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17 更新時間：16-01-25 23:17
玄泠國都衍都，名號由千年前元帝塵遠笙建國時親題。取國祚生息往複意。
衍都外十五裏，有亭一座，依恒青山而起。亭不知何年何日初起，倒也經受了長於千年改朝換代的蹉跎，難掩頹敗破蔽。亭上匾雲：成頤。
成頤亭外，恒青山長青。倒春時節，長青的山顛亦凝了層霜尖。
亭內平鋪開薄毯，毯上擱著方陳舊的紅木幾案。案側兩人對坐，一著麻衣，一著玄色錦衣。一人發白如羽一根素釵盤起，一人青絲三千華貴玉飾束攏。唯一的相同處，便是兩人皆在臉上罩了層紅紗，隻露出眉眼。白發者眼尾紋路如刻，紗罩外的雙目沉靜不波，可辨出是鶴發雞皮的老者。黑發人眉眼頗如玉，溫潤謙和蘊在眸光眉意裏，神似水墨初開。
兩人相對，兩人無言，兩人靜默良久，隻以眼神對看。
幾案上茶盞漸涼。老者斂去眼裏綢繆了片刻的風雲，古井不波地卷袖拾杯。也不撩起麵紗，直接擱著紅罩喂進自己嘴裏。
黑發人眼角一抽：“師傅……”
老者陶醉地砸吧下嘴，吐出被杯子推進嘴裏的紅紗：“幹啥？”
黑發人又是一抽：“此處無人，取下麵罩也該無妨罷……”老者聞言送去一記蔑視，謹慎地將紅紗往上扯，直至整張臉都被紗遮掩。透過紗眼看著徒弟，得意洋洋地道：“這方算妥當。”
黑發人低頭，不與那老頑童對視，自顧摘了麵紗，斯斯文文地取杯一飲。完全露出的麵貌俊朗謙謹，脫脫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切磋琢磨成渣渣的君子品貌。
“你，你！你你你！”老者微慍，索性也一把扯下自己麵罩，直指徒兒。黑發人溫和，君子般啟唇：“我，我。我我我。”
老者悶悶坐下。半響，低低問了句：“這次為師交代的事情，可記清了？”黑發君子謙謙頷首，嘴角泛抽著一抹苦笑：“是，徒兒記得。”
拇指摩挲著掌心的桃花玉握。
正麵為“簫”，覆麵為“曲”。
——————我是時光如箭，歲月如梭，包子下鍋的分割線——————————
距塵曲光顧酒館【十臨】那日，已過了三月餘。
輕慢春光是不好的，倏忽了倒春寒時景色卻是極好。玄泠皇帝塵曲行事利落，倒春寒和春光一並疏忽了。同樣被疏忽的，還有在勤政殿上無處勤政三個月的肱骨棟梁們。自然，不在勤政殿上無意勤政的護國將軍，也被倏忽。
三月既過，不早朝的皇帝春衫單薄，抱著三月前的鹹菜飄搖於禦花園後的七裏桃林。勉強學會把桃花餅煎成圓餅形狀的桃花妖抓了把鹹菜裹在餅裏，下鍋，撈起。美其名曰，扣菜餅。
那個魔族，淮衾王雪魍離，沒有回來。
——
次日，君王終於早朝。朝上除去元老們的老淚縱橫和新秀們的梨花帶雨，更有皇帝本人的跳脫逍遙。臣子們凝噎了整個早朝，半件事都未啟奏就被皇上以無事為名轟出了勤政殿。眾臣揩淚之際，皇上威嚴一喝。
“慢著！”
眾大臣：˙_˙
單手支頭，皇帝幽幽地道：“護國將軍何以未到？”
眾大臣：˙O˙
皇帝起身揮手：“罷了罷了，眾卿退朝罷。”
眾大臣：￣￣
回了寢殿，塵曲翻出鸞鳳簫，順著桃紅暗紋暈染的痕路摩挲。“你說，他為何沒來呢？”
穿著藏青短裝的少年慢皇帝一步進得寢殿，聞言深深低頭作禮。指間拂塵垂得極低。
“小徹子，戴顧羽何以不來？”
小徹子抬眼，烏黑的剪水眸清明：“將軍夫人抱恙……護國將軍早早遞了折子告假……隻是陛下……”
陛下不曾翻閱罷了。
塵曲看著手中玉簫，愛憐得眉眼彎彎。
小太監袖手進藏青衣擺裏，垂眼看著皇帝。皇帝便這般愛憐地，將這支簫從正午端詳至沉暮。宮人們得慣了吩咐，菜肴自顧布在右暖閣。傍晚收拾了回，又布了一回。
“該用些飲食了。”小徹子斂目上前，兩指鉗過塵曲手中玉簫。塵曲抬頭，看見小太監收斂了神情，略長的眼睫羅扇簾幕般，布下模糊陰影。
“小徹子。”塵曲微笑，“替朕豎好梯子。”
小太監一愣，跟著皇帝進了左暖閣。此處向來無人，雖然宮人天天灑掃，終歸有些蕭條。小太監看著皇帝從一蓬枯草間拽出把橫放的木梯，得意地看著他。“豎起來。”
