緊閉,仍是阻擋不住三月春風。草木一夜之間生發,花蕊紛綻,將這冷清的王府裝點得生氣勃勃。
隻是昨夜一場春雨,雖是無聲無息,府內的花草仍是被風吹雨打地凋零了些許。落紅滿地,被雨水浸染得澄明。人踩過,更是被碾成碎片,不複完整。
滿地殘紅宮錦汙,昨夜南園風雨。
已是……春至。半年……竟是這樣過去了麼?
胤仲踏過一地落紅殘葉,走到自家府內的一處臨水長亭內坐下。抬頭望了望院上四四方方的天空,澄空中飛散幾縷清雲,暖橙橙的陽光灑落在他的側臉,將那蒼白的麵容氤氳出幾分暖色。
他的眉眼細長,眯眼時有溫潤的弧度,長睫如墨翅,再睜眼時又是一片清朗淡然。
長時間的圈禁讓他的身形慢慢瘦削,這般臨風坐著,總有幾分欲羽化而登仙的味道。
人人都道二皇子自從逼宮失敗後,被圈禁在自己府中,已然發瘋了。是以平遠帝駕崩後,全國舉喪,作為罪魁禍首他還是沒有出現。隻是人都不曾想到,胤仲如今還是在自己府中,舉止平靜一如從前。
百姓不曉大道理,不知何為篡位謀逆,不過他們都還記得。半年前,就是因為這個罪人,使得長安一朝大亂,火光浸透半壁天空,動蕩、嘶喊、死亡盡數隨著那場動亂而來。恐怖得不似人間,使他們不管過去多久,在夢魘中依然念念不忘。
他們不知道這個罪人的麵容,也說不清他的名,隻願這個罪人永生入阿鼻地獄,不複超生。
新帝臨淵站在那裏已經很久,他看著長亭內暌違已久的二皇兄,鳳眸中威嚴細斂。
不,如今隻能稱作一介庶人。
他瘦了……反而更加平淡。平靜而淡然,似乎已無所掛念。
胤仲對這一切毫無察覺,時間久了,在旁服侍的王公公正要尖聲打斷那人的發呆,卻被臨淵揮手阻止。他撇下長長的跟隨在身後的明黃侍衛隊,撇下明黃的天子蓋,親自端著銀盤走到胤仲身旁坐下。
銀盤被輕輕放在桌子上,盤內有三杯酒,用宮內特製的細紋描絲銀杯盛著,是皇家才有的專門規製。
胤仲看了一眼,便笑了。“罪臣,參見皇上。”
新帝看著皇兄不知覺中細瘦幾許的臉頰,聲音晦澀,“皇兄……此乃……先帝遺囑。”
閉目,“朕不得不辦。”
胤仲卻笑得清和淡雅,眼中有時間沉澱而過的明白透澈,“皇上,罪臣明白。皇上不必為難。”
說著,淺笑端起其中一杯酒,眼尾細長迤邐,落在臨淵眼中有著驚心動魄的美感。臨淵的手抬了抬,最終被他自己克製地按在身側。明黃的帝王袍,已然被十指攥緊。
“第一杯祭先帝,罪臣不孝。違逆先帝,意圖謀反,罪該萬死。隻待九泉之下再向先帝賠罪罷。”
臨淵怔怔的望著那勻稱分明的一張手掌。恍惚想起了,約莫七年前,也是這樣一隻白淨修長,指節根根分明的大手,撐起了一把傘。
那時臨淵還小,胤仲卻是已經長開了的少年模樣,五官雖是儂豔昳麗,卻因那出塵脫俗的氣質被掩蓋了三分。
臨淵出太華殿的時候,剛剛看到他一人一傘,在滿天滿地的大雪中喁喁前行。刹那間,天地的聲音一片寧靜,惟餘蒼蒼茫茫的一片白,還有他的兄長一身銀色常服細瘦高挑。看得久了,那身銀袍仿佛與天地同色同輝。
清雋無匹,當世無雙。這樣的人物明明應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卻落在了喧囂紛攘的皇宮。
走到近前,臨淵覺得頭頂一暗。原來是他的兄長將傘挪到了他的頭頂,為他遮去一襟風霜。他還在對著那清俊的麵容發怔,胤仲卻是笑道,“臨淵,雪這般大,怎的不曉得讓宮人給你打傘呢?”
