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53 更新時間：15-10-13 20:22
烏壓壓的天，黑漆漆的樹，唐僧拄著手杖，顫顫巍巍的走上了那座五指形的黑山，他每走一步，都有被燒焦的枝葉被刮斷，他每走一步，腳下炭火烘烤的焦土都會崩裂塌陷。
“是誰在俺老孫頭上搗亂！”一道響亮的聲音劃破山穀的寂靜，唐僧彎下腰朝下看看，一片晦氣繚繞，什麼也看不清。
“你是孫悟空？”唐僧向懸崖下麵喊道，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氣場太小，飄散在削骨寒風中的問句變成了破碎斷續的回音，‘孫悟空——’‘悟空——’‘空——’‘空——’整個山穀間都緊緊回蕩著‘孫悟空’三個字，有烏鴉群被驚醒過來集體向外麵撲翅而去，遍山的猛獸巨獸低低的趴伏於地，隻從鼻腔裏發出不時‘嗚嗚’的喘息，那是發自骼骨深處最恐懼的哀嚎，那是遇見更強大的獵食者時所發出的卑微的求饒。
“除了你孫爺爺，還有誰敢叫作孫悟空？”穀底回蕩著是猴子輕蔑的冷笑。
笑完了，猴子問道，“神仙？凡人？妖怪？”
“想不到啊，過了這麼多年你還能活著。”唐僧微笑著席地而坐，雙手合十念起了經文，隻見他經聲剛落，五指山峰上那血淋漓烙刻的金焱色的經文封印已被一個一個揪了下來浮在半空中自我旋轉著，“破！”唐三藏猛地一擊掌，那些烙印一個接一個粉碎成了渣滓和著冷風徐徐飄向了它來的地方。
整個光禿禿的荒山都被拆落了，天地之間一陣強烈的振動，西天釋迦摩尼如來猛的睜眼，停止了正在整齊誦經的佛法大會。
“他醒了。”
那猴子破山而出，整個五指山都被炸裂開來，殘礫倒地時激起了三界中巨大的地動山搖，碎石紛紛砸落在地上，黑色的陰霾中出現的是金光閃現的英雄，他穿著赫赫金甲紅袍，立在最高的雲頂。一如五百年前的放羈模樣，五百年後依舊難減心中狂傲，那百年前撼動三界的恐怖名字，終於又重新回到了這世上，他頭頂天穹，下碾塵地，目中無人是驕傲的狂叫。
“哈哈哈！誰能困我！孫！悟！空！”
“哎呦！救我！”唐僧被震的站都站不起來，連忙衝著那影子叫道。
孫悟空腳所踏之處四周皆是一片幹淨，連石子落在他的身側都不由自主主動化成了粉末，因為承受不了那巨大的心理壓力，站在他腳旁邊的螞蟻都紛紛倒地自殺。
孫悟空周身渡著無比刺眼的金光，那光芒在他身上環聚成了一道金燦燦的圓柱，直衝九重雲霄，黑暗的烏雲被穿破了，雲瓊飛散開了，藍天白雲轉眼鋪滿整個充滿陰霾的世界。
“好啊！”那猴子笑著閉上眼，重重的吸了口氣，好像他從來沒呼吸過，現在就要一次把五百年的空氣都吸進腹中。
他走到唐僧旁邊，拽著那袈裟的領子一把扥起了還坐在地上的唐僧，“和尚？你來這兒幹甚？五指山已經五百年沒有一個人走過了。”
“那難為你現在還會講話了。”
“俺猴眼看人見多識廣，你這一看就不是啥正經和尚，俺老孫要是問你為何來救我，你莫不是要說你是不小心遛彎到這兒然後隨意念了幾句經碰巧救到俺出來的？……你真要這麼說？得嘞！說吧。你救俺出來有何企圖——你是如來派來的？”
“其實，貧僧是奉大唐國君……去西天取經……普度眾生……哎，你這潑猴怎麼都不聽我說話的？”唐僧看著孫悟空在樹上上下亂竄的樣子問道。
“做做伸展運動，好一棒子打死你！幹脆！利落！”孫悟空停下，雙眼中猛露凶光，他從耳朵裏掏出個金絲，一吹便成了一根金光閃閃的棒子，被他牢牢摑在掌心裏，孫悟空躍起，執著手中的棒子就向唐僧打去，“看棒！”他衝天喝道。
“慢著慢著！你這猴子，怎麼沒說兩句就要殺人？”
“殺人怎麼了？俺老孫殺的人可不少！”
“可是殺人是不對的。”
“殺人是為了活下去，我不殺你，你總有一天也會殺我，我隻是為了活的更久……想活著也有錯？”
“但是，你不是已經長生不老了麼？”
“是啊……”猴子愣住，手中的棒卻沒停，就在那棒即刻砸在唐僧頭頂上時，孫悟空憤怒的自言自語，“我已經長生不老，那我為什麼還要殺人呢？”
“因為你不安。”腦海中突然傳來一道清晰有力的聲音，眼前有畫麵如潑墨一般四散開來，“是誰！”孫悟空問，可是眼前什麼也沒有，隻有棒下那神態自若半點恐懼也沒有的白臉和尚。
“盡管你是個凶殘的人，但我看到你眉眼之間其實有著猶豫，這證明你其實是個好人。雖然長得可怕了點，但我看你本質純良，孺子其實可教也。你不想殺我，但是又為了好麵子所以不得不殺我，我說的對吧？……你點頭就行了，幹嘛晃的這麼狂？不怕腦震蕩？嗨，這又是何必呢？為何總是要打打殺殺的，有點愛心不行嗎？放下武器立地成佛啊！”
“你要是不殺我，我倒還能救救你。”
孫悟空手中的棒子一頓，他手腕一轉，‘砰！’金箍棒重重在地上打出一個巨大的深坑，灰塵四散，孫悟空眼中有光在動，“俺齊天大聖孫悟空，天不怕地不怕，玉皇大帝見到都須叫聲爺爺，你這個光禿子又憑啥能救俺？還有，你救我什麼？我什麼也不怕啊。”
“不，你怕，你怕那個……”
“我怕什麼？”
