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49 更新時間:16-08-21 01:08
車堇扶起拜倒在自己裙下的月雪,用指尖撩起他額間卷簾似的長發,不在意他愕然的表情,一個吻就落在了前額。她說,“那,跟著我以後,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再也不必行這種大禮了,我不是你們地方的人,像這樣對一個異客,如何值得。”
“郡主說笑了,保護您是清央的份內職責,再說像您這樣值得用真心守護的人,什麼都值得,哪裏都值得。”
“什麼都值得,哪裏都值得嗎?”
“清央跟了您,當然是值得。”
桂花樹下的月雪執劍肅立,在青銅的燈影中,像神砥一樣輕輕捏起一片蝴蝶似的花瓣,引迤向朗朗的晴空,聒噪了漫天烈烈的紅舞……
每一個音符,每一滴瓊漿,每一粒花穗,都恍若在黃公望筆下曆曆重現。
這樣的男人,能把人看的昧了良心。
燈籠樽,金陵髻,
珠簾不是風流藝。
琉璃杯,青竹席,
人間良計得人心。
得人心……
車堇默默的念著,忽見一行馬車、應天府上最忠心的仆役攜卷宗翩翩而來。
“殿下,郡主,我們該走了。”月雪對她禮貌的點頭微笑,又對太子作揖打擾打擾,眼中明亮的像陽春水,直直的,照進了車堇心底的奢念去。
車堇搖著太子朱文圭的小手,不舍的向今日遊獵到的人間煙火一一作別,不等他明白來人的意思時,那些來人已經捧著衣食住行各樣宮中之物站到了他的麵前。
“太子殿下,把這件衣服換上,臣等奉旨來這裏接您。”
“能再替我轉告父皇麼?”
“您是一定要回去的。”
“回宮……”太子用金色的繡帕,擦去眼角的珠粉,好像回宮意味要接受一場什麼痛苦的蛻變。
“冒昧了殿下,這裏實在不是您該待的地方。”
馬車夫幫忙把太子扶上馬車,是囚禁般的百般嗬護。
太子手中的夜明珠有著攝人心魄的利華,像一場傾城而下的月光,恍透了金陵的十裏紅牆,好比是一顆握在皇帝掌心煎熬的明珠。
這些宮中人的有生之年,每一天都是懸念。
也包括,即使現在能陪在我身邊的月雪。
煎熬……煎熬……不知什麼時候還有今天……
“郡主要我扶您嗎?”月雪把清央劍一扔,馬夫接住,他回頭立即來攙扶車堇。
“我不用。”
“金陵夜裏的露水濃,會害你著涼的。”
“我身子沒這麼弱。”
“那也要披上。”他扯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肩頭,用一雙大手傾心嗬護著她幼小的肩胛。
倚著他胸前的軟甲,忽來一身風雨兼程。
終於又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假如世上還有一雙不是肖像的眼睛,可以放的出建文年間的芝麻流蘇。
不是冰涼的蠟像,不是醜陋的版畫,更不是街角陌路的過客。
那是我在六百年前遇見的真實笑容。
他生的像一幅幻象,宛如生於冰雪中的飛燕,央寧一世沐著明月露華。
升起這樣的目光,就不要想著落。
那眼中別致的溫柔定格了百年啊,僅取出一瞬的照耀就使得周彌的繁華都銷魂失色。
移不開視線,離不開他,我曾是怎樣的混蛋才把這樣過分的陪伴習以為常。
“謝謝。”
“這個天不晚了,您快點回宮,”月雪扶著車堇坐到馬車上,卷簾探頭,“不多日子我們就能回寶旌了。”
“好啊,誒,回寶旌以後你還要和仆役擠在南房嗎?”
“要不按郡主意思是……”月雪顯然一愕,笑容依然清麗如雪漾出容顏,卻唯有一絲寒意滲透心底,“如果郡主要清央到馬廄去睡,也是沒關係的。”
“不是,我不是說馬廄,我是……”話還沒到一半,坐在一邊的太子怒視著她,眼珠子都快擠出來了,嚇的車堇隻好止住了口。
“姑母,這樣不懂禮數的下人安排去睡馬廄就好了嘛,應天府哪有給他睡的地方。”殿下輕蔑的抬了抬下巴,傲視著前麵坐的月雪和車夫,以及下麵跑步的那些仆役。
“你不懂。”
還好今後的大明不是現在太子的天下,他的結局,多半也不會太好吧?
要沒他在今晚私奔算了。
這想法出來真是叫人期待。
嗯,被公主拐跑的騎士還少嗎?
……
馬車停在應天府一行方牆前,由夜哨開了門,望著青銅的蛤蟆口中搖曳著橙色的香燭,灑在藍色的湖水中,一排排鸞台鳳閣,在夜晚的水霧中閃著金光,翠著園藝。
“就是這裏了,郡主您要好好休息。”月雪坐在床邊,脫鞋更衣解發繩,揉肩搓手按太陽穴,忙不迭的來回奔走。
“清央,你說金陵是個什麼地方,傳說中秦淮不眠,香豔十裏,到了卻不是那個樣子,到處有你們錦衣衛,”披散下頭發來的車堇頓時努起嘴,“下次,我才不和太子一道出宮了。”
“金陵雖然是都城,但肯定不如我們的郡所宜居,清央知道您不喜歡官祚習氣,明天就在朝中待一天,一天,一天就好。”
“唉,前唐前宋,西京南京,都是朝政要塞,哪有宜居的國都啊?”滾在床榻上的車堇癱著酸到痛的腰,想想遇上這等炎熱的天氣,自己隻是在馬車裏躺了一天,那他們披著胸甲的錦衣衛可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清央……幫我揉……”車堇懶懶的喚了一聲,覺得不對趕忙爬起,喊住了就要出門的月雪,“喂,你要去哪?”
