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04 更新時間:15-08-18 11:46
“噓,安靜一些。”火光中,披著烏發、一襲白衣的男子淺淺勾著唇,淡綠的眸子在夜中,猶若鬼差勾魄的提燈妖冶又絢爛。
風把破舊的屏風刮得梭梭直響,香爐燃盡的灰煙撲撲飛向佛下的蓮花座子。
在破廟避雨的青年,望著眼前蒼白得毫無血色的白衣男子,不由一陣發怵。挪著身子,盡可能的想要遠離男子,卻聽見男子那幾不可查淺淺一聲冷哼。
“你可知,孤魂野鬼最愛這破敗的廟宇,尤其是角落。”白衣男子勾著笑,看著那躲在角落的青年笑得意味深長。
聞言,青年不由打了個冷戰,瞪著一雙眼,分明什麼也看不見,卻好似要看到些什麼。
“噓,安靜一些。慢慢過來,趁他們還未怎麼生氣。”
——啪
如同應了男子所言,腐朽的廟門猛地大開,狂風呼呼卷著似有似無地嗚咽,含盡了冤屈。
驚魂未定,便又見腳下風卷著枯枝殘葉打起了一個個圈,漸漸化成若有若無的一個個人形。
青年驚出了聲,望著眼前正向自己靠近的一個個枯葉人形,再望著那邊斜倚在佛堂前怪異的不像活人的男子,腳底猶如灌鉛,一時半會僵住不得動彈。
“還不過來,等著被那些孤魂野鬼抓去?”
男子邊笑,邊起身向青年走去。
說也奇怪,男子所到之處那一團團怪風竟自覺向兩邊退散,比起麵對青年時的凜然,在白衣男子麵前卻卑微得猶如塵埃。
呼呼地,那索命般的嗚咽弱了下去,漸漸成了委屈的低泣,那風團也一個個落了下去,不一會就隻剩地下一堆堆的枯枝殘葉。
“這鬼怪之類和人一般,隻逮好欺負的欺負,你若怕他便越得意。不過,這裏的鬼也沒什麼惡意,不過是幾十年間年複一年,無趣中找個樂子罷了。”
男子笑笑,模樣卻異常的哀傷,仿佛他也是困在這的一個孤魂野鬼罷了。
門外風依舊撲撲吹著,隻是少了幾分詭異,隨著夜入得深了,倒多出了幾分寒意。
取暖的柴火,明明暗暗的說滅不滅說燃不燃,青年有些惱,起身憤憤的跺著腳,抱著一堆柴不停的向火中添著,可焰頭卻依舊死氣沉沉。
白衣男子在一側半眯著眸,嗬嗬笑著,眼中盡是調笑。
“沒用的。”白衣男子說道。
青年一怔,不知這人又要說出什麼稀奇古怪的話,他倒不是怕男子說,隻是怕說完又鬧出幾分怪事。
“那是種叫洑蠹的妖,傳說是水中溺斃的人,在最後一刻渴望溫暖的執念化成的妖。”
“人的執念當真能化成妖?”顯然青年對男子的話並未相信,有的隻是對未知事物的幾分好奇心。
“人,有時比想象中執念更深。”男子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紫色小盒,打開後有塊青色的膏體。“就比如這洑蠹,連化成人形的本事都沒有,隻記得死前一刻最渴望的就是溫暖,不惜最後化成這幅模樣。洑蠹向來生於火邊,以火為食,隻是…這種妖,活不了幾天,沒火會餓死,食火會凍死。”
“凍死?!”
“嗯。”男子淡聲應著,不再多做解釋,若無其事地點著指尖蘸了青膏,圍著火堆畫了個圈。
“這是什麼?”青年皺眉問道。
他隻覺這男子是個怪人,做出的事也怪異到讓人不解。
“驅妖的藥。”男子好整以暇地道,“你不是冷嗎?這樣下去火遲早會滅的。”
青年目露懷疑,盯著男子畫的那道圈,這時後者又道:“離遠點,該來了。”
還未反應過究竟是什麼該來了,便聽那火堆吱吱作響,那響直叫人心裏癢癢,就像是架了數隻活老鼠在火上烤,心裏怪不舒服的。
“阿嚏!”驀地寒冷至極,可火焰卻高的異常。青年撐地而起,突然覺出古怪,盯著男子畫的圈,麵色不由泛起一陣青白。
隻見數以萬計肉眼無法估量的透明小蟲,正密密麻麻從火堆爬向那淡青色的圈。
雖已到了深秋,可還不至於結冰,然而小蟲爬過之處,冰竟厚厚凍了一層。再看這密密麻麻膚體通透,乍看下五髒內卻又有藍色液體湧動的小蟲,細瞧之竟是無數已破殼的蟲卵,蠢蠢欲動勢在破體而出。
青年鐵著麵,慌不迭地退後,“這、這是什麼?”
