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章節字數:3249  更新時間:15-11-20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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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雜院外是一排馬廄,連著馬廄的是一排屋舍,裏麵養著幾隻獵犬,王府的獵犬也是輪班製,和崗哨一起值戍,不當值的獵犬就養在屋舍裏,由雜役每日送新鮮的肉食,這活沒人願意幹,自然而然落在了阿夕身上。

    訓犬的是個大叔,以前是跑江湖的,一年前才跟著王府買的那批獵犬一同進的府,阿夕每次送完肉食,都會留下來陪大叔坐一會,那些惡犬也像是通人性似得,見他來了幾回,也不再對著他吠了,阿夕還壯著膽子摸了摸獵犬的毛,大叔笑言指不定阿夕還能接他的班,訓犬好歹是個手藝活,總比當雜役好。

    一來二去的,阿夕和幾隻獵犬也混熟了,大叔訓犬的那些招式,他還能學個有模有樣。

    不知不覺就快到中秋了,這個節日在月氏稱為月夕,瑤華廣寒,嫦娥奔月,就不知幾千年流逝,廣寒宮裏的嫦娥是否也如往昔,依然記掛當年那個在昆侖山手持神弓的英勇少年。

    毛尖幾個丫頭弄了不少好菜好酒,天還沒暗,就在雜院裏擺了一桌,跟著段阡陌快十年,每個團圓節,幾個姐妹必是要一起熱鬧的。

    半年前那次被下藥,阿夕現在見到毛尖就心有餘悸,吃顧吃菜,滴酒不沾。

    毛尖哪裏不知道他的心思,滿滿的斟了一杯酒推到阿夕麵前,嗔道:“還真怕了姐姐我麼,放心吧,今日隻管痛飲,咱不來虛的。”

    阿夕還在遲疑,雲霧笑道:“喝吧,毛尖特意留的一壺桂花釀,說白了,就是在給你賠罪。”

    “賤蹄子,撕爛你的嘴!”毛尖作勢欲撲,被龍井給拽開。

    幾個姑娘推推搡搡鬧成一團,阿夕端起酒杯,淺抿了口桂花酒,甜絲絲的,他喜歡這個味道。

    院子裏大紅的燈籠映出柔和光暈,幾個姑娘嘰嘰喳喳的笑鬧,張張笑臉被光襯得鮮明爛漫,舌尖上桂花酒的甜香浸入舌根,滑到肺腑,竟覺得窩心的暖。

    吃喝沒一會,膳房的廚娘送來了一筐蒸好的大閘蟹,一端上桌一人拿了一隻,開始拆殼掰腿。

    阿夕沒見過這東西,隻覺得像隻怪物,不像是吃食,龍井遞給他一隻大的,“這隻是母的,五兩一隻呢,前日從江淮送來的,在這大西北有錢都買不到。”

    “這是什麼?”阿夕拿著螃蟹,無從下手。

    雲霧笑著接了過去,靈巧的手指將蟹殼輕輕一剝,往殼子裏添上香醋,遞給他,“這便是‘巨實黃金重,蟹肥白玉香。’所指的大閘蟹,嚐嚐蟹黃。”

    阿夕接過蟹殼,用筷子夾起蟹黃放入口中,頓覺味道滑膩濃鬱,口齒生香,他從沒吃過這樣的美味,即便是生性淡泊,也抵抗不住口舌之欲,難怪那麼多文人雅士寧做山中隱士對酒當歌也不願建功立業博曠世功名。

    自己當日若是咬舌自盡了,豈不是嚐不到這人間美味,世間真味萬萬種,等待他嚐便,恐怕是一輩子時間都不夠。

    雲霧低頭用蟹八件剝蟹殼,細白的手指像白玉蘭一般翻來轉去,金色的剪子,橙黃的殼子,白嫩的蟹肉,阿夕看著看著,不禁出神。

    他想起胡楊樹上並肩而坐的段阡陌,他的手也很白,手指修潔如玉,為他剝開栗子殼,那麼漂亮的手指,被栗子染的黑漆漆的。

    軟糯的栗子肉,是他人生中嚐到的第一個美味。

    “好了。”雲霧將剝好的蟹肉放在小碟子裏,推給阿夕,笑容溫柔,“你的肺部有宿疾,這種東西涼性大,不可多食。”

    雲霧微笑的臉就像是他在漆黑的床底那些年在無數個夢中描繪的容顏,他臆想的阿媽的笑臉。

    阿夕麵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忙低下頭猛吃,悄然眨去了眼角的潮濕。

    雲霧心裏一堵,臉上的笑容也有些酸澀。

    “雲霧姐,說不準下個月你就可以回內院了。”龍井道。

    “怎麼了?”

    毛尖搶先道:“還不是咱們王爺終於定性了,要納妃了。”

    阿夕拿筷子的手頓了下,努力咽下口中失了味的蟹肉。

    雲霧看了阿夕一眼,問毛尖:“哪家小姐?怎麼這麼急,先前都沒聽說過。”

    “西北商會會長家的大小姐。”

    “納妃可是要回宮請旨的,還要經禮部置辦納妃大典,光是納彩納吉這些都要花去一個月,怎麼能說納就納了?”

