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43 更新時間:16-11-19 11:44
火車再次穿過一個山洞的時候,麵前原本清晰和光亮的一切開始被黑暗侵蝕,我那些隨著時光淡去的記憶居然開始在這黑暗之中慢慢滋長。
那是我初次遇到張起靈時,還隻有十八歲。
在一輛通往麗江的火車上。他坐我對麵的位置,身材瘦削卻是極為有力,低垂著頭黑色過長的額前碎發遮住雙眼,透出來的麵頰輪廓硬朗剛毅。雖是七月流火的天氣,卻著了一身過於厚重的深藍色連帽衫。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袖,深刻的覺得和此人不是一個季節的形容。
雖看不太清楚他的長相,卻依稀可以推測出,是個很帥的男人。
手機沒電,隨身又沒有帶電腦,冗長無趣的旅行時間讓我開始四下觀察身邊的人,最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我對麵的他。
他是在我下一站的時候上車的,那時我低著頭玩兒手機,一雙黑色的靴子卻橫在了麵前,我咕噥著誰大夏天的穿這麼奇葩的衣服,卻在抬頭時敏銳的捕捉到了他在看到我的瞬間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訝。
“你認識我?”試探性的詢問過去,直覺告訴我應該和他搭話,然而他臉上的異色消失的極快,就仿佛方才是我無聊的錯覺一般,他未說話便坐在我對麵的位置開始眯著眼睛休息。
全程未動過。
興許是那時太無聊,我給他起了個外號。
悶油瓶。總體氣質來說,還是比較合拍的。
突然想笑,聲音從喉嚨之中被擠壓出,像我一觸碰便可以從縫隙中一線天開的悲傷,那麼細細密密的透出來。
笑的小腹都是痛的,莫名其妙的,我又開始哭。幸好是很嘈雜的環境,我又哭又笑的神經質未被人發現便越發不受控製。
我叫吳邪。十八歲的高考落榜生,在莘莘學子準備為奔赴未來的考場上,和我前十八年的人生一般,輸得體無完膚。我不滿於家庭的安排,固然我去參加高考。誰知峰回路轉父母轉念讓我安心在國內讀書,我卻在考官麵前撕毀了自己的準考證,是我自己畫地為牢,作繭自縛,怨不得別人。
我常常會想,如果未來是那麼光明,那麼現在的我就似趴在玻璃之上的蒼蠅,看得到彼岸花紅柳綠卻始終沒有出路。
光明一片又怎樣,熱鬧從來都不屬於我不是嗎?
哭累了停下,我被淚水模糊的眼眸依稀看到對麵的悶油瓶動了動,緊接著伸過來一隻拿著白色紙巾的手,白皙,有力,關節清晰。
然而這眼前赫然出現的東西還是讓我嚇了一跳,尚未來得及反應怎麼去接,紙巾已經被他輕輕塞進在了手中。
我抬眼看他,一句謝謝就那麼卡在喉嚨裏。
那雙幾乎可以稱為死水一潭的雙眸卻讓我清醒下來。
我們對望了一會兒,他又低頭重新睡覺,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察覺到他的姿勢似乎不太舒服,我躊躇了半晌還是咬咬牙換了位置。
現代交通發達,像我這樣做火車出行的已經少之又少,因而這四周都沒什麼人,悶油瓶一個人坐過於寬大的座位睡覺,左搖右晃的睡得踏實才是天方夜譚。
我蹭到他身邊,略微保持了不遠的距離,想想還是靠的近了些用背對著他撐死他搖晃的身子。
也不知是我背部感受器太敏感還是其他原因,我能清楚的感覺到悶油瓶體溫極低。呼吸綿密的吹向我裸露的脖頸,明明是兩個大老爺們的觸碰,卻生生讓我心裏升起微薄的害羞。後來我一直在想,如果能穿越回過去,我一定要回到這個時刻,將背對著他的身體轉過來,給他一個擁抱。
可現下我也不過是強壓住了那份莫名的悸動,腦海中猛然想起被凍的泛起冰渣的悶油瓶子,我悶悶笑了笑。多了分愉悅,少了三分鬱悶。
想來我吳邪也頗有些自娛自樂的功能,不然也無法對著這樣一個麵癱臉還能靠腦補劇場笑出來。撐著他身體的背有些微酸,我伸手又夠不到可以支撐的東西,隻好一臉無奈任他靠著。
間或過了些時候,朦朧之中感覺背後的重量鬆了鬆,也許是錯覺,總覺得有什麼環住了我,緊接著陷入一個略微有些清冷的懷抱。
我咂咂嘴,聽到從自己嘴中流逸出的輕笑。
火車顛簸著前進,我卻難得睡的安穩。自打我東窗事發,就沒在家中過過好日子,並不是懼怕他們的打罵隻是無法無視他們眼中因我而碎滿的傷痛,我說到底是個從未反抗過家裏的孩子,這次的代價卻著實大了些。
我被悶油瓶晃醒時已經到了飯點,老實說我根本沒有想到他居然會讓我躺在他的腿上睡覺。
也許是我眼裏的疑惑太過明顯,他淡淡的開口,語氣裏沒有絲毫起伏。
“禮尚往來。”
這四個字,硬生生把我的道謝扼殺在搖籃裏。
