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歌川

章節字數:3841  更新時間:16-04-09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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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最厭煩的,便是漫長的時間。

    周圍永遠隻有黑暗,點起的油燈火把燃燒著,氣味難聞,卻是僅有的光亮,灼灼的,似乎是溫暖的。

    也永遠不知時間為何物,漫長的,冗長的。身體裏血液一點一點流失,然後被另一種難聞的液體填滿,輪回著,仿佛永遠不會結束。

    這便是她存在的意義。

    主人的身體虛弱,無法見光,需要相同族人的新鮮血液,以維持身體不會消散,這便是她誕生的理由。永遠浸在血池裏,不老不死,像個怪物。看著照顧自己的人一路從幼小到年老,最後死在自己麵前,人換了一批又一批,自己卻依舊是那副古怪的模樣。

    無盡的黑暗裏,小小的孩子依舊保持著孩童的模樣,執拗的不願長大,仿佛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亦或是用這種方式無聲抗議。

    曾經有個小孩悄悄告訴她,人的一生無比漫長,仿佛永遠不會結束。然而似乎不過一眨眼,那人便老死在她麵前,連樣貌都沒能記住。

    是多少年後想到要逃走呢?一百年?還是兩百年?除了血池哪裏也沒有去過,兩條腿木木的,幾乎是拖在地上,以雙手撐地才得以行走。從沒見過陽光,剛接觸時幾乎立刻就灼傷皮膚,刺傷眼睛。滿身是血的,竟然就那樣逃了出來。

    然後便是無窮無盡的狂奔,獸類一般在叢林中穿梭,枝杈劃傷肌膚,血還未流下便已開始結痂愈合。陽光灑在身上,暖的,不同於燈火的溫度,讓人心安。

    山裏的日子並不好過,身體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適應陽光。果子有的甘甜,有的苦澀難以下咽,偶爾還會遇到毒蛇猛獸,受了不少傷,卻還是連塊疤痕都沒能留下。不懂得生火,獸類的肉便連著血生吞下,從沒吃過這種東西的腸胃嬌弱不堪,總是在嘔吐幾次之後才能咽下,漸漸地竟也適應。風餐露宿,盡管活了幾百年,卻也沒受過這樣的苦。

    但卻是記憶裏少有的快活。

    山裏艱苦,沒有什麼吃的,有時甚至會餓上幾天。從沒活動過,四肢僵硬,碰到猛獸難免敵不過。但是,後山有一塊地方,很安靜,陽光好的時候,她會獨自到那裏曬太陽。不同於燈燭的光亮,全身都是暖洋洋的,身體冰雪一般,幾乎融化。有時會有鳥兒停在旁邊,吱吱叫著,甚是聒噪,卻給人一種感覺——活著的感覺。

    直到有一天,林中突然起了大火。火苗灼傷了肌膚,在皮膚上留下花朵一般的傷口,鈍鈍的痛,不知為何卻無法愈合。

    被火苗逼到一處山洞裏,黑暗裏有細小的動靜。早已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很快就找到了那小動物一般蜷縮在角落的人,小小的一團,衣衫被大火點燃,身上遍是被灼燒的痕跡。

    她瞬間便警惕起來。山裏多是猛獸飛禽,卻從沒有過和她一樣的人在。

    大火連燒了幾天,她便困在山洞裏幾天,饑腸轆轆,濕漉漉的山洞冷得人骨頭都在痛。

    那小小的一團,幾天前還是火熱的,沒幾日便冰涼的刺骨。

    洞口被大火封住,還未靠近便灼傷肌膚,血流出來蓋住傷口,卻無法像往常一般愈合。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扯下對方的衣衫,和著血裹到自己身上。被大火灼燒過後的皮肉有股難聞的焦臭味,刺激著餓極的腸胃。

    大火一連燒了幾個日夜,終於有一天下了場大雨,將一切都熄滅。

    太陽終於升起來,外頭一片廢墟一般的痕跡,一場大火,不知蓋住多少血與恨。

    她滿身是血,傷痕累累,全身都在痛。

    再次醒來時,身邊有人。警惕的想要躲開,那人卻握上她的手,聲音溫潤好聽,小心翼翼的:“別動,你的傷很重,女孩子家,不小心一點會留疤的。”

    牽扯不動,也抽不開手,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上去,惡狠狠地,鮮血淋漓的。

    那人吃痛,卻依舊沒有鬆開,隻拿眼睛溫柔地看著她:“不要怕,哥哥知道你受苦了,哥哥帶你回家好不好?”

