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82 更新時間:17-08-22 09:41
靜默了一會,身側一陣涼風吹來。正值金秋,吹麵不寒,南宮雪微微一笑,續道:“你們兩位冤家,終究是沒有真正做鄰居,這可不會怪我了吧?也別忘了好好相處……”
蹲得雙膝發麻,腿彎一屈,跪了下來,道:“殞公子,一年前七煞魔頭押著我到魔教舊地,在你的靈牌前,逼我下跪磕頭,我寧死也不肯,那可不是對你有任何不滿……隻不過,是我不喜歡別人逼我,也不願看他那副惺惺作態的醜陋嘴臉。現在我心甘情願的給你跪下,如果能夠為你祈福,讓你來世幸福,要我從早跪到晚也成啊……說到七煞魔頭,我簡直不願再提他了,現在的中原武林,比你們曾經所見的,更慘烈十餘倍。鋒芒遍地,狼煙四起,可我始終堅信,縱使他一朝得勢,來日也免不了敗亡之局。請你們保佑玄霜平安無事,不要沾染他一身的邪氣,好不好?”再如何強顏歡笑,心裏的痛楚總難盡然釋懷,幾滴清淚又悄然滾下。
眼睜睜看著土地打下幾點潮濕,另有一滴正落上花蕊,輕輕滾動,晶瑩玉潤。然而以她此時心境,良辰好景,盡皆虛設。便再千般風情,亦是一場空夢妄想。語氣哀傷的道:“隻是我與師兄,實在不知何去何從。他一腔熱血,心係天下,我實在說不出任何話來打擊他,隻是七煞魔頭之困厄,誰人能解?離開師兄,是不忍;與他結合,是不舍;退隱江湖,是不甘;攜手作戰,是不能……每一日,每一夜,我都在種種矛盾漩渦中掙紮徘徊,做不好一切的工作,到底是隻剩下我一個了麼?此後,再也沒有人陪伴我,給我出些主意,哪怕是無稽之談也好,再沒有了,是麼?聽晨昏暮鼓,敲打木魚,清心禮佛,這就是我的歸宿了麼?我的心,怎麼也靜不下來,但要它跳,卻也是半死不活,我已經是個廢人了是不是?沒有追求,沒有理念,沒有朋友,什麼都沒有……我好恨這樣的自己,我更恨無能改變的現狀。七煞魔頭總說,勝者為王,難道當真隻有強者才能左右整個世局?但等人人都成為了強者,群雄爭霸,亂世複起……人活著,煩惱實在太多,我恨不得……恨不得也跟你們一樣,早早躺到了墳墓裏去!”
話音剛落,背後忽然響起幾聲桀桀怪笑,道:“想死還不簡單?我們成全你!”同時幾個黑衣蒙麵之人從樹頂躍下,在她身後迅速圍起一群,手中各執諸般兵刃。寒光閃閃,單看武器已這般猙獰,顯然這群人更是凶神惡煞。
南宮雪霍然轉身,淡淡與眾人對視。這雖是勢頭全然傾向一邊的“敵眾我寡”,但她目光中卻無分毫懼色,即使在一幹黑衣人看來,也不得不有所敬佩。
南宮雪先開口道:“剛才我自與我的朋友講話,與諸位無關。躲在暗處聽人說話,好像不大禮貌吧?”那為首的黑衣人道:“少囉嗦!你可是南宮雪?我們奉主人的令,前來取你性命。”
南宮雪冷笑道:“我從來就不是什麼成名人物,竟還能有人記得我,當真榮幸。”向來是敵強我弱,我強敵便弱。那黑衣人見她如此冷靜自若,心頭也不由打起了鼓,誰知她這一年可是練得了什麼獨家功夫?一心速戰速決,抬手一揮,喝道:“廢話少說,拳腳上見真章!輸的那一邊,就得留下首級來!”
南宮雪冷笑一聲,道:“早當如此!”揚起手中的青芒劍,架了上去。那黃山派的寶劍蒼泉龍吟,她早在一年多前即已封起,再不動用。隻因那劍殺氣太過強橫,她無心殺傷人命,更不願再涉江湖爭鬥。隻另取了把青芒劍攜帶,充做防身之用。
一年多未曾動武,再施展時招式頗為生硬僵滯。那黑衣人剛上場隻是試招,摸清她實力不過爾耳,也就無所顧及,一群人黑壓壓的全湧了上來。既已將身份藏實,就更無須顧及以多欺少與武林規矩不合。
南宮雪起初全無鬥誌,然而幾招一過,熱血逐漸沸騰起來,暗道:“什麼是正?什麼是邪?誰有資格替天行道?別人想殺我,我隻要令他失去戰鬥力即可,何必……何必手軟,又何必多傷人命?”
