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2 更新時間：15-09-27 02:18
五百年前，西天百年一次的論法大會上，群佛誦經，除了金蟬子。
“白色放光，遍照十方世界，忘欲者得智智，貪圖者遭千重劫，菩提普度眾生，眾生皆苦……”釋迦摩尼巨大的身姿端坐在蓮花寶座中央莊嚴地論道。
一聲響亮的呼嚕聲打破了宏音繞耳。
眾人望去，是如來最喜歡的大弟子金蟬子，正圈著手睡覺。
“金蟬子！”如來吼道。
“師兄……師兄……”觀音菩薩在旁邊扯了扯金蟬子的袖子。
鼻泡破了，金蟬子起身鞠躬，“對不起師父，我錯了。”
“本座講的東西有這麼無聊嗎？為何大家都聽得專心致誌，唯有你金蟬子在睡覺？”
“師座要是不生氣，我就講為什麼。”
“那你說說？”
“雲何為根，雲何究竟，關乎於雲，不關於我；三界蒼生，何去何從，關乎於自身，無關於我們。你講的不對，我為什麼要聽？不如睡覺！還能夢到一副美麗的畫麵。”
金蟬子一言道出，四下皆靜，雷音寺默了，釋迦摩尼如來佛祖的臉色陰沉了。
“咦？難道各位同行不這麼覺得？我已經從你們臉上看到同音了，對，就說你，那邊第一排正數第三列那個，沒錯！就是你！舉個手看看，難道不讚同我？”
“天人世間之所歸依，所謂空性，離於根境。解業煩惱解脫，界情苦悲超然。哪裏不對？”如來如此問道。
“何為天？”
“上為天。”
“何為地？”
“下為地。”
“何為生命？”
“從花出，沒於土，循環。”
“天下和平？”
“世間公平。”
“哈哈哈！”金蟬子大笑道，“既然眾生平等，為何還有神佛更高一層！”
金蟬子一言既出，又是一片嘩然。
“敢問師座，何為活著？”
如來向觀音借了一葉柳枝。
“柳葉本於樹，你把它放在瓶子裏，就算是瓊漿玉露又如何，柳本始於樹。你扼殺掉它的自由，還美曰其名說道是為它好，你可知它的真正所要？”金蟬子道。
“可這是規則。”
“豬出生，就是為了被人吃？猴降世，就是為了被人耍？人來到，就是為了被無數規則束縛，而被迫屈從活如傀儡虛度一生？”
“你不遵守規則，你就是錯，世人會向你砸雞蛋殼。”
“常規不一定是正確的，是非明辨取自我心，我認為對的事情就是正確的事情，我為我自己而活，我不受任何人宰割！”
“你知道你再說些什麼嗎？你是在反抗權威？你是在反抗世間所有人正確的選擇？隻因為……你那些錯誤的想法！錯誤的選擇？”
“錯誤？不！不是錯誤，千萬年來，你們把那些所謂‘正確’的思想灌輸到每個人腦中，但被灌輸的隻有傻子和木頭，真正敢去想的人卻被你們稱之為‘妖怪’，這就是神佛的正義？”
“金蟬子！你大逆不道，你是在反抗……”
“我為我是個佛而感到可恥。”金蟬子低沉道。
“芸芸眾生，無不信佛，世間蒼生，命由神握。為何，為何？我等再次論法十年，蒼渡萬人為我死去，神佛何用！救不了天地萬物。信仰何求！長不了長生不老。”
金蟬子仰天唱完，又狠狠的環視了整個大雷音寺的百萬諸佛，“為何這世上都是俗人！為何這世上毫無懂我之人！為何人們的腦海裏都被灌輸著最腐朽的無知，卻沒有人敢站在正確的地方大聲吼一句：這他媽的全是錯的！”
“你究竟想要什麼？”
“自由！”金蟬子說道，“我想要這世上再無任何能管我之人，我想要這世上再無虛偽的腐朽思想能束縛我心！我去哪裏，過怎樣的生活，全由我自己決定，我的命運不能被掌握在任何人手中！”
“金蟬子！”如來怒了，但又很快平靜，他冷笑的高高俯視這一切，“既然你尚不能滲透我佛慈悲，便罰你下界輪回十世，體驗蒼生之苦吧！”
“我大笑著沉默，我大悲的歡笑，我看著你們的冷漠，是火焰中最響的高歌！終有一天，這一切都會結束，再無循環之命！再無苦等之人！隻此一生，隻此一世，我要親眼看著這天的沒落！我要親自唱著最響亮的祝歌！”
金蟬子的身影遠去了。
如來問座下的觀音，“是什麼讓他有了感情？”
金蟬子抱著懷裏那隻雪白的玉鼠，“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我跟你一起走，請不要離開我。”玉鼠在心裏呐喊著，可惜她說不了話。
“你走吧，我要去的地方很遠很坎坷。”玉鼠哭了，她看著金蟬子化成了一道最亮的極光，落入了滾滾雲塵之中，所以她也一躍，穿越生死劫，渡盡十世訣別。
“咦，那有隻有思想的兔子。”唐僧看了一眼從腳邊路過衝他回頭的兔子，笑了一下，那雪崩把他湮沒了，留下那兔子在皚皚白雪中痛哭流涕。
“哇，那有隻有靈性的蓮花。”唐僧看著遠處池塘中衝他搖曳手瓣的睡蓮，也衝她搖了搖手，然後墜入了無邊的黑潭，留下那睡蓮在清波漣漪的塘池中手足無措。
“瞧，那有隻會臉紅的百靈鳥。”唐僧看到禪院枝頭落著的那隻黃白羽翼的百靈，抓了把米向她伸出手，但那手卻急速墜落下來，米灑了一身，映出他久病不愈的慘白，留下那隻百靈鳥哀鳴的盤旋。