“打更以後的燭子就要熄了,趁著還有亮,清央去布置馬廄了,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我不準你睡馬廄!”
“不用勞煩,清央隻是個下人,出身又賤,那……”月雪在眼中含糊過一點說不清的沮喪,卻把笑容浮現在了臉上,“……清央就不多叨擾了,一刻以後,膳師會讓丫鬟送來蓮子羹,吃了安神,快些歇息,清央就先行告退了。”
“我要你陪我一起吃!”
“清央身份低賤,怎能……”
“不是說我能為寶旌帶來更先進的法製嗎?不是說一切聽從郡主的吩咐嗎?”車堇披上衣服,拉住月雪的手,“那你心裏還有沒有我?”
“清央心裏是磁石頂針,向來隻敢有郡主一人。”
車堇連連搖頭,“不夠不夠,遠遠不夠,除非,按照我的意思來發誓。”
撲通——
“請郡主訓話。”
跪的真個快。
“聽我說,我們同在一個屋簷下,按道理說,是一家人,理應互相和睦。”車堇用焦酌的唇對上他的臉,用指尖點在紙一樣薄的皮膚上,輕輕的擦拭過上麵沾的水霧,“互相和睦,或是互相愛慕。”
“原諒清央愚鈍,請郡主調教。”月雪眉頭稍皺,皮膚微微泛紅,像紅到透明的蘋果皮,被車堇親手撕開。
“調教,可以啊。”她把唇對了上去。
把他促狹的目光從疏遠中拉近,看不清其中的淒寒與火焰,像是霎然狠心蔓延的毒,縱著一份獨占的欲,噬咬在口頭、心頭。
屬於兩個人之間的印記,是天意的烙印,隨著推進的溫柔鼓點,在每一處留下愛情的灼傷……
“郡主不要這樣……”發乎情,止乎禮,濃墨一樣的眼像化不開的夜色,卻放任情欲像一場夢幻,紛迭灑進心中。
“不要怎樣?是不要這樣?”車堇挑起微顫的指尖,解下他的腰帶,透過他單薄的衣料,火焰似的熾熱溫柔幾乎要把人融化。
“郡主殿下,您睡了嗎?”
宮女把耳朵貼在了門上,就聽見一陣悉悉索索。
“您睡了嗎?”
“您睡了嗎?”
接著是裏屋傳出的女聲唏噓。
“親愛的我突然好想殺人哦。”
……
“誰?”
車堇打開門,門前的宮女呈上蓮子粥。
“殿下千安,這蓮子羹是膳師特意囑咐的,對睡眠很有好處。”
再嗜睡的人也會被嚇出失眠的。
車堇端著涼了半截的蓮子粥快步走到了床邊,不等月雪下跪一口送進了嘴。
“我喂你吃,還是自己吃?”
“清央不敢。”
“嗯?”
“自己,自己吃……”
“對了。”
看到他修長的指尖輕輕握住勺柄,帶著纖細的顫意,一點一點送進嘴裏,香甜的蓮子與紅唇交織成一幅雪裏藏珍的畫麵。
不是一般的有成就感呢!
“清央,你是個哪裏人,是你自己告訴我,還是要我去問香英?”
曾想就是無心一問,卻看到他握著勺柄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那張臉上濃濃的幸福卻有如定格。
“到底是哪裏人?”
“流民罷了,無戶無籍,隻知道先父是火槍統領,是了,就沒了音信。”月雪輕輕抬起眼,在一雙夜色湖水似的明眸中遊離著思念的星點,“那時的我尚還年幼,在棗樹下遇上了重傷的太祖,後來就是戰爭,所有人都死了。”月雪淡淡的說到,那種神情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冰冷,相反卻是一種溫暖。
“太祖對於身處戰亂的我們有再造之恩,允許我跟隨他,守護他,開始遊走在鄉裏鎮裏,誰能想到這鄉裏鎮裏日後竟成了大明的疆土,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我才決定要用禦賜的寶劍守護他們,守護他們所珍愛的人,不再受顛沛流離的苦難。”
月雪像一個守護天使般的露出純淨的笑顏,在心中湧動著動人的旋律。
“守護每一個大明的人?”
“我真希望有那樣的力量,能斬盡寇盜細人,還大明一個千秋盛明。”
“嗯,可天下平定多少年了,誰是寇盜細人呢?”
本以為能難住他,他卻恨恨的說出三個字。
“——太醫閣,最養貪官,卻又最容易被依賴的機構,自他們為龍臣龍子看病以來,不知道吞了多少血汗良銀,而如今太醫閣閣主之弟又來染手六扇門,我月清央執劍在野一天,一天不會讓步。”
月雪自豪的樣子,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副模樣有多麼的光彩照人。
像欣賞一件藝術品自然希望天長地久,這樣的日子永遠單一下去才是最好。
因為眼前的人,我永遠不會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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