這一節一旦想通,幼年時所學過的招式逐漸在腦海中浮現、成形起來。眼前的仿佛不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是練武時作為靶子的木樁。眼中所見,隻是件件晃動的刀兵。“叮”的一聲,架住了一人狼牙棒,知道自己力小,長久硬拚,定要吃虧。在那人全力催棒下壓之時,身形一旋,靈巧的轉了個圈子,將長劍從底端抽出,順勢前刺。
那人剛覺阻力一失,狼牙棒上所加立時僅餘他一人之力,猛然沉下,身子也被重心帶動,幾乎跌倒在地。南宮雪劍勢順理成章,“噗”的一聲刺入他肩頭,趁他難以挪動,一躍而起,連點他背心幾處穴道,一腳踢中他腰眼。隨即轉身,又與另一人鬥在了一處。
此時腦中的她,已不再是自己,而是那與敵人周轉拚殺的李亦傑。一招一式,仿佛由他手中發出,威力倍增。橫劍一削,將麵前敵人手臂砍斷了半截。
那人一聲痛呼,道:“好狠的娘們!”南宮雪冷冷道:“卻不看看是誰先向誰挑釁。我無心傷你們性命,信奉強者為尊,就得隨時緊守這條規則,提防著比你更強之人的出現。如今你們已經吃到了苦頭,還要再打下去麼?”那人悶聲不答,退後幾步,背後立時有兩三人衝將上來,一根軟鞭,一根短棍,同時向南宮雪身上招呼。
南宮雪長劍分朝兩端一撞,各將兵刃架開,道:“無趣之徒,事理不明!”心裏突然感到一陣悲涼:“已經死了那許多人,活著的仍要如此愚昧,到底幾時才能罷休?師兄,這就是你一心要拯救的百姓,一意捍衛的正道?”悲憤陡然間化為助力,青芒劍挽出一朵劍花,宛如空中開出一葉蓮塘,將麵前數名黑衣人齊齊迫退,寒聲道:“死者墳前,豈容你放肆?”
那黑衣人四麵一望,見自己同伴個個帶傷,方才自己也被砍中小腿,騰挪不靈,恨恨的道:“我們家主人說了,今天隻是給你一個教訓。回去告訴李亦傑,昔日之辱,待他席卷天下之日,必將成倍討回!”說著一招手,呼喝同伴道:“撤!”南宮雪也不去追,看著眾人仍如現身時一般,“唰”的聲四散而空。
南宮雪緩緩擦去劍上血跡,冷笑道:“單憑這點功夫,就想挑釁我師兄,再回去多練幾年吧!他一根指頭就能修理了你們!”
說完忽覺訝異,在武林中錘煉多年,到底改變了最初的心性,幾時自己也能說出這種話來?麵容苦澀,歎道:“不願與人為敵,麻煩偏要自找上門,江湖中到底不是個清淨之地。”回身看了看兩座墓碑,道:“換做是你們,早將這些人殺光了吧?我雖無如此狠絕,但你們生前最是傲氣,我也容不得別人來侮辱你們。”
正說著話,忽見地上躺著一塊焦黑木炭,用衣袖裹了手掌,俯身拾起。見正中刻了個“乂”狀符號,兩線交叉處,又是一根劍狀線條直劃而過,頂端更高過了兩條平齊的線首。下端筆直延伸,最後才分化為幾柄劍尖狀物。左上右下,各刻著兩個梵文記號;右上左下,刻的卻是金文,勉強能辨認出“天”“地”二字。南宮雪一見之下,禁不住失聲驚呼:“血濡護印?”
據江湖傳言,這血濡護印正是一年多前崛起的教派,“葬魂血煞”的令牌。正中符號,取的是“唯我獨尊”之意;而兩個梵文字符,則意指“日”“月”。兩者相合,便是天地日月之共主,隱含“世間至尊”之意。這令牌創出後,在世人眼中,很快成為了七煞聖君的獨有標誌。他在各地殺人作惡,現場也定能找出一處“血濡護印”符號。
但這一年多來,聽說他居無定所,穿梭各地,以壓倒之勢連陷數座城池,唯有京城仍是風平浪靜。如今這象征死亡的血濡護印出現在望陽坡,究竟是何意義?難道七煞聖君已到了京城?又或是其餘地界全給他拿了下來,打算直搗皇城,尋他當年的仇家算總賬?
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那幾個黑衣人前來偷襲,口稱警告,隻怕刺殺還在其次,真正的目的卻是要將這塊令牌送到她麵前。這般猜測若然屬實,江湖又將大亂,後果絕不是她一介弱女子所能承擔得起。如果他們打算交給武林盟主,又為何要借她之手,另兜一個圈子?隻覺謎團諸多,卻絕非自己單一之力所能解開。便再不願與李亦傑相見,此時既以公事為重,那也沒什麼必要避諱。
一年之久,她本以為足能釋懷,誰知真當站在了吟雪宮門前,心下仍是膽怯不已。當初六年未與師兄相見,但其中從未橫亙著這許多事端恩怨,又是在全沒準備之下,相見於師父的病榻前。無須過多言語,自有一份心靈相合的默契。
待到自己出走,避居水月庵,以夏笙循的身份對他冷言冷語,和好如初後,則一直甜甜蜜蜜。唯獨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尷尬,全然不知該如何麵對師兄的為好。鼓了半天的勇氣,終於瑟瑟索索的踏了進去。這份謹小慎微之狀,可與當初那個灑脫的南宮女俠相差太遠。時光帶走了歲月的青澀,卻也帶走了她引以為傲的所有。
到了那處小柴房前,敲了幾下門,半天無人應答。聽路過太監說,李大人剛好出外辦事去了。而所謂辦事,無非是去打探玄霜下落。心裏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悲哀,所幸師兄不是存心躲著自己不見,也不是在房中獨個兒喝得爛醉如泥。但此事實在太過要緊,若是緩過幾日再來,當中的數個晚上,都將是夜不能寐的了。
何況一人獨居,靜夜沉沉,木板間又露出多處縫隙。即使補好了一次,實因太過破舊,過不了多久,又能在另一邊找出一個洞來。這麼個弱不禁風的破房子,隻怕經人幾掌推過,也就塌了。
躺在床上,總會想到一個黑影從暗處冒出,掐斷她的喉嚨。自絕生念是一回事,但明知有一人處心積慮,企圖殺你,其中同樣是藏有一層深深畏懼的。索性在此等他回來便是,但願他別到外頭的小酒館裏宿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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