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65 更新時間:15-11-05 15:34
梁慕見識過他的膽小懦弱,並不把他的話當回事,隻不慌不忙地跟在他的身後。
供案下躺著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姚尹盯著他看了一會,便放輕腳步俯低身子悄悄地靠近他。
梁慕在門口冷眼看著,並不相信他有這樣的膽量。
然而他終究是估錯了,少年對於殺戮的輕視叫他難以置信,他甚至沒有皺一皺眉頭便提起了刀,臉上的神情也失了同梁慕說話時的那一份靈動,變得麻木而無情。
梁慕記得自己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沒覺得難過,因為他那時在心裏不停地默念:“他們隻是蘿卜白菜。。。”以至於匕首揮出去的瞬間他真的相信自己砍的就是一棵白菜。
不過也就是一瞬,地上鮮紅的血立刻讓他明白自己殺害的不是別的,而是活生生的,熱乎乎的同類。
那天晚上梁慕的手沒停下過顫抖,即使他內心再平靜,有些潛意識裏的事實卻不容抗拒。
而這人正在做他曾經無可選擇的事,以更堅定的雙手,更冷漠的神情在做那件事。梁慕甚至覺得,也許他比自己要強的多,因為這個孩子是絕不會手抖的。。。
他俯身撿了一塊小石頭,輕而易舉地打到姚尹的手腕上,姚尹吃痛地捂住手,卻沒有鬆開匕首,反倒攥得更緊,他回過頭來,眼神平靜,似乎還在疑惑梁慕為什麼要阻止他。
梁慕此刻對他是厭惡到了極點,以至於連表情都懶得克製,直接地便顯露出來。
姚尹感到茫然無措,小聲確認道:“我做得不對嗎?”
“不,”梁慕看著他,像在看那群住在地窖裏的男人,“你做得很對。甚至根本不必進閻王殿,你也一定可以活得很好,至少在這個世界是。”
梁慕說完轉身便走,姚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隻能飛快地追上,從身後一把緊緊地抱住了他,他很無助,也很委屈:“怎麼?你喜歡乖一點的?你是一個殺手,卻喜歡善良的小孩是嗎?!”
“沒有人見過閻王殿的殺手,”梁慕的聲音冷得像冰,“因為見過他們的都已經死了。。。。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他無情地剝開少年的手,轉身正視著他:“你該感謝你那有先見之明的祖父給你留下生的機會,馬上離開這裏,從今以後隱姓埋名躲得遠遠的,否則我還是要殺你。”
如他們初見時梁慕所預料的,姚尹確實是一個自私的人。他不會因為家人的死哭泣,卻會因為自己受到拋棄生命堪憂而落淚。
他的示弱也隻是因為梁慕能給他帶來利益,有需要的時候他可以比森林裏的狼崽還要狠,這孩子甚至可以隻為證明自己的膽量便取人性命。
“你討厭我,對嗎?”姚尹很後悔自己一時衝動做了惹他生氣的事,他以為梁慕會喜歡那些聰明的不會拖累別人的孩子。“我。。。我也沒有辦法。。。。。,”他甚至開始試著狡辯,“我隻是想讓你相信而已,我不是真的想殺他,你別生氣好不好?”
梁慕有多討厭自己便有多討厭他。他對自己討厭的東西是一貫沒什麼好臉色的,當下便想甩開他回客棧去。姚尹見狀大驚,忙扒住他的大腿哀求道:“別走!我求你別走!你帶我回去好不好?我會聽話。。。。”
梁慕拖著他硬往前走了幾步,姚尹便幹脆跪倒在地,這下不用假裝,他發自肺腑地“嗚嗚”痛哭了起來,梁慕低頭掃了他一眼,隻看見一個小小的後腦勺。
姚尹埋在他腿上哭得正是傷心。
梁慕不願驚醒廟裏的乞丐們,便拿大拇指和食指夾住他的小嘴,冷漠道:“鬧夠了沒有?——你要去投什麼殺手幫派盡管去投,死賴著我做什麼?同我有什麼相幹?”
姚尹嗚嗚嗚地說了句什麼,梁慕聽不清,遂放開手讓他說話。沒想到這小孩開口第一句便是耍賴,他道:“怎麼與你無關?本來就是你害的!”
梁慕一臉不耐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傻了?以你爹的性格遲早都要得罪人,閻王殿的主顧又十有八九都是朝廷上的人,找上閻王殿是遲早的事,我隻是碰巧抽到了這一單,即使不是我,也會是別人,而且那人肯定不會像我這般腦袋被驢踢了把你扛出來。。。。。。”
姚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努力冷靜下來,他心裏仔細思索了一番,抬頭注視著梁慕月光下如同結了一層霜一般的眼睛,道:“我知道閻王殿不收我這麼大的小孩。。。”
“那你便投別的門派去,反正你已經換了一副皮相,又有你所謂的祖父傳給你的畢生功力,去哪裏活不下來?”
“我家中還藏有易容用的工具和書籍,如果那些人找得到,便該知道我可能已經改了外貌。我的處境還是十分危險。”
“那便自求多福。”梁慕不為所動。
姚尹的小臉在被冬季的寒風刮得皸裂破皮,此時慘白得嚇人。他隻是根據自己腦中整理好的內容堅定地講下去:“你給我的銀兩已經不多了,我的腿傷還沒好。。。。最近天越來越冷了,如果沒得到救治,我的腿。。。。。我以後可能就走不了路了。。。”
梁慕沒有出聲。
“這兩天拖著這條腿,就連老乞丐也欺負我。。。我想加入閻王殿,不隻是因為它可以庇護我,而且在我學好本事之前,至少有幾年不用做事吧?。。。等到那時候那些人應該已經放棄尋我,到那時我再離開閻王殿。。。。。。”
梁慕隻覺得他天真愚蠢,忍不住冷笑,“你以為閻王殿是什麼地方?你想尋庇護便來,學會了拿刀便走?”
