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34 更新時間：15-08-18 08:08
那一年，柳葉青還隻是柳葉青，整日裏計算著賬目，算計著旁人，為了擴大著柳家的產業，不擇手段。
他以為，柳家盛世，便是他的全部。
隻是他忘了，這個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京城是最難開辟的一條商道，天子腳下，遍地都是朝中大臣，各行各業哪一家沒有自己的強大後台。摸索了許久的路子，眼看著就要成功，隻因疏忽了一點，差點連命也給丟了。
一條小巷內，柳葉青倚靠著牆壁劇烈喘息，真是狼狽，手下盡數折隕，自己也受了重傷，腹部一個血窟窿正在汨汨冒血，如若再不止血，隻怕他就要流血過多而死。
身後的追兵還未擺脫，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不過，柳家的據點自然是不能再回了。
柳葉青探頭查看四周，發現兩旁都是高牆，想必都是住宅，略微一思索，尋著稍矮一點的牆頭一翻而入。
他確實不會武功，但翻牆還是會的。
是一處別院，微風襲襲，楊柳依依，柳葉青不得不感歎自己真的挑了一個好地方。不敢太過深入，他走向了池塘邊，倚著一顆看起來最為茂盛的柳樹，扯開了衣服。
三指寬的劍傷，深及入腑，那群人還真是想要置他於死地，不過真可惜，他如今還活著，隻要他還活著，那麼他一定會讓那些人後悔這次沒能殺掉他。
就在他心裏這般發狠之時，頭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柳葉明心下警覺，許是還未習慣自己正在逃命，想也未想的便出口大聲嗬道：“誰在哪裏？”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一團白色的身影忽的從頭頂上掉落，柳葉青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伴隨著一陣清香，懷中一片柔軟。
幹淨的純白無暇，隻一眼，便叫他再也移不開眼。
江家鮮少露麵的公子江汝焉，二十年來一直鎖在深閨別院，足不出戶，最大的愛好便是爬上池邊的柳樹上睡覺。
將身體懸在半空，閉目感受著池邊的淺風，似乎能洗淨身上所有的鉛華一般。
那一天也是如此，剛剛進入淺眠的他，忽然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氣味，以為自己是在夢境便沒有睜眼，可緊接著一道聲音響起，將他驚得掉下了柳樹。
還來不及反應，身體便被人接住，一睜眼，便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用書上的話說，那人生的是劍眉星目，英俊無比，深邃如幽潭的眸子，透著沉穩睿智的光彩，似乎要將自己整個人都吸入一般。
對上那人的眼，江汝焉隻覺腦袋裏轟然一陣翁鳴，所謂的大腦一片空白，便是如此吧。
無論是對於柳葉青，還是對於江汝焉，兩人的初遇實在太過美好。
美好到，柳葉青忘記了身上的傷，最終因失血過多而昏倒。
美好到，從未見過陌生人的江汝焉，費了好大的功夫將他帶回了自己的閣樓，親自為他洗淨傷口，顫抖著為他上藥，為他包紮。甚至，一向逆來順受的他，對著他爹提出了唯一一個懇求，懇求他爹收留他。
柳葉青是事後才清楚江汝焉的處境，他爹以怕他受傷害為借口，從不讓他出門，從不讓他去結交朋友，難怪當初剛見到自己時，從他的眼裏看到了驚喜與好奇。
這變態至極的保護，變相的囚禁。
得知此事後他腦裏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便是他想要帶他走，帶他去看日起日落，帶他去看月上柳梢，帶他去看數不盡的星空，看不完的世間百態。
至於朋友，他有自己便夠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江汝焉的爹江哲是一樣的人，都想將他放在自己身邊，不讓任何人染指半分。
他說他叫江汝焉。
而柳葉青，略微沉吟之後，告訴他自己叫葉傾。
再這之後，對於江哲此人，雖學識淵博，但他仗著教導過皇帝便目中無人，尤其因為自己是江汝焉開口要求留下來的人，所以便對自己百般刁難。
但這些對於柳葉青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是做什麼的？他是商人，唯利是圖習慣花言巧語的商人，糊弄一個迂腐的老者，讓他收下他做學生甚至是相信他，簡直輕而易舉。
但對於江汝焉，江哲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讓人接近，提起江汝焉他便會毫不留情的翻臉，那時候，他從他的眼裏看到了癲狂，看到了執著，他對江汝焉抱著別樣的心思。