“你怕那個……如果你不怕，你也不會活成現在這樣了。”
“我怕誰？你能不能說清楚點？”
唐僧不說話了，他背過身蹲下在行李中費力翻找著，突然他捧著個什麼東西站了起來，唐僧手裏拿著個用破布包裹著的碗狀物體，當他掀開上麵包裹著的那層破布時，裏麵是個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嵌龍金缽，裏麵還盛著一碗不知道是什麼的透明液體，唐僧一動，碗裏的液體泛起漣漪，倒映出猴子空洞的一張臉。
“把這個喝了，你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
唐僧把金缽放在了孫悟空手心裏。
“這是什麼玩意兒？”
“孟婆湯。”
“孟婆湯？我看你長得不像孟婆那老花子兒啊，……孟婆湯是無色的？你真當俺老孫是個傻帽兒不成，你還給俺下了毒？禿驢，你可別忘了，俺可是孫悟空，俺可有金剛不壞之身，我可是那個大鬧天宮勾銷生死簿跟天庭打了幾百年仗的妖王孫悟空！不好意思，要讓你失望了，這個姑且還毒不死俺老孫。”
“胡說！哪裏有毒！這明明是美麗的觀音姐姐給我的，我想了想還是留給你喝，你會比我更需要它。”唐僧說，“這湯本就無色，孟婆之湯，飲完，萬事皆忘，這湯就是用你的愛恨情仇煎製而成，會有顏色嗎？哪會有顏色呢？我還想問，孫悟空，你咋都沒感情的？竟然是透明的，我要收回我前麵的話，你可真不是個人。”
“俺本來就不是個人……這破水是觀音給你的？那就更得是毒了，那老人妖可沒這麼好心，你這禿驢莫不是怕自己毒死，便想拉了俺老孫同你一塊兒去死？還倒真像個殉情，不過禿驢我得先告訴你，俺老孫對和尚可真沒啥特殊興趣。”孫悟空冷笑道。
“唉！誰讓貧僧注定要成為你的師父，總要替徒兒考慮考慮的，誰讓貧僧是個好師父呢？有毒也就是一死，死了也比活著自由些，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是喝還是不喝？”
“不喝，俺沒啥要忘的。”
“你真的沒有要忘的？”
“沒有。”
“那你發什麼抖？”
“發抖？！我可是齊天大聖！我會發抖！我會發抖？！哈哈哈哈哈哈！”孫悟空仰天大笑，笑聲震開方圓百尺，妖魔鬼怪們盡數逃竄。隻聽那猴子越笑越大聲，越大聲就越是笑，後來他笑的蹲在了地上，用頭一遍一遍砸著地，“我會發抖？我會發抖！？”
“你會，因為你不是齊天大聖。”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就是齊！天！大！聖！”猴子衝天嘶吼。
“你不是。”
“啊！我是！我是啊！”
“哎，你也是個可憐的人……哦不，可憐的猴兒！”唐僧歎了口氣，蹲下來撫摸著孫悟空的腦袋。
“你看那和尚！不要命了，竟然敢摸那個惡魔的腦袋！”旁邊落在腐落樹梢的一隻食人鳥說道。
“真是太可怕了，我已經不敢看了。”食人鳥用翅膀捂住了眼睛。
可孫悟空卻沒怒。
“你在摸摸？”孫悟空不再用頭砸地，隻是伏在地上低語。
“你沒被人摸過？可憐的猴兒，再讓為師的摸摸，嗯，手感真好。”唐僧左手右手上下齊手揉著孫悟空的頭，孫悟空的毫毛都被揉亂了。
“誰說你是我師父？我認了嗎？”
“你沒認嗎？”
“俺啥時候認了？俺隻是覺得你摸的俺老孫挺舒服，曾經也有個……你倒是說話，俺啥時候說你是我師父了？”
“你要是沒認我做師父，為何給我下跪？”
孫悟空聞言猛地跳起，手中的金箍棒直直落在和尚的頭頂，“我不跪任何人，因為沒人能讓我跪下，沒人能打得過我，我是齊天大聖孫悟空，我生來為王！我生而無懼！俺孫悟空在世，誰敢稱王稱霸！”
“但有一樣東西，你是打不過的。”
“你倒說來聽聽！這世上有什麼是俺老孫戰不勝之物！”
“你的心。”
“我的心？”孫悟空手中的金箍棒開始猛地顫抖起來，然後開始劇烈的震動，金箍棒左右瘋狂的搖擺著棒身，後來竟然主動掙脫開孫悟空的手，盤旋進荒林中四處打亂著，敲落了無窮漆葉紛飛天際，一陣鳥鼠哀叫的聲音，腐爛的黑樹紛紛倒塌，而孫悟空卻對一切渾然不覺，他隻是蹙眉自言自語重複著，“我的心？我的心？”
“是的，你戰不勝你的心，因為那裏沒有靈魂，是虛無的。你要想讓它圓滿，就隨我去取西經，取到大乘佛法，即得圓滿。”
“什麼是圓滿？”
“圓滿就是無欲無求，無想無念。”
“無欲無求，無想無念，就得圓滿？”
“大乘佛法就是忘記一切，忘記一切即是圓滿。”
唐僧說，“喝下它，你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
“我是誰？”
“你是孫悟空。”
“孫悟空是誰？”
“是個注定悲情的英雄。”
金缽落，湯盡，念盡，心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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