“這就是洑蠹。”男子說著,起身在火堆就近處架著柴又升起一堆火,接著蘸著之前的藥膏將兩堆火連了起來。
男子垂下眼簾,喃喃地道:“洑蠹體內那些藍色的蟲,就是它吃進的火,本是炙熱卻在洑蠹體內變得極寒。等這蟲完全破殼,洑蠹就會因受不了嚴寒凍死,而這蟲天生無嘴,因洑蠹活,因洑蠹死。等明天天亮……”他驀地止住聲,掩嘴笑道:“呀,不知不覺怎麼這麼熱了。”
望著無數洑蠹從眼前爬向男子新起的火堆,青年沉默,比起這邊高升的火焰,那頭卻顯得無比死氣,像是勾起什麼,青年隻覺心口一陣發慌。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醒來時,眼前的火焰依然躥得老高,而那白衣男子卻抱著柴火,守在一堆灰燼旁。
木了半天腦袋才反應到,那是男子昨天引洑蠹的火。
“它們呢?”
男子斜眸,見青年醒了過來,緩緩放下柴火,搖了搖頭。
“……”沉默了片刻,青年試探的問。“你就這樣,守了它們一夜?”
“不過,早已是命中注定。”男子盯了他微笑,“想起要去哪了嗎?”
男子不說還好,一說腦中好像有什麼被生生抽去,明明是在這避一夜風雨,怎知竟連自己是誰都給忘了。
“唉,執念也是命中所定啊。”白衣男子拂袖起身,推開破廟的木門,邁著步子跨了出去,卻不忘對仍舊愣在此處的人道了一句。
“在下疏竹。走吧,顧棲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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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環繞山林,使得本就聳峙的山路,更顯難行。
這秋夜又真真是霜風刺骨,吐息間眉尖便結了淡淡的寒氣,疏顧二人從日出走到這夜深,除了三餐便再未停下休息過。自認為身子骨還不錯的顧棲元早已累得氣呼呼直喘,而那個穿著薄衫看起來瘦瘦弱弱的疏竹竟連大氣也不曾喘,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倒真應了他的名——風聲疏離,竹影翩躚。
跟著疏竹已然數日,除了跟著倒還真沒弄懂什麼,隻覺得疏竹這人渾身上下都是迷,這迷又好像生來就是吸引他的似的,自己明明忘得連名都是疏竹告訴的,可還是不急不緩、死心塌地跟著疏竹。
“疏竹,你說你是不是山精鬼怪之輩,生來就是利用美色專勾人回山的。”
跟在身後的人突然停下,冷不丁地說這麼一句,聽似還如此認真,讓人想不笑都難。
“要勾人,也得勾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上山去,勾你個糙漢子做什麼?”
疏竹眉眼帶笑,彎彎的眼像是一捧波光瀲灩的清泉,幾日相處下來,顧棲元隻覺得疏竹如果笑起來,其實也沒先前自己以為的那麼死氣,讓人隻覺得是個陰沉沉可怕的角。
“哼,指不定是漂亮姑娘吃膩了,想換個口味。”
疏竹嗬嗬笑了出來,盯著顧棲元突然想問自己,這執念深起來究竟可以有多深。
斂起笑容,疏竹閑閑道:“我是那山中的精怪,你怎麼還不跑?”
濃霧蒙了他綠色的眸,淡泊下掩映著一絲沉鬱,是顧棲元讀不懂的執念。
“跟你走啊,就算你是那山中的精怪,身單力薄也不成什麼氣候。之前在破廟是被你鬼氣森森的模樣給唬到了,這麼多日過來了,連惡鬼都不怕了還怕你不成?”
軀體一怔,眼瞳中有什麼一閃而逝,疏竹輕輕“嗯”了一聲,徐徐轉過身。
明知隻是成空的執念,有時,竟不忍心放下。
從山下上來,雖說山路聳峙卻並未見到什麼岔路,誰道過了半山腰,險險的小路竟硬是生生分成了兩條。
顧棲元望著兩條看不出有什麼差別的小路,又望望前方的疏竹,心想這路是疏竹帶的,想必該走哪條他心中自是明了,可誰知疏竹卻徐徐停在岔路中間,愜意觀賞著山中風光,待顧棲元忍不住正打算開口,便聽疏竹道:“顧棲元,你說兩條路我們走哪條?”