“看，那有隻會說話的蠟燭台。”唐僧看到每晚自動為他亮起的燭光，愛惜的湊上前去，哪怕那是一隻已經沒有燭芯的蠟台，唐僧倒在了桌案之旁，留下那沒有芯的燭台破碎的結界。
“嘿，那有片溫暖的雪花。”唐僧看到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粒明明冰冷卻帶著無限暖意的雪花，沒有伸手撫摸，因為怕融化了她的晶瑩，他一身蓑衣倒在了漫天大雪中，留下那片晶瑩自我絕望溶解。
“又是你，跟著我一路的風塵，我在哪裏見過你？”唐僧的身邊跟著那黃沙卷繞的龍卷風，他卻溫柔的伸出手指觸摸她的鋒利，指尖的血落入沙塵，唐僧的身影卷入在滾天的沙海中，那黃沙嚎啕的圍繞他旋轉，最後一念崩塌，全盤散落，隨風越走越遠。
“一匹美麗的白馬，我舍不得騎你，你隨我一起上路旅行吧！”唐僧牽著那隻渾身雪白的白馬，他啃饅頭，她吃著草，他啃樹皮，她喝著唐僧強灌給她的血，唐僧被歹徒殺死，她拚命反抗，最後同他一起倒在血泊之中，她把頭放在唐僧的旁邊，她把蹄伸到唐僧的手中，她覺很滿足，她覺得很幸福，她帶著最快樂的笑死去了。
“錦鯉會眨眼，仙女在飛天！”唐僧救下了那隻會眨眼會潑水的金色鯉魚，把她好好地養在寺院中的缸裏，後來唐僧把她放走了，她再也沒見過他。
“傻丫頭，你忘記了回家路，我便送你回家吧。”小和尚背著那個傻傻的她，她會笑，她會哭，但她唯獨不會說話，她被山匪劫住，她被江流兒所救，江流兒背著她，一路行了千山萬水，後來，她一睜眼，小和尚不見了，她被放在了一戶嫋嫋人家。
她不能說話，但她會哭，她有時想，如果是唐僧死在自己麵前多好，這樣，盡管他死了，盡管他再也不會說話了，但是至少她知道他在哪裏，她不會找不到他，可是現在，他不見了，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
他要是死了，她可以陪他一起死；但是他如果失蹤了，她又要去哪裏找到？
拾到孩子的老夫妻愁眉不展，因為那孩子一連哭了七天七夜，最後在漫溢開來的淚水中哭泣著死去了。
後來，她終於又遇見了他，他一身錦衣袈裟，拿著閃閃發光的禪杖，後麵跟著三個恐怖的惡霸。
他來到宮中，向她行禮，麵目依舊當年，不染一點風沙，隻是眼中的熱情卻再也尋不到。
“貧僧是從東土大唐去往西天拜佛求經……還望國王能為貧僧開放通關文牒……”
“禦弟哥哥……”她嘶啞的喊道，她可以說話了，她有了實體，她終於可以告訴他，她有多麼想念他。
“隨便殺，隨便刮，這身上白白嫩嫩的隨便你們挑著吃！看這兒，大腿肉，好吃！看這兒，人胸肉，我經常鍛煉身體的，更大補！”唐僧撕開衣襟對著琵琶精說道。
“但是，”唐僧的神情突然變的古怪，他站起來對著麵前那一眾血腥的妖怪，眼中是不可侵犯的狠光，“你們誰也不可以殺她，誰也不可以。”
“啪啪啪。”是他大徒弟孫悟空的鼓掌，那隻滿臉空洞表情的猴子，拄著他那杆黑暗至極的棒子，一步一步的走來，就像一隻渾身落寞的老狗。
“禿子，是什麼讓你崛起了？”豬八戒也跟上了上來。
“嗬嗬，一切都是因為女施主的美麗……我既然愛她的美麗，又怎麼能毫無作為？”
“這一切，你都記得？”她問他，問那個坐在馬背上看不出喜悲的和尚。
他沒有言語，她上前抓住他的袖子，終於說道，“禦弟哥哥，留下吧，我很想你。”
“喂，和尚，你走還是不走？”孫悟空扛著棒子，在遠處天地一線的地方大聲喝道。
“若有來生。”他留下四個字，策馬離去，閃著金光的袈裟照耀在太陽閃爍的盡頭，決絕的背影是無聲的道別。
“若有來生。”
可是，我們不會再有來生了。
十世輪回為哪般啊，但……若還有第十一世。
“金蟬子，在你身上的詛咒會一直伴隨你輪回十世轉生，你就在這十世裏反省你曾犯下過的滔天大罪吧！”
“金蟬子，你永遠不能獲得自由，你永遠不會過上你想要的生活。”
唐僧的背影消失在遠方。
千裏送君終離別，於是罷了，揮紗離去，是心滅了。
“為什麼我們會活成現在這樣？”她問。
“因為我們打不過那個人……”一道聲音答。
“若不能讓我去愛想愛之人，若不能讓我去過想要的生活，若我們連自己的人生都不能選擇，活著還有何用？我不服從，我不屈服，與其讓我忍辱負重，不如死了追尋我心，光彩！我去也！”那絕色的女兒，拿著鋒光乍現的寶劍，刎頸，離別。
若還有第十一世。
她想。
“哈！禿頭，你那個小美人兒死了！”孫悟空啃著蘋果蕩在樹梢說道。
唐僧的身形頓了一下，又旁若無人的開始打坐。
“一個不認命的人。”豬八戒歎道。
“一個不屈服的人。”沙僧歎道。
“兩個傻帽兒！”孫悟空冷笑。
若還有第十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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