    家?哥哥?那又是什麼?她有一瞬間的迷惘。

    那人的眼光很溫柔,沒有惡意,暖暖的像是陽光。怔怔的,她便鬆了嘴。唇齒之間依然有對方鮮血的味道,似曾相識。

    馬車奔波了數日,一路她都被那人護在懷裏。

    終於到達,也終於見到自己的模樣。

    銅鏡裏映出一個人影來,臉上,身上,大片大片全是大火肆虐過的痕跡,皮膚焦黑,頭發也黏連在一起,麵目全非。

    她並沒有難過,自己原本是什麼樣子其實根本就記不清,也從沒在意過。然而背後探過來一雙手,抽走銅鏡,將她帶入懷中:“沒事的,哥哥讓人去請神醫來,會好的。”

    那人聲音低暗,似乎比她更痛。

    很溫柔的一個人。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幾乎所有的事都是親自動手,唯恐別人一個不小心就碰痛了她。

    其實這樣一副身體,不知道受過多少傷,也從沒在意過,此時不知為何,痛的鑽心。

    胸口裏,有什麼東西微弱的跳動,讓人不安。

    大概知道他是認錯了人,也早已習慣了一個人,明明隻幾天而已,這個人卻讓她割舍不下。

    那個人喜歡穿素白的衣服,衣襟和袖口繡著繁複精致的花紋,身上有淡淡的熏香的味道,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看著她時,眼睛明亮,眉目溫柔,和煦的風一般。像是曾在那裏見到過的玉石一般,觸手溫潤。

    她一定是看呆了,對方在她直愣的目光裏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抹去她嘴角的水痕:“餓了麼?我讓人備吃的來。”

    從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身邊的人,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眼神裏都帶著讓她不舒服的惡意,刺得人難受。

    哥哥。真是讓人溫暖的字眼。

    喉嚨被煙熏過,至今無法發聲,然而暗地裏無人時,她總是一遍一遍無聲的重複。每一次,都能聽見心髒格外用力的跳動。

    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她用力攥緊胸口,這樣不安的感覺,卻又莫名的不願舍棄。

    藥膏一層一層抹上肌膚,氣味難聞,伴隨著皮肉生長,滿身都是難忍的刺癢疼痛。夏日炎炎,房裏卻堆滿冰塊,用以降溫。她腸胃不好,吃下的東西幾乎都會吐出來,他便四處尋訪,討來藥方為她調養。她不喜歡食肉,聞到味道都會吐出來,月府裏便幾月都不見葷腥,他甚至親自下廚,為她作羹湯。每每在噩夢中驚醒,難以入睡,總是他在身邊,將她抱在懷裏,輕唱著歌謠,哄她入睡。

    日複一日,她的傷終於有些起色,聲音嘶啞得喚他:“哥哥。”一聲又一聲,直到自己咳出血來方才停歇。

    他緊緊將她抱在懷裏,眼淚一滴滴落在她臉上。

    一隻小手撫上他的臉,為他擦幹眼淚。

    她終究是原諒了他。

    她的傷終於是好了,雖然已整整過了三年。

    十歲的月剪瞳,因為大火容顏大概,聲音也變了,不複往日,經常沉默著,隻會拿兩隻漆黑的眼珠盯住對方。

    休尹說,鳳凰浴火,涅槃重生。

    她身上的痕跡消退的很好,完全沒有留下痕跡。隻是背上留有淡淡的紅痕,無論怎樣的方法都去不掉,像隻展翅的鳳凰。

    本就受寵的月家大小姐,因此而更加備受寵愛。

    然而她的眼睛裏隻看得到那個人。

    月府事物繁忙,他每日都很忙,甚至抽不出時間來陪她。她便開始學習如何處理事務,從未接觸過,樣樣都很難,卻依舊耐著性子,一樣一樣仔細地學,一段時間下來倒也頗見成效。

    他喜歡她笑,她便隻對他笑。他喜歡她穿鮮豔的衣衫,稱讚她穿的好看,她便隻穿大紅色的。他喜歡溫婉嫻靜的女子,她便努力去做,竭力的抹去眼睛裏蠢蠢欲動的銳利。到了及笄之年,他為她選定未來的夫婿,他喜歡誰,她便隻與誰來往,其他的一概不理會。後來,他娶了蘇家溫婉賢良的大小姐,夫妻恩愛。她便也對那嫂嫂好,因為他會開心。