顧棲元軒眉一蹙,不知疏竹葫蘆裏賣得什麼藥,抬手嗓音微沉,“左邊。”
“為何?”
“你又為何問我?”
疏竹微微一笑,“隨便問問。”
顧棲元眉頭又皺了起來,“既然你隨便問了,那我便隨便選了。”
“嗬,走吧,就你選的這條。”笑容還掛在嘴邊,眸子裏是粼粼碧波,可顧棲元卻總覺得有什麼,可看了半天,終是看不透。
這一路是漫山遍野枯萎了的雜草和荊棘,什麼也望不到,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撲麵的風有了鑽心的寒意。
眼前,疏竹一襲單薄的白衣隨著山風飄,廋弱的身軀仿佛風吹即去。顧棲元心中不是滋味,卻也說不上來,隻是一顆心生生的疼。
“穿這麼薄,你不冷嗎?”顧棲元上前,順手拉過疏竹的手。白皙如玉的手指倏然一僵、俏臉寒白,推開他的手,與其擦肩而過。
“不礙事,一向如此,我習慣了。”淡淡留了一句話,撇下恍了神的顧棲元,疏竹略顯倉惶的離去。
他的反應讓顧棲元心中亦是一動,清亮的眸子似有所思。
“疏……嗯?下雪了。”
怎麼剛還月皎風清,這轉眼間便漫天一色,大雪紛飛。
那襲白影停了下來,細密的睫毛頓時被撲撲的冰雪打濕。隻見,他半眯著眸,似笑非笑地說道。
“顧棲元,你可比風水大師手中的羅盤靈多了。”
顧棲元倒也不爭辯,順著疏竹所視方向望去,朦朧中得見一暗色光點,在茫茫白雪中甚是耀眼。
“看來不去拜訪一下,怕是走不了了。”疏竹拂袖,從容走向那道鮮妍的光點。
兩道身影在雪中忽隱忽現,最後停在了一間殘破的草屋前。屋外的籬笆隻零零散散剩下幾個,泥巴混著穀糠堆砌的牆壁,也生生破了個大洞,風雪就這樣肆無忌憚地闖了進去。
透過坍塌的牆壁,隻瞧見桌前燈火搖曳,卻聽不見半點人聲,入耳的倒也隻有冰雪呼嘯。
疏竹上前一步推開房門,揮手彈開了浮塵,殘破的屋中隻有一盞孤燈、一張破了麵的桌子。
顧棲元隨疏竹走了進去,身子尚未站穩,便被一雙突然伸出的手牢牢拽了回去。
“陌兒,我的兒子,你終於回來了!你讓娘好等啊……”
詫異間,二人麵前多出了一位浮腫著兩眼的灰發老婦人,她那老繭遍布的雙手,一手死死拽著顧棲元袖角,一手憐愛地撫著他的臉側。
顧棲元吃驚不小,卻不忍推開老婦人,隻是定定看向疏竹。
疏竹搖頭,示意他莫要說話,顧棲元隻得任由老婦人伏在自己身上痛哭。
過了半晌,默然的疏竹方道:“老人家,在下疏竹。是你家陌兒的故友,今夜著實叨擾了。”
老婦人聽後,登既哭嚎起來,淚珠一顆顆滾落,“我家陌兒可算是回來了,可算是回來了。我等了他六年了,六年了!”說完又撲回顧棲元懷裏,哭得昏天黑地,鼻涕眼淚直流。
這下顧棲元納悶了,看著懷中哭得不能自己的婦人,再看看一側一臉肅然的疏竹,他真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是老婦人口裏的陌兒了。
誰知,疏竹偏偏連個回應也不給,趁著老婦人纏著自己的功夫,在一旁擺弄起了桌上的燈盞。
顧棲元不禁皺起眉頭,百般無奈地輕歎了口氣。
等一炷香的功夫過去,哭啞了嗓子的老婦人這才作罷,依依不舍的放開顧棲元。
“陌兒,你等著,娘去給你還有你的朋友燒些吃的。”
顧棲元哪來得胃口,隻想問問清楚,可那婦人哪裏管得,不顧他阻攔,抱了柴草便踱進了灶房。
燭火微弱,一時間靜得隻剩雪虐風饕。
疏竹站在一旁舉著燭台,紅彤彤的火光映照在他臉上,清麗出塵中帶著入骨的媚感。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當真是那老人家口中的陌兒?”
疏竹無聲無息的抿了唇笑,“你是顧棲元。隻是顧棲元,不是陌兒,也不是任何人……”
顧棲元從疏竹的言語中,品到了一絲別樣的滋味,或許在疏竹那雲淡風輕的恬淡下潛藏的心,並沒有他所想的那麼不懼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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