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87 更新時間:15-08-08 14:02
從高處落水絕不是一個愉快的經曆。幸運的是,紐約東河的水流並不湍急。裴去非在冰涼的河水中找到藺雅言,艱難地拖著他往遠處遊去,終於在一處荒草坡上暫時找到了棲身之所。
他原本以為藺雅言隻是被水拍暈了過去,但對方蒼白的臉色和隱約彌漫的血腥味讓他猛然意識到不對。
他立刻俯身察看。藺雅言身上穿著的深色襯衣和西裝掩蓋了血液的痕跡,又或者是他的表現實在太過鎮靜,在一片混亂中,裴去非竟然一直都沒發現他中了槍。
他小心地拉開已經與皮膚粘連在一起的黑色襯衣。子彈從他的右腹部斜穿而過,造成大量失血。從血液凝結的情況來看,恐怕是在車流中玩追逐戰時就受了傷。即使躺著不動,他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但這家夥一路上居然一聲不吭,甚至還敢從40米高的橋上跳下來!
“……說我瘋了,我看你才是瘋了!”裴去非氣惱地啐了一口,跪下去又是做心肺複蘇又是做人工呼吸,毫不留情地拍打他的臉,“——嘿!快醒醒!”
“……!”
藺雅言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的神情看上去還有些迷惑。不過對一個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重傷患而言,這樣的表現已經接近奇跡了。
“謝天謝地!”裴去非鬆了口氣,接著又怒氣衝衝地吼道,“你不要命了嗎?這樣還敢往下跳?!——別動。”
他按住想要起身的藺雅言,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先替你處理下傷口。不然再過幾分鍾你的血就該流光了。”
“……”
藺雅言沒說話,劇烈的疼痛和全身疲軟的無力感讓他乖乖地躺在地上。裴去非脫下身上的T恤用力擰幹後扯下一塊捂在他傷口上,又撕成幾條在他腰上纏了兩圈,然後伸手在他全身上下一陣摸索。
“喂——”
“你的手機呢?”
“……大概掉了吧。你的呢?”
裴去非搖搖頭:“沉在河底了。”
“……好極了,”他無語地看著裴去非,由衷感歎了一句,“你真是我的‘幸運星’!”
“喂,這麼說可不公平!”裴去非不高興地嚷道,“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已經橫屍碼頭了!算起來,我救了你兩次,兩次!”
“哈,那真是多謝了。”
藺雅言冷哼了一聲。平日裏悅耳的嗓音此刻因為虛弱而嘶啞了許多,聽上去卻有一種格外性感的味道。就連那令人火大的譏諷語調都變得可愛起來。
“你是得感謝我——”裴去非湊近過去,如果不是兩人的樣子都太狼狽,他差點就要失去理智地吻上他了。“這裏太不安全,我們先離開再說。你能站起來嗎?”
“我被打中的又不是腿。”
藺雅言不屑地答道,試圖推開他的手。
“……哦,我真愛你逞強的樣子。但現在不是時候。”
裴去非笑了笑,強硬地伸手拉過他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用力把他攙起來。
豆大的冷汗順著藺雅言的臉頰流下來,緩緩滑過形狀優美的下頷骨,啪地滴進已經濕透的襯衣裏。他的身體冰涼,裴去非簡直懷疑他隨時會因為體溫過低而昏死過去。
也許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藺雅言盡力挺直身體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用眼神示意他趕緊邁步:“我要打個電話。”
裴去非扶著他,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走去。
藺雅言的傷口還在不斷滴血,在身後留下一串觸目驚心的血跡。裴去非回頭望了一眼。宏偉的布魯克林大橋就矗立在離他們幾百米遠的地方。橋上的交通仍然一片混亂,隱約可以看見閃爍的紅藍雙色警燈和身穿製服的警察。死神一般的追擊者卻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
裴去非皺起眉。顯然他們不想和警察打交道,但那些人一定會卷土重來。因為“黑天鵝追殺令”是最高級別的死亡裁定,從來沒有人能夠幸免。
“你最好向我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說來話長。老實說,我也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裴去非頓了頓,扭頭看著他的眼睛,“我能告訴你的是,現在的我們絕不是敵人。還有,我需要你。”
“我看起來像是慈善家嗎?”
“你也需要我。眼下我們渡過難關的最好方式就是攜手合作——你聽過‘黑天鵝追殺令’嗎?”
“!”
藺雅言一下子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黑天鵝追殺令”是地下社會最神秘也最恐怖的傳說之一。據說曾經有人為了躲避“黑天鵝追殺令”,不但耗費巨資做了隆鼻、磨腮等麵部整形來改變骨骼特點,甚至不惜敲斷腿骨改變身高,最後隱姓埋名在一處人跡罕至的修道院躲藏了十年,卻最終還是無法逃過慘死的命運。
如果是平時,藺雅言對這類傳說隻會嗤之以鼻。但他曾經無意中聽卡萊特說起過“黑天鵝追殺令”。而那起慘劇的主角,正是卡萊特昔日的朋友,一名CIA的臥底特工。
所以令人聞風喪膽的“黑天鵝追殺令”,又被稱為“來自死神本人的邀請函”。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辦了。你有對抗他們的力量和人脈,而我知道他們的弱點。隻要我們聯手,一定能打敗他們。”
雖然他說得慷慨激昂,但藺雅言並不為所動。
“我憑什麼幫你?”