    十六歲的月剪瞳,明媚溫暖的讓人移不開眼。

    然而還是不安。

    “剪瞳,剪瞳。”每每聽到他這樣叫她,都會覺得不安。

    她的名字,身份,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才有的。他給了她一切。

    他便是她的一切。

    漫長的一生中,那是極其短暫且漫長的溫暖。她記不得過去那麼久發生過什麼,卻清楚的記得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他喜歡的所有。

    之後遇到了小莫,青瓷,還有那個讓人覺得無比熟悉的女子,素衣長發,眼神清涼,一身的藥草香味。第一眼看到她們,她便知道他們是一類人。一生都在掙紮,妄圖逃脫。

    然而,躲不過。

    初見到所謂的軒轅地圖,她便一眼認出那是什麼。

    命運拐了個彎,依舊是按照原本的方向,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姽嫿穀,地下冰洞裏,她見到了另一個人。

    那張臉,簡直是一個噩夢。

    她便從此睡在噩夢裏,怎樣都無法醒來。

    然後,便收到月府傳來的消息。馬不停蹄的趕回,卻依舊沒能見到那個人最後一麵。

    見到躺在棺木裏的那個人,氣息冰冷的,溫柔的眉眼不再,便有什麼東西,在心口炸開,腦子裏嗡嗡作響。

    混沌裏,有人聲嘶力竭的大喊,他死了,他死了。

    死了,死了。

    什麼都沒有了,他不要她了。

    月剪瞳縮在角落裏,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傷口很痛,多次被撕裂的傷口很深,鮮血淋漓的滴下。

    她瘋了一般撕開包裹的傷口,在黑暗中淚流滿麵:“哥哥,我痛。”

    沒人再會回應她。

    再次清醒時,便是在噩夢中了。

    終究還是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有他的地方才是家。早已習慣了溫暖,再回到黑暗裏,隻是想想都覺得難過。

    她不要從此無家可歸,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所以,被冷冰冰的刀刃穿透身體時,也不是那麼痛。

    看啊,她交出了所有,終於還是換回了他。

    多日未回,月府早已風雨飄搖,紛爭不斷。波及到了蘇慕錦,還有,她腹中的孩子。

    被灌下的藥那樣烈,那個孩子卻堅強的活了下來。

    畢竟身體柔弱,蘇慕錦自她回來,精神稍稍鬆懈,便沉沉地睡過去。

    這個孩子,是哥哥的。

    月剪瞳隔著被子,感覺著她腹中孩子的強烈胎動。

    可是,對不起。

    蘇慕錦在劇痛中清醒,掙紮著護住腹部。月剪瞳塞給她一粒小小的藥丸,清香無比:“沒事的,孩子還在。我會保護他”

    “嗯。”蘇慕錦在稍緩的疼痛中安下心來,卻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失去了。

    黑暗裏,剪瞳的眼睛,明亮的過分,灼灼的,幾乎燃燒起來。

    自始至終,跟她相關的,她所在意的,隻有他。

    那些人的血每流一分,她心裏便好受一些。

    然而還是痛。心口上結的印和身上無法愈合的傷口,也遠遠沒有胸口那奇異的痛來的強烈。

    很快的,很快,哥哥便會回來。隻需要等而已。

    什麼都不會再失去了。

    然而她卻沒有時間了。從前隻覺得時間漫長,毫無差別,不過都是難熬而已。有所期待的時候,反而讓人害怕。習慣了待在黑暗裏,那一點微弱的光亮,反而給人一種失明的錯覺,仿佛下一秒,就將跌入深淵。

    隻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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