很多年後,臨淵依然記得這一幕。魂牽夢縈,揮之不去。
是執念耶?是癡想耶?
臨淵不知道。
“第二杯。祭無數因我而死的英魂,無辜波及的性命。今生欠債,唯有來世再還。”笑紋加深,又是一杯一飲而盡。下頜揚起的弧度張揚而決絕。
這樣的人,怎麼會篡位呢?怎麼會謀逆呢?
這個答案,也許很多年後臨淵都想不明白。他隻記得,當時仲軍鐵蹄踏過皇宮大門,明黃皇旗被瘋狂的人們砍下,無數人踩過。宮人宮女被踩踏殺戮如蜉蝣蟲蟻,無人在意。
終於,他領兵同被困皇宮內的禁衛軍內外合圍,高高的宮門關起,叛軍頓時成為了甕中之鱉。
那時,皇兄的臉頰上濺了鮮血,原本平淡的眼神中全是殺意。他沒有見過那般如同閻羅一般的皇兄,即便唇角溢出鮮血,依然奮力拚殺,直直的衝到了他的衛軍前。
他終於拍馬上前,幾個回合之後將已然是強弩之末的皇兄打落下馬,左右見此立刻將皇兄綁縛起來。他在馬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皇兄的臉,心中完全沒有勝利者的喜悅。
彼時皇兄亦是抬眼看他,嗆咳了幾聲,唇邊溢出血沫。周圍的廝殺聲吵鬧聲極大,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能聽清楚皇兄的話。
皇兄眼中全是卸下重擔的釋然,他說,“淵兒……如今真是長大了。”
他下馬瘋狂地揪住胤仲的衣領,將渾身無力的皇兄從地上提起,瘋狂地追問他為什麼這麼做。然而皇兄搖了搖頭,什麼都沒再說。
那是皇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稱他淵兒。之後仲王府庭院深深,銅鎖幾重。皇兄被貶為庶人,臨仲之名被改為胤仲,他再也沒有見過他皇兄。
“第三杯,敬皇上。若無皇上阻止,這王朝定要被我傾覆,多少生靈塗炭。”胤仲朗聲道,麵色並無異樣。
臨淵猛地回神,明白原來之前的兩杯竟都是沒有毒的!他頓時抬手覆在皇兄的手上,死死地摁住不讓胤仲再有動作,掌下的手指冰涼。
“皇兄……不可。”他聲音嘶啞。
臉上一涼,不知何時,臉上竟然流下淚來。
然而他的皇兄卻搖了搖頭,眼神充滿寵溺,“我知道你不舍得。大哥走了,如今我也……不過你一定要做一個好皇帝,造福萬民。如此,我和你大哥方得安寧。”
“皇上,帝業為重,百姓為重。”這個清朗的聲音一字一句告訴他。
然後,緩慢卻堅定地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在臨淵近乎絕望的眼神中,抬手將最後一盞酒送入口中。
鮮血很快溢出嘴角,在細白的下頜上蜿蜒出一道怵目驚心的紅線。鮮紅的眼色一如去年被火光燒透的豔霞。
臨淵顫抖著手指去抹掉那抹紮眼的顏色,然而很快新的殷紅色覆蓋而上。
於是新帝抖得更加厲害,口中哆嗦不成句。“不……”
“天地浩渺,人處其間若蜉蝣塵埃,終須化土而歸。即便貴為皇子,也是一斑。”胤仲歎道,咳了幾聲,更多的鮮血溢出。
新帝抖著手指再去擦拭,卻怎麼也擦不幹淨。
胤仲閉上了雙眼,於自家府內長亭椅上安然闔目。
如今這個閻王是真的死了。
他遂了全天下人的心願。
“啊!!!!!!!”新帝抱著那餘溫尚熱的身軀,驀地發出一聲哀嚎。
他將永遠不會明白,皇兄為什麼會謀逆。正如他永遠不明白,為什麼他一直捧在心上的,那麼小心翼翼珍惜著的人,怎麼就被他親自送上絕路了呢……
他永遠不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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