真是讓人惡心的想法，自此以後，柳葉青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帶走江汝焉的想法。
他不會說，他每次都是趁江哲在別院涼亭時才去請教問題，為的就是多看一眼那躺在柳樹上，隨著柳絮飄揚若隱若現的身影。
時間若是一直停頓在此處多好，三個月，他差點將自己當做了葉傾，可惜，柳葉明派來的屬下聯係到了他，柳葉青這才幡然醒悟，他不是葉傾，他是柳葉青，在他身後還有一個柳家需要他，他不能為了一個男子便毀了自己，便讓柳家蒙羞。
柳葉明已多次催促他回淮陽，沒有時間了，他從柳家離開，解決完京城的事情之後，最後一次返回江家，他是自私的，他不能讓江汝焉毀了他，但是他還是要帶走江汝焉。
揭開偽裝之後，江哲對他破口大罵，甚至，在得知他的目的後，激動的說出就算是殺了江汝焉也不會讓他帶走他。
殺了江汝焉，這五個字讓柳葉青紅了眼，他奪過屬下手中的長劍走了過去，他可以不讓他帶他走，但他不能說殺了他這種話，無論是誰，隻要有這種想法，都該死。
就在他一劍殺了江哲之後，一名屬下帶來了一人，說是在別院內發現的。他回頭，隻見江汝焉驚愕的看著倒在地上江哲的屍體，他沒有哭，甚至沒有害怕。
隨後他看向了他，“你是誰？”他問。
柳葉青能回答什麼，“柳葉青。”他如是說。
斬草不留根這是柳家的一貫原則，他血洗了江家，但唯獨沒有殺他，原因很簡單，下不了手。
一路來他都靜靜的跟在他的身後，他看著他呆坐在江宅門前，他看著他落入塵世顛沛流離，他看著他受苦，但他卻不能出麵幫他。
直到有人欺負他，想要侵犯他，他再也不能容忍，他是他的，妄想染指他的人都該死！
這一次被他遇上，他能出手救他，那下一次呢？他不能每一次都剛好出現救他，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其後果光是想一想，他都覺得難以呼吸。
隻能將他綁在自己的身邊，不擇手段，帶回去圈養起來當做寵物，他以柳葉青的身份出麵相救，然後將他帶回了瀟湘館，瀟湘館是他的東西，就連柳葉明也無法插手。
為了不讓柳葉明多心，也為了不讓江汝焉起疑，帶回瀟湘館之後，他吩咐王媽媽一切都按照流程來走。
王媽媽將他打扮的宛若仙人，然後將他推上了台，最後他以葉傾的身份出麵買下了他，自江哲死後一直一言不發的他，在看到他出現之後，情不自禁的喚出了葉傾二字，隨後奔向他懷裏的時候，他知道他再也放不開他了。
心已淪陷，不是寵物，而是愛人。
他愛著他，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
隨後他編了一個謊話，沒想到他對自己深信不疑。並且，驚喜接踵而來，他竟也和自己一樣，他竟然也愛他。
他對他說，以後不會再放開他了。
他知道他不願意待在瀟湘館，所以他跟他說他以後會為他贖身，可越是清楚這份感情，便越不能放他走，他放不下柳家，柳葉明亦不會放過他。
他很清楚他大哥的脾性，若是被他得知他與他的關係，江汝焉必死無疑。
他隻能瞞著他，他開始後悔。
如果，一開始他沒有因生氣而殺了江哲，一開始就認清自己的感情並與江汝焉坦白，是不是這之後的所有事情都不會再發生。
如果，一開始他就為他放棄柳家，一開始就帶著他歸隱山林，是不是他就不會失去他。
可惜，沒有如果。
桌上的烈酒已涼，肩上忽然多了一件衣服。
“葉傾，天涼了，該回家了。”
柳葉青回頭，是江汝焉，他心心念念著的江汝焉。
“焉兒，你回來了？”見到來人，柳葉青驚喜交加，他緊緊抓住江汝焉的手，生怕他一放開，眼前之人便會消失一般，喃喃道：“我很想你…很想你……不要在離開我了好不好……”
江汝焉對他展顏一笑，唇角的梨渦飛揚，他點頭，“嗯。”
正當柳葉青因得到他這句回答而放下心來，滿心歡喜的想要將他擁入懷中之時，撲了空。
眼前哪來的人？身上哪來的衣服？
沒有，什麼都沒有。
柳葉青握著拳感受著先前臆想出來的溫熱，沉穩如他，低低的哭了出來，哭了又笑，邊笑邊哭。
在他身旁，隻有一張桌，一壺酒，一座孤墳。
墳頭青草冒出新芽，墳旁的柳絮隨風飄揚。
遲了，柳葉青拿著桌上的烈酒猛灌入腹，遲了，已經遲了。
誰都知道，柳家的經商天才柳四爺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瘋了，整日裏對著一座孤墳喝著烈酒，他什麼也不會說，他的口中，隻會又哭又笑的說著遲了。
遙遠的地方似乎有孩童在唱。
青草明年春。
離亭燕不等。
隻消烈酒醉得深。（借用歌詞三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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