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88 更新時間:16-01-17 23:08
再次清醒的時候,我出了一身冷汗,待稍微冷靜下來後,我依稀記得,我是做了個長長的噩夢,夢中的自己愚蠢、天真、可笑到無以複加。
可所有的一切分明早已是過往,分明就隻是一場夢,為何胸口的疼痛次次清醒地宛如重現?差點就忘記了,這心本就是該痛的,如若從前是隱忍的疼痛,那麼如今便是病已至此,沒有不痛的緣由了。
我痛得冷汗涔涔,本想伸手去觸及枕邊的溫熱,觸手所及卻已是冷下來的冰涼。
我匆忙起身,想要找亦簫,現在天色尚早,他不在我身邊睡著,又去了哪兒?頓時心下有些慌張,經曆了漫長的噩夢,竟連昨日的種種是否真實也要生疑。
我真怕亦簫並沒有來過,我們也並未成親,可我仍要赴死,如何才能做到心下坦然?
許是起來得有些急了,頭有些發昏,我盡力穩住身形,頗有些費力地踩進翹頭履,跌跌撞撞地就要下地,卻感覺腿上並無半分力氣,方才憶起昨日我已無法用雙腿戰立,現下我也想不出能夠支撐自己的法子,隻好仍由身子跌在地上,慢慢變得冰涼。
不是不想開口喊的,也並不是怕丟了這臉麵,隻是我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我隻好調整一下姿勢,盡量讓自己不要壓到小臂,費了好大功夫才得以仰躺著凝視房梁。
……故鄉的房梁要比這裏矮很多,沒有精美的雕花和描金的彩畫,隻是簡單的木梁,甚至也談不上新,但……
“羽兒!你這是做什麼?”正在我神遊天外之際,又聽到了亦簫的聲音,我費了些功夫轉過頭去看他,看他把手中的玉碗擱在幾案上,就忙過來將我抱起坐上床沿,把我滿抱在懷裏,語氣滿是責備,“怎麼就醒了?醒了卻也不喚我,幸而我進來得快,不然才初春的天氣還冷著,你就著一件褻衣躺在這地上,再晚一些,身子都該冰了!”
“怎麼不知愛惜些自己?”他攬我在懷,試圖捂熱我雙手的冰涼,可是無用。
他又與我講更多的養生之道,那模樣,真就像是一個太醫,不過,亦簫本也就是個太醫,隻是現下他在與我灌輸養生之道時,並沒有提及我已不久於人世,或許是他忘了,或許是不想提及,平白讓我擔憂。
我用手指點點他的衣袖,他住口看我,目光如水,我先扯扯嘴角,對他淺笑,又蹙眉搖頭、張張嘴,試圖讓他明白我的境況,明白他說什麼話我也回不了的境況。
他的表情僵住了,看得出他盡量克製住自己的情緒,盡量冷靜地牽起我的手,一手托著,一手診脈,他的表情是壓抑著的悲傷,盡全力不在我麵前表現出來,我都明白,他不想讓我擔心。
半晌,他把我的手放回我身側,連同我一起環抱著,聲音微顫:“……羽兒,你是…不能說話了嗎?”
“……”我點點頭,微笑。
“真的不能說話了嗎?”他開始發抖,難以置信。
我輕歎,複又點頭,無聲地看著他。
“怎麼會……明明應該還有三天才對,怎麼會?明明最後一天才會……這才過了幾天…為什麼……”
從他的話裏我隱約猜到,這失聲本應在我將死之際,亦簫推斷是在三天後,可我現在失聲了,所以,來不及了…我們沒有明天了……
他沉默了,眼圈慢慢地發紅,在表情即將出現裂縫的瞬間絕望地埋首於我的頸窩,啜泣的聲音都盡力克製,讓我覺得心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的醫術不能救回我的羽兒……明明我治好過那麼多人,可為什麼,卻治不好我的羽兒呢……我太沒用了……”
“……”我說不出話,隻能費力地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輕撫他的後背,寬闊的後背,我仍微笑著,可蓋不住心下的一片慘然。
這或許就是我們的命運,得到緊接著就是失去,情深一片,奈何緣淺,無法與你相守。
在感覺到自己將要魂歸之際,絕望中卻猛地憶起雁琛哥哥信中所寫,信上並非明說服下紅丸的結果是死去,這隱隱約約給我了另一種感覺,雁琛哥哥的意思好像是說,魂魄將會離體,還將返鄉……人死如燈滅,又怎能確保一定可以魂歸故鄉?
這怕是有轉機的意思,燃起的一點點希望讓我覺得這事情有蹊蹺,而且必有轉機,但我尚不確定,於是,打起精神,又在亦簫懷裏掙紮一下,試圖喚回他的注意。
他扭過頭,拭幹殘餘的淚水,複又低頭看我,眉頭因強忍悲傷而絞得很緊:“羽兒?”