“不是幫我,是幫你自己。你沒注意到嗎?他們的目標可不是我一個人。”
“我隻注意到在你衝進碼頭前可沒有人在後麵追殺我。”
“那是因為我趕早一步救了你!”
“通過讓一堆人在後麵拿槍掃射我?”
“結果好就行了嘛。你看你不是好好地活著嗎?”
“哈!”藺雅言的眼神簡直能殺死人,“你看我像‘好好’的樣子嗎?”
“你很強,這點小事殺不死你。畢竟,能用槍指著我腦袋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
藺雅言不由得想起他闖進自己房間的那個深夜。那個時候他們還隻是兩個敵對關係的陌生人。而就在十幾分鍾之前,他們竟然共同經曆了一場生死浩劫。
命運真是愛開玩笑。
“很遺憾,我無法信任你。”他正色道,“就算這不是你接近我的苦肉計,我也絕不會同一個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合作。”
“假如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呢?包括我是誰,我背後的人是誰,還有——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
“……你這麼迫切地想跟我‘合作’,到底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被‘公司’背叛了。而現在——”裴去非凝視著他的眼睛,用無比認真的語氣宣告,“——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信任的人。”
藺雅言沉默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裴去非誠懇地回望著他。
“等你把一切都告訴我,我會考慮要不要跟你‘合作’。”
“喂喂,這是什麼霸王條款?我的正當權利豈不是毫無保障?”
“本公司的宗旨是在談判桌上從不讓步。如果你對條款不滿意,可以直接放棄。”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能假裝感激一下我救了你,還我個人情嗎?”
“哦,當然——”
藺雅言再次停下了腳步。費爾南多·德隆正晃動著他那巨大的身軀朝他們走來。他的身後跟著一群全副武裝的手下。
也許是碼頭上的經曆太不令人愉快,費爾南多緊抿著嘴唇,嚴肅的臉上混雜著緊張和焦慮的神情,還有一絲極少出現在那張臉的慌亂。
“嘿,你怎麼樣?”
他遠遠地衝藺雅言招了招手,胸前的白金十字架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藺雅言懶懶地點了點頭,也不管對方是否看得到這樣輕微的動作。他的視線越過費爾南多一行人落到更遠處的河灘上。那邊正傳來激烈的犬吠。很快,一群穿著NYPD製服的警察與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藺雅言扭頭露出一個微笑,“至少今天,我會對你非法攜帶武器、私闖民宅外加盜竊車輛的事保持沉默。”
裴去非心領神會地眨了眨眼睛:“哦寶貝,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
“不過我必須聲明,那輛雅馬哈可是正當交換而來。對這筆交易,對方顯得相當滿意呢。”
藺雅言看上去一點也不意外:“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把我的車沉進河裏呢。”
“怎麼會?為了不辜負你的精心安排,我還特地告訴他按照設定路線開到目的地的話就能得到一大筆賞金。他大概是把這當成了有錢人的無聊遊戲,一臉感激地走了。”
“那真可惜。我本來還打算事成之後把車送給你當做獎勵。”
“哦不不不。你的車太招搖了。”裴去非連連擺手,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我可不想後麵成天跟著一群小蟲子。”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因為塊頭碩大的費爾南多·德隆已經走到了兩人麵前。他穿著定製的白襯衣和黑色西裝,加上那個從不離身的十字架,看上去不像個地下賭場的老板,倒更像個正在舉行彌撒的牧師。
不過在裴去非看來,他那虔誠的外表絲毫無法掩飾那種植根在眉目之間的偽善。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他一步跨到藺雅言麵前,認真地上下打量他。“出了這樣的事,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他把目光轉向裴去非,後者仍然維持扶著藺雅言的姿勢。
“他是——”
“——蘭斯洛特(注1)。”
裴去非搶先開口,並報以一個風度翩翩的微笑。
這是個巧妙的雙關語。藺雅言瞪了他一眼,決定忽略費爾南向他投來的困惑的眼神。
他一點也不想為解釋這種事浪費時間。
“關於這件事,讓我們找時間好好談一談。但現在,”他看著不遠處正迅速跑來的得力下屬,“我的人來接我了。”
費爾南多回頭看了一眼,又扭頭認真地看著他:“你現在很危險,藺。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處境。接受我的保護吧,就當是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謝謝你的好意,費爾南多。但我能活到今天可不是全憑運氣。”
他笑了笑,客氣卻堅決。行走和談話消耗了他僅剩的體力。藺雅言清楚地感到自己的意識正逐漸遠去。幸運的是,趕到麵前的白嵐已經伸手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藺總!”
和警察一起來的醫務人員七手八腳地把藺雅言抬上擔架。
裴去非正想趁亂離開——他可不想和這些穿製服的人打交道,但一個胖胖的長得像是聖誕老人一般的警察忽然一把抓住了他。
“哦不,恐怕你還不能走。”
他使了個眼色,幾名手下立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同樣想要開溜的費爾南多·德隆,和他身後那一幫危險的持槍分子。
“好了,紳士們。”紐約警署的副局長得意地笑了笑,精明的藍眼睛旁邊擠出幾道深深的皺紋。“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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