我承認我臉皮很厚,可是現今我真的感到一陣羞愧,無法麵對此人的麵無表情,我翻了個白眼起身準備解決夥食問題。
屋漏偏逢連夜雨。站的急了些,我險些要摔。
接住我的是一雙有力的臂彎,我抬頭對上他清冷的眸光心裏的火氣更盛,伸手推了他一把,興許是沒想到我會來這麼一下子,悶油瓶被我稍稍推開,我眼疾手快又伸手去抓他,扶他站穩。
丟給他一個酷酷的禮尚往來,然後顛著向餐車走去。
我承認,我爽到了。
那時我尚不明白,我這樣可以稱為小孩子氣的舉動,對一個多年冷寂的人意味著什麼。
沒錯,我不明白。我從未明白過。他就像一個隱藏在時光縫隙之中的謎題,我尚且抓他不住,又何談去解密。
吃飽了肚子氣也消的差不多了,畢竟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我的不爽隻是停留自己熱臉貼上冷臀部的尷尬程度,畢竟沒什麼深仇大恨。
思量了須臾,我接過售貨員小妹遞過來的牛奶,低低道了聲謝謝。
看著手裏略顯花哨的奶瓶包裝,我開始頭痛。
也不知這悶油瓶子喝不喝。
握緊溫熱的奶瓶,不知為何有些緊張。躊躇了一會兒,發現餐車距離我們的座位不遠,我卻走了很久。
悶油瓶的長相果然不出所料,俊秀的過分。在配上那生人勿近的氣場興許招過不少桃花,打眼一望在人群中顯眼的很。
想了想還是邁步站定,他抬著頭望天,故而我的存在並不影響他的視線。
“小哥……你還沒吃飯吧?這個給你。”我有些猶豫的遞過去,並且聰明的已經做好不被搭理的準備。
悶油瓶恩賜般將視線投向我手中的奶瓶子,死死盯著的神態引得我的嘴角莫名抽搐,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他就像在打地洞般專注。
我手舉著實在酸痛不堪,便低下身子仰視他。再次對上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眸,不知為何我心中突然一緊。細細密密的疼。
手中的動作輕柔了很多,我幫他插上管子重新遞回他手中。也懶得管他到底喝不喝,隨手拿過我的背包抽出本子坐在他身邊記日記。
我打小就有這個喜好,興許是天性使然。聽聞爺爺在我周歲時舉辦過抓周。
抓周據說是很久以前傳下來的規矩,可以窺探一個孩子日後的人生走向。
一塊印花藍布鋪上,四方鎮著青銅香爐。放滿各色物品,金銀古董,酒壺,紙筆。據奶奶說,我第一個拿的是一錠金子,差點沒把我爸和我爺爺氣死,吹胡子瞪眼說我日後是個小財迷,三叔卻雙眼放光說我孺子可教。右手總算拿了些正常的東西,是一套紙筆。家裏親屬們都鬆了口氣,誰知最詭異的事情發生在快要皆大歡喜時,我放下了左手的金子勾住了一個淨瓶抱在懷裏,神情很是歡喜。奶奶說日後大些見到漂亮姑娘都沒有那樣的神情,我心說嬰兒哪有什麼表情。後來聽說我又再次摸回了金子。但也不願意放開那瓶子。我的這一舉動著實讓已經定下心的家長們捏了一把汗。吳家家大業大,難免迷信。
二叔說也許我會繼承吳家的古董事業,三叔搖頭說我以後可能是個開花店的,語氣無限淒涼。
不知為何,當我看到麵前的悶油瓶時,這蘇醒的部分記憶讓我突然有種也許我摸瓶子是因為他的緣故。
我記的認真,筆下便多了幾個悶油瓶。
“字不錯。”淡然並無絲毫起伏的讚賞飄進我的耳朵。我意識到這誇讚來自悶油瓶差點沒驚掉下巴。
我瞬間變身小結巴,完整的話都沒說出來一句。
我的字是打小練起來的瘦金體,從小也因為這手好字受到過不少誇讚。可沒想到也算是輕車熟路的應對,到了這悶油瓶麵前就被徹底被顛覆。
我一直不會應對他,從來都是。從來都沒變過。
之後便沒了話,我心裏焦躁筆下再寫不出什麼。便打算和他聊聊。
“我叫吳邪。“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盡量擺出生平最燦爛的笑容。這悶油瓶子也確實沒有伸手,可已然用一雙無形的手打了我一巴掌。我忍住想要仰天長嘯的衝動站起來對上他的雙眼。
漆黑的眸子甚至沒有瞥向我,焦距放在了我身後的天花板上。想我一正值大好年華青春正盛的小帥哥居然遭此冷遇,我剜了悶油瓶一眼。
這一剜卻讓麵前神遊太虛的悶油瓶有了反應,幽幽的瞳孔瞬間有了焦距。
我們這樣一坐一站的對望著,絲毫沒有注意到這種過分貼近的姿勢有什麼曖昧。
就當我打算放棄和他聊天的決定時,那雙薄唇緩緩啟開。
聲音磁性低緩,說不出的好聽。
“吳邪。“
他叫我吳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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