我不能發聲,就隻能寄希望於亦簫多年來的行醫經驗,希望他能看得懂我的唇語。
‘亦簫,如果我有來生,你願意等我嗎?’我凝望著他的眼睛。
“我一定會等你,今生今世我隻有你一個妻子,來生也是。”眼見著,他又要紅了眼圈。
行醫者見多了生死離別,可真是輪到了自己也經受一遍的時候,未免能如往日勸病人親屬時的看淡和灑脫。
‘那亦簫,如若今生今世我能回到你身邊,你還會娶我嗎?即使我不再是劉詢禦封的公主,仍願意嗎?’
“是,我仍願意,隻要你能在我身邊,變成怎樣我都願意。”他細細地撫摸著我的發絲,努力地看著我。
我能感覺到身體裏某些東西的迅速流失,怕趕不及說完,忙道:‘等我,亦簫,一定要等我,如果以後有一個女子再見你時,對你說一句話,又為你吹一支曲,那女子便是我。’
“什麼話?哪首曲?”他摟緊我,神態極盡溫柔。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再見時……我會……再為你吹一曲…飛雪玉花……亦簫哥哥,你可記好了…等我……’在最後一絲氣力消失之前,我用力地綻放一個他曾見過的笑容,他說過,最好看的笑容。
初春時節,天氣尚好,可突然陰雲密布,風雨大作。
偌大的公主府,在曾經囚禁著羽陶公主十八年的臥房裏,鄭亦簫摟著他剛娶進門就已然離世了的秦羽,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仿佛要讓她安心一般,他大聲說:“我記得!我一定記得!羽兒!我等你回來……回來,我還要娶你……生生世世…做你的夫君……”
本始二年,羽陶公主薨。
同年同日,遠離帝都的秦羽家鄉,雁琛正專心於桌上的賬目時,五年來一直掛在身上的玉竹吊佩明明滅滅,忽而掙脫了紅繩的束縛,飛向空中。
雁琛驚喜地起身將玉竹握於掌中,像撫摸著深愛之人的麵容一般輕撫著手中的玉竹,喃喃道:“回來了…我的羽兒終於回來了……”
仿佛從長眠中醒來,渾身僵硬酸痛,動不得半分,終於能睜開眼睛,看得清楚時,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反複複地閉上睜開,終於相信眼前一切並非虛幻之時,隻覺做了一場大夢,用盡了平生全數氣力,待要發覺之時,也早已是淚流不止。
眼前所見並無什麼特殊,甚至要反複思索才憶起這是家鄉的房梁,再不是帝都慣有的雕梁畫棟,可這才平凡不過的房梁,卻是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家鄉的一隅,如何不讓人心中感慨萬千。
可是,我既然回到了故鄉,現下是在何處?我明明已死,現下是魂魄還是真實?不免叫人心中生疑,方又拉回了一點清醒。
奈何我雖醒了,卻動彈不得,掙紮一番,隻好作罷,靜靜地躺在這裏等著、胡思亂想。
“羽兒?可是醒了?”我無法轉頭,隻聽得聲音傳來,分外耳熟,何況那人叫著我的名字。
“我差點忘了,羽兒現在才是第一天,尚且醒轉還無法說話,不要緊,別怕,過幾日就好了。”那人又道。
我睜大眼睛,可他卻始終沒有出現在我能看見的地方,我不免有些急切。
“看不到我嗎?”那人好像能看出我的想法。
“現在呢?羽兒還認得出我嗎?”身子被扶起來,雖然還有些僵硬,可多少找到了一點活著的感覺。
我呆呆地看著那人,眼淚又快要流出,我連忙忍住,眼前還是禁不住一片模糊。
是啊,除了亦簫、劉詢,會這麼叫我的還會有誰呢?雁琛哥哥目光柔柔地看著我,熟稔的感覺竟像是我從未離開過他身邊,竟像是還在當初不諳世事的年少時光。
雁琛哥哥他果然沒有騙我,我真的沒有死,我回來了……可……為什麼?
當回來的喜悅漸漸淡去的時候,我突然開始考慮一件事情,我明明感覺自己死掉了,怎麼回來了?還活著?
像是察覺到我的疑惑似的,雁琛哥哥低頭,輕歎口氣,聲音淡淡道:“羽兒,如果你知道了這一切,會不會怪我?會不會埋怨我瞞了你這麼久?”