    毛尖飲了一口酒,不屑的說道:“哪裏就是納正妃了?不過是收個側妃而已,都不用拜堂的,直接派個信使回宮稟告一聲就完了,聖上才不會管王爺娶側室,隻要正妃經他旨意就行。”

    “西北商會會長是這邊的商戶大賈,沿漠西古道至西域這條道上的生意,一大半是他家的,富可敵國!”龍井壓低聲音說。

    雲霧若有所思的點頭道:“王爺若能控製西北各路貿易,對西藩也是一大好處,再說子承父爵,王爺這也是為後輩造福。”

    幾人都靜了下來,默默飲酒。

    跟了王爺這麼多年,突然要進一位女主人,也不知道將來府中會變成何種光景,若添了小世子,王爺這一生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本該是高興事,卻歡喜不起來。

    酒席散了,人也各自散了,雲霧和阿夕一同收拾場子,阿夕在井裏打了一桶水,倒進木盆裏蹲在院子角落裏洗碗,雲霧收好桌子,端了小馬紮,坐在一邊,捧著腮出了回神,突然問道:“阿夕,你們月氏成親是怎麼樣的?”

    阿夕抬起頭,手中的盤子差點脫手,淡淡道:“我從小在大漠深處跟師父長大,沒見過成親是什麼樣。”說罷埋頭洗碗,過了會低聲道:“想必也是挺熱鬧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那一日的熱鬧,恐怕就是一輩子的記憶。”

    他難得這麼感性,本是該好好取笑他幾句,雲霧卻笑不出來,王爺縱使是對阿夕有意,這情意卻永遠大不過繁衍子嗣,番邦王權。

    “生不如宮門,你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對於王孫侯門,隻是奢望。”

    阿夕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雲霧歎了口氣,繼續道:“侯門子弟承襲父爵,代代經營家族聲望,故而傳宗接代就是他們的使命,生一個還不夠,要從眾多兒子裏麵選嫡傳長子,長子若無作為,就選最聰慧出眾的,所以,在這樣的家族裏,從來不會嫌兒子多,王爺今次納側妃,往後還會有正妃,小妾,阿夕,這便是他們皇室子弟的身不由己。”

    阿夕低著頭不知所措,心中又是堵又是慌,雲霧這話很明白,就是在提醒他莫要妄想,難道是他表現的太明顯?

    “聽說皇上也有個兩小無猜的意中人,是個少年。”

    阿夕有些驚訝的看著雲霧。

    “那個少年是南朝後主,八歲時被南朝送入原先帝都幽州為質子,皇上那是還是太子,那位質子就住在太子府,十三歲回了江寧,兩年後繼位,登基不到一個月,就被皇上率二十萬鐵騎越長江天塹,直取玉照宮,將那位亡國之君帶回大興送進男娼館賜賤籍……”

    阿夕聽的出了神,阿媽就是南朝公主,這樣說來,那位被送進男娼館的亡國君,就是他的表兄,原來竟有這種事,照說他倆相處五年應該是有情了,為何最後中原皇帝段紫陌這樣心狠,將一個清清白白的少年送進娼館?

    “不知道為何,三年後皇上將他接到了宮裏,前些日子聽說已經入主中宮,隻是沒個名分。”雲霧緩了緩,道:“所以說,就算是有情,皇上也不能將他的名分昭告天下,這便是身不由已的悲哀。”

    雲霧說完便進了屋,留阿夕一人慢條斯理的洗著碗。

    他曾以為自己無人疼愛沒有身份算的上是孤寂無依的了,沒料到,身世苦楚的比起他來,大有人在,那位表兄從被父皇拋棄的質子,變成九五至尊的帝王,龍椅還沒坐熱一夕之間淪落為亡國之君,被愛人送進娼館沉浮三年,若不是一口氣撐著,這種奇恥大辱誰能受得了,誰又能有臉苟活於世?

    他想的出神,一條頎長的影子被月色瑤華映在木盆的水中竟毫無察覺。

    待人走近,蹲下身時,他才恍然回神。

    段阡陌一身月白寬袖長袍,手裏的折扇換成了玉笛,正背光麵對著他,阿夕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覺得目光有些緊,絞在臉上像是縛住了一層蠶絲。

    半月未見,最後一麵是月氏王庭大殿中的憤然對峙。

    而今滿月下,段阡陌又像是換了一個人,突然出現,讓阿夕措手不及。

    段阡陌在中秋筵席上被一群道賀者灌了些酒,回府後就覺得有些酒深,今日中秋月圓,不想辜負了這滿庭瑤光,於是拿了玉笛信步閑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雜院。

    那日將他帶回來確實是氣瘋了,想也不想便丟進了地牢,他心裏清楚牢頭那些人的手段,私心裏想讓他吃點苦頭也好,三日後在放他出來關著養,沒想到卻被雲霧給搶先救了出來,也多虧是雲霧及時救了他,可還是晚了。

    他不敢看阿夕身上被侮辱的痕跡,也不敢麵對他醒來後怨恨的目光,所以他做了件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躲!

    他躲了半個月,就像是一個少不更事做錯事的孩子。

    然而這半個月,他也確定了一件事。

    他要阿夕,要將他留在身邊,誰都別想搶走!

    司馬晴,月氏王,都已經不再重要。

    司馬晴是大漠裏一輪滿月,輕易俘獲了他的目光。

    月氏王是無跡可尋的影子,是虛幻的蓬萊仙境,隻可隔海遙望。

    而他更願意抓住觸手可及的身邊人,這個用純澈的甘泉,一點一滴浸潤他心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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