“我跟你們不同,”姚尹堅定道,“我的易容術很精湛,從小到大從未被識破,將來他們要抓我絕沒那麼容易。。。。”
“你可知道閻王殿的主人有一種毒藥,吃了它以後,每個月你都要領著上麵發下來的解藥過活,否則就會經脈盡裂,七孔流血而死。”
梁慕說這種殿內不可外傳的機密不過是想讓姚尹知難而退,卻沒想少年不懼不驚地盯著他的眼睛答道:“即使走不了,那也是我的選擇。我隻是想做一隻獵犬,不願做一隻落水狗罷了。”
梁慕看著他的眼神,突然發現他說得很對,閻王殿是他目前最正確的選擇,自己可以選擇幫與不幫,卻絕對沒有權利對他生氣。
也許做一個殺手對他來說是痛苦罪惡的事,但對眼前的少年來說卻不過是他自保的方式罷了。
梁慕隻是突然問自己,這條路我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裏,到底還在執著什麼?連一個小孩子都比我果斷得多。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如水,再不複剛才的氣憤與嘲諷:“你了解淪為他人工具的感受嗎?”
姚尹毫不避讓地望著他:“或許不了解,但我的祖父把我教得很好,我知道取舍,更知道適應環境。”
梁慕無話可說了。
他原想說你會後悔的,但是後來他看見姚尹的眼睛,便覺得這人是不會後悔的。有些人天生比別人狠一些,自私一些,如楚封白,如姚尹,如師父。。。。或許殺人對他來說當真沒什麼所謂吧。。。。。
梁慕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或許他隻是想盡快擺脫這個麻煩,於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答應了。
姚尹立刻破涕而笑,他道:“我就知道你會幫我。梁慕,你不該做殺手的,你太心軟。。。。”
梁慕隻當他說了很可笑的話,並不回應。
姚尹便認真地問他:“你為什麼要做殺手?他們也給你吃了那種藥嗎?”
“不,”梁慕平靜道,“他們隻是給我的師父吃了那種藥。”
姚尹便低頭若有所思。
梁慕出去了很久,久到師父想叫秦葉偷偷去尋他,但他還是在破曉前回來了,神色平靜無常。
師父歎了口氣道:“你是個殺手,不是個菩薩。”
梁慕無動於衷:“他想加入閻王殿。”
師父幫他鋪好了被子,指著桌上的紅豆糕問道:“不餓嗎?”
“我答應了他。”
梁慕搖了搖頭坐到椅子上,悄悄地將受傷的手臂藏在身後,師父見狀輕笑了一聲:“你當師父老了嗅不出血腥味?”又道:“這小孩也真厲害,既狠得下心對你,又能讓你為他心軟。改天我該見見他,當初收徒弟的時候就該收這種伶俐的,怎麼就收了你這麼個不開竅的。既連累了你,也連累了我自己。”
梁慕心裏有氣,卻不願出口傷人,便沉默地挑揀盤裏的糕點,也不去看師父。師父道:“你對秦葉無情,不就是不願他為你做一個殺手?如今你倒自己將一個殺手領進門,將來他身上背負的罪孽是不是又要算到你頭上?”
“我管不了那麼多,現在幫他便是救他,幾年後的事,誰也說不準。”說到這,梁慕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餅,眼神銳利如刀,竟像換了個人一般。
“梁慕,這些年你所做的事不過是白費功夫,我不阻止,隻是不願你連希望都沒有。”師父用他最認真的語氣在警告他,“你以為你了解楚封白,其實你所知道的,不過他的十分之一。唯有這個人是我們贏不了的,恐怕將來便更沒有人能贏得了他。”
梁慕輕聲道:“我知道。但我沒能說服自己,師父,你也不能。”
跳動的燭光映照著他年輕的臉龐,那是20歲的無畏無懼,也是20歲的孤注一擲。那份魯莽與果敢,師父早已可望而不可及。而梁慕不是,他活得太憋屈,總幻想著有天撕裂了這世上的法則從頭活過。即使需要付出代價,他也學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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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還沒過完,時晴客棧的門口突然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他拖著傷腿,匍匐在地,用警惕的眼神盯著每一個過路的人看,於是自然是好幾天都沒有討到什麼錢了。隻有客棧裏的一個好心的夥計每天將廚房剩下的飯菜端給那小乞丐吃。
客棧在迎鴻鎮裏很有名,每天無數的客人來來往往,他這麼占著門口的位置確實不好看。掌櫃的便叫甲乙丙去趕他,甲乙丙趕了幾回,每次他都是躲遠了一些,過兩天又往客棧門口湊。這店背地裏住著一群閻王,表麵上卻端著菩薩的架子,鎮上偶爾施粥修橋的,時晴客棧的掌櫃都不吝錢財。於是也不好真做些什麼。
就這麼叫他呆了半個月,突然有一天一個常來的主顧和甲乙丙提起:“那小乞丐怎麼今日不來了?”
甲乙丙隻低頭憨笑不語。於是便再沒有人問起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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