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71 更新時間：15-11-28 23:34
清和十三年。
秋，八月十五。
暮野四合，最後一抹光消失在西邊。風輕輕吹過傾酒湖，湖麵微有波瀾，最終歸於平靜。湖邊的秋菊微微搖曳著，在這暮色中連形狀也變得模糊起來。明月終於緩緩升起，銀輝滿湖，月映湖中，那麼近，又那麼遠。湖中有亭，亭的周圍卻無一座橋，無一徑道與湖岸相連，仿佛這亭生來就是漂浮在水麵上的。亭的對麵不遠處有無間屋子，卻隻有第三間亮著燭光。
有人走進了楚西苑。
此人一身藏青色華服，袖口和衣角繡有金色祥雲。他手執一把折扇，眉宇淡然，唇間似是含笑。他快步走過小路，腳下生風，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秋風染冰霜，盈月光泛涼。
這樣的夜裏，誰是誰的救贖。
沐春風推開門，房中的少年微微一愣，轉而繼續困難地包紮左手，“暮霞堂堂主沐春風怎麼會來楚西苑？
“怎的？我不能來？”沐春風接過他手中的紗布，“怎麼會被傷到？”
“如何不能，這楚西苑本就是你的住所。”漓天垂下眼眸，“今天出去。。。。。。一晃神就。。。。。。唉。。。。。。”
沐春風沒說話。
“那個人。。。。。。就是十年前跟著我去花燈會的下人，而我現在。。。。。。卻要殺他。。。。。。他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我。。。。。。”漓天皺著眉思索，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桌上的燭光一閃一閃，映得沐春風的臉忽明忽暗，他有些不快，伸手摸摸漓天的頭發，“你不想住這兒，你想回去？”
“這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回去！”漓天激動起來，“我在修羅場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我想回去！我要回去！不管十年還是二十年！我都不會變！”
沒有人能比沐春風更了解漓天，是他看著漓天一點點成長成現在的模樣。
他看著漓天在修羅場和同他一樣大的紅著雙眼的孩子戰鬥，他看著漓天在傷口被撒上藥粉時哇哇大叫，他看著漓天哭著說他恨這裏他想回家，他看著漓天在逃跑的時候被雪門門主抓住，他看著雪門門主答應他隻要他做滿十年就放他走，他看著漓天強迫自己忍受著心裏的折磨接受一個有一個任務。。。。。。
他看著漓天從以前會哭會笑會吵會鬧會撒嬌會害怕的孩子，變成現在不會哭不會笑的，雪門的殺人機器。
修羅場，真的會將人變為地獄修羅。
自己不就是這樣麼？
為了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為了能生存下去，殺死一個又一個比自己強大恐怖的對手，用盡多少心計，才取得雪門門主的信任，坐上暮霞堂堂主的位置。
沐春風歎了口氣，站了起來。
“今天是中秋，我從畢萇那兒討了酒，咱們去湖心亭喝酒去。”
湖心亭。滿月。
亭中兩道身影，一為藏青，一為玄黑。
沐春風起身斟酒，“我聽畢萇說，這酒，叫暮色。酒料，是取自傍晚的霜沒花，這水啊，是從暮空古域的碧水池中帶出來的，想來定是極品。”
“暮空古域？碧水池？”漓天看他，“那。。。。。。很遠吧。。。。。。”
“是啊，不過暮空古域的夕陽倒是比其他地方好看上幾分的，怎麼，你想去？”
“想去。。。。。。隻是，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吧。”漓天眼神落寞，舉杯飲下一口暮色，“這酒味酸，喝到腹中卻又生出幾分甜來，倒真是有些讓人在暮色中想起家來的感覺。”忽而又想起什麼，“對了，你不是會釀酒麼？邱師傅說，你的酒，比畢萇的還要好喝。你怎麼不釀一壇呢？”
“嗬，”沐春風又搖起折扇，“你確定要喝？我的酒，可是會醉人的。醉了，可就醒不過來了。”
“啊。。。。。我倒是忘了，你是釀毒酒的。哈哈哈哈。”
。。。。。。
沐春風沒想到，暮色的酒勁那麼大。
他看著現在在亭子裏轉來轉去的漓天，笑著搖了搖頭。漓天一屁股坐在他的旁邊，盯著他。
沐春風問：“怎麼不繼續轉悠了？”
“累——”漓天回答，滿口酒氣，邊說還邊倒酒，杯未滿，暮色倒是灑了一大半。他把酒送到沐春風嘴邊，勒令：“喝！”
沐春風無奈地接過酒杯一口飲盡，漓天笑嘻嘻地倒在他的身上，打了個酒嗝，磨蹭半天又坐起來，眼神悲戚，“哥哥——為什麼我不能走呢？明明。。。。。。我已經殺了那麼多人了呀。。。。。。”
“因為。。。。。。你回不去了。。。。。。你走了又怎麼樣呢，他們。。。。。。還要你麼？”沐春風有些悲哀，如今漓天早已不是杜晨，回去了，是不會有人認他的。雪門門主承諾他，不過是要他還有個念想，要他願意為雪門效力。
他有些想笑。
這樣的漓天，和十年前一邊哭一邊舔他手中血的小孩子有什麼區別呢？一樣的單純啊。
“要！”漓天篤定，“一定會要的！”轉頭看他，眼神迷蒙，像是哭過似的，“他們當年拐我，總有一天，我要。。。。。。咯。。。。。。我要把他們都殺了！他們不是好人，他們。。。。。。”
“嗯，我幫你把他們都殺了。”
漓天不說話，又倒在他身上。看著不遠處月亮的倒影，調皮的魚兒吐了個氣泡，月兒便碎了，不一會兒，又是一個滿月。漓天閉眼，帶著醉意輕聲念道：
月兒小，風悄悄，吾身歸兮吾心惱，道是何處好？
月兒圓，花滿院，小兒走兮笑團圓，玉盤高處懸。
然後，沉沉睡去。
沐春風抱著呼吸逐漸平穩的漓天，飛過傾酒湖，落在湖岸，又向第三間房走去。
你要走，我便讓你走；你要他死，我便陪你血染雪門。
因為，
你是我的漓天，亦是我的晨光。
我擁你至最高王座，讓你衣食無憂，讓你百毒不侵，遮你半世流離，遮你風霜雪雨。
隻是，從此，你需與我一同墜入地獄，需與我一同，雙手沾滿鮮血。
秋華漸落風霜沒，青揚笑問何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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