我隻是看著他,沒有也做不出任何回應。
他聲音頓了頓,終還是開口了:“……我和你娘一起瞞了你,其實,你並非你爹親生,也不是凡人的孩子,你的親爹啊,他本是極寒之地的一根玉竹。而我也並非凡人,而是曾經飛去極寒之地的一隻大雁。本不應生在極寒之地的玉竹曆經了五百年的霜雪,終於成了妖,又因為生在極寒之地,上蒼念他不易,便令他成了仙,隻是仍住在那裏。
“我當年也隻是一隻大雁,誤闖極寒之地,本以為必死無疑,卻得他相救,便自此待在他身邊,又過了五百年,等到我也終於成妖,可以變為人形之時,我與他便一直以父子相稱。
“直到他遇見你娘…那日,也是一個下雪天……”
看起來十分年輕而俊朗的青年隻著了一件玉白的單衣行走在極寒之地早已是草木不生的寒林裏,周圍盡是些死去已久的枯木,想來曾經這裏也是一片廣袤的森林。
他邊走邊尋找著有沒有什麼沒有死盡的活物,期待著還有什麼像他的兒子雁琛一樣,曾經誤闖這裏而奄奄一息的生命。這是他每天必做的一項,也是他身為仙人駐守在這裏的必要。
同時出於私心,他也想給自己和兒子找一個陪伴。曾經,也是在這裏救了雁琛,一隻瀕死的大雁,而後,他終於不必再孤單。
忽然,他看見遠處有一個人影,定睛一看,竟是一個女子。
女子?又怎會出現在這裏?連尋常男子都無法承受的極度嚴寒,讓他對於這個女子生出了一絲好奇和一絲欣賞。
他飛身上前,攔住那女子:“姑娘,山上風雪太大,你一人再上前去怕是會有危險,還是就此止步吧。”他好言相勸。
“你是何人?”那女子並不因為他的出現而恐慌,反而帶著戒備看他。
“我是這山上住著的神仙,姑娘可喚我玉竹。”他笑笑,並不在意。
“玉竹?你是一根竹子?我怎知你是竹妖還是竹仙?”那女子並不打算信任他。
“姑娘,不論你相信與否,你都不應再往山上走了,此處乃是極寒之地,草木不生,你一個姑娘家,實在是太危險了。”他仍盡力與她講明,試圖勸住她。
“若我信你是仙,那你可否幫我找到冰髓?”她卻並不管那麼多。
“姑娘要冰髓何用?”提到冰髓,他陡生戒心,這極寒之地確有冰髓,可這冰髓便是他的心,也就是尚為妖時的內丹,若是取走,便是神仙也躲不過一死。
“家鄉突發瘟疫,高人封村,且有意要救人,隻是這藥裏還需一味藥引,便是這冰髓,若你真是神仙,當有悲天憫人的胸懷。”她理直氣壯,無非以為他若為仙,必知人間疾苦,知之卻不救,還在這裏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孰不知,他並非天上仙人,又豈能盡知人間之事。
可轉念一想又十分疑惑,僅為此,這姑娘便擅闖極寒之地,非但沒有奄奄一息,反而並無絲毫病弱之態,未免太過奇怪。
他伸手探看她的經脈,卻發現她經脈不同於凡人,想必是天仙下凡曆劫而來。
便知道,這冰髓是非給不可的了。
她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他隻搖搖頭,複又道:“罷了,你同我來,我與你冰髓。”
“我怎知你不是騙我?”她半信半疑。
“我隻說與你冰髓,若你不跟上來,那便當我沒說好了。”言罷,他甩袖而去。
雖心下生疑,可她還是跟上去,然而眼前景色突變,隻一瞬,他便帶她來到了居處,是一個並不大的木屋,才剛推開木圍欄製成的院門,一個看上去與他同樣年級的青年便迎了出來,一邊還說著:“爹,你今日怎麼回來得這樣晚……”
突然,那青年不語了,看向他身後的她。
“之後,你爹用了各種理由,將你娘留在山上一段時間,因為他喜歡上了你娘,而時間長了,你娘也愛上了你爹,可惜,你娘去極寒之地本就是為了取你爹的心,即使她不知這冰髓就是你爹的心,你爹也遲早會讓她拿去的。
“他與她到最後也沒有互相表明心意,你娘終有要走的一天,你爹也隻能剜了自己的心,讓我把冰髓交於你娘帶走,又讓我把他做成竹簫,送與你娘。一開始,她就知道了你爹是一根竹子,看到竹簫自然明了,悲痛不已,方才明白原來自己心心念念要取之物竟是所愛之人的性命,可是他竟還在竹簫中寄存了一縷魂魄,這便有了你。
“而你爹臨死前的最後一諾,便是讓你長成之後嫁與我為妻,後來你娘下山,被逼嫁與獵戶,先有了你,再有了金福,村裏所有人的病都好了,可你爹,終究是再也回不來了。”
說完這個長長的故事,雁琛哥哥長歎一口氣:“他就是那麼傻,明明隻要把你娘留在極寒之地就可以相守,可他終究是不忍你娘傷心,寧可自己……也要成全你娘,哪知留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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