小太監從命。
皇帝拿起玉簫，攀上梯頂。回眼向小太監一笑，爬上了牆脊。
“皇上……”
皇帝將簫豎到唇邊。闔目，淡淡地吩咐道：“小徹子，你下去罷。”
“皇上……”“到朕看不見的地方，到你看不見朕的地方。”
“到聽不見簫聲的地方。”
“……是。”
——
攏袖而聲起，簫鳴而風歇。曲調清揚，似露凝荷開。洞庭九橋十八岸，那曲間徹盡漣漪千轉，淩波千點，燈火千黯，皓月明滅。
變化生於無端，無端生於恣意，恣意生於飄搖，飄搖生於沉浮。曲間似憑隻舟渡岸，似擬竹杖荷風。音顫挾鶴唳煙聚，音沉藏墨硯筆落。窮盡婉轉。
塵曲閉目。
——
當他仍是“棄子”時，便這樣坐在桃花林外冷宮的牆上，手持碧綠竹簫。戴顧羽守在牆下，小心翼翼地掌住木梯，抬眸時衝他笑出整齊的牙齒。他看見牆下少年風采挺秀，目如朗星，鬢邊垂了素玉，玉下墨色流蘇掃過少年頸間臉側，不由起了玩弄心思。
曲調一轉，戴顧羽卻不覺，隻顧向他笑。一曲畢了，他笑吟吟地問：此曲如何？
戴顧羽躍身上牆，坐在他旁邊。思索了會，深沉地評點：此曲不錯。
他笑得幾乎要翻下牆去，幸而戴顧羽急急攬住了他的肩。眉眼彎彎抬頭，他誦得一字一句。
俟我於庭乎而。
充耳以素乎而，
尚之以瓊華乎而。
他看見戴顧羽抿了抿唇，耳根微微泛紅。攬在他肩上的力道緊了幾分。
他好笑。詩本是曲，曲可以詩。簫聲可以寫曲，亦可以言詩。
“欽止。”少年喊他的字。
“嗯。”
“欽止。”
“嗯？”
少年忽然微笑，擁起他自牆上落地。清澈得一目了然的雙眼看著他，一字一句：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
簫聲無情卻長憶。塵曲的簫裏有山色明流，更有催人聲切的執念。
俟我於著乎而……
俟我於庭乎而……
俟我於堂乎而……
簫聲戛然。
風起處，一人憑簫，笑語呢喃。塵曲骨節分明的指撫過簫身，含笑敘言。
“曲名，清歡。”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塵曲握著玉簫，恍然間那少年仍穩穩地掌握住自己的腰身，牢靠得仿佛絕不會鬆開。他微笑，仰身而後。
自數十尺紅牆墜落。
——
小徹子想聽塵曲的曲。
小徹子知道塵曲不讓他聽。
小徹子想看塵曲的樣子。
小徹子知道塵曲不讓他看。
小徹子想護塵曲的安危。
小徹子知道塵曲不用他護。
所以小徹子躲在暖閣裏，暫封自己的聽覺。捂著耳朵背過身去——現在他既沒有看，也沒有聽了。他隻是想留在這裏。
他也隻是留在這裏。
當他回身時，塵曲卻已匿蹤——
——
一道暗影掠過宮牆間，攬過墜落的人。旋即騰躍，再無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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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欽止是塵曲的字。本人上個星期才想起古人都有字的QAQ什麼相互稱“曲”呀“羽”呀神馬，一直覺得怪怪的。果然不要太蘇太肉麻哦╮(╯▽╰)╭前麵的會慢慢改。
2.俟我於X乎而 x 3：詩經的話，全詩大意是一個新娘看見她的新郎在各個地方等她（古人就是麻煩QWQ），於是讚歎道：（他耳朵旁邊的玉石真好看呀真好看）x 3。沒錯就是直譯。原詩叫啥小生忘了QWQ（被pia飛）
3.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這個小生記得！最愛的詩。——《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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