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94 更新時間:18-05-02 00:57
幾位領頭者不敢擅自入內,都想等對方來打頭陣,最終便是一個也不肯動。半晌煙塵散盡,殿中景象清晰呈現,隻見四壁輝煌,龍椅燦然生輝,各處仍懸掛著明黃帷幔。但吸引眾人的第一眼,卻都是四下空空如也,不見順治影蹤。
一名領頭者按捺不住,當先衝入殿中,除幾幅經風帶動搖晃的字畫外,再無他物。怒得一腳將桌子踹翻,道:“豈有此理!皇上竟會不在此處?”
一名小太監湊到他身前,附耳道:“皇上剛剛還在殿中讀書,叫所有人都別來打攪他。縱然要逃,也逃不了多遠!”那人聞言一喜,道:“不錯!皇上一定就躲在附近!傳令下去,讓大夥兒都在宮中搜尋,即使掘地三尺,也定要尋他出來!”
另一個生得尖嘴猴腮,同屬領頭者之一的道:“這小子跑得倒快,也不知他是否將玉璽帶在身上?其他人在殿內給我搜!”又一人獰笑道:“要是玉璽給咱們找出來了,也就用不到那小子了。為免他多話……”一麵伸手做刀,在頸前比劃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這提議又換得大多數人齊聲響應。
順治行色匆匆,正在宮牆小路間疾走。他雖已脫去龍袍,但裏間衣衫也是華貴非常,更別提宮中行走之人,找不出幾個不認得他的,焉知會栽在誰的手上?一路以袖掩麵,仍是不敢大意,雙眼不停的朝四周逡巡。
他是在殿外叫囂之際,由藏在書畫後的秘道中逃離。紫禁城亦曾是明代的皇宮,不知是哪位皇帝為防政變,先行修好了一條秘道,萬一守不住皇位,好歹也能保住性命。
這秘道對修造者是否派過用場,不得而知,如今卻是幫了順治一個大忙。想到自己早已料知情勢不妙,卻沒想到謀反來得如此之快。先是幾個觀點激進的官員在上朝時不斷尋釁滋事,後來邊疆生變,派去增援的將士有去無回,節節敗退。這群人更是借此機會,對戰敗之事大做文章,連番質問,倒似這種種全是他一人的責任一般。
見他幾次避而不答,眾人更是變本加厲,先從懷疑他的應戰態度挑唆,逐漸轉入質疑他的政見,是否真有治國之才,足以勝任皇位。到最終直接斷言他不夠格,更將他登基七年來諸般瑣事逐一列舉,每一場失敗的戰役都可作為證據,即便取勝,也歸功於謀士功勞,卻不知戰敗怎地又不算謀士無能。順治也要驚歎於他們對細節的追尋能力。
而等滿朝文武統一了口徑,便大力逼他交出玉璽,正式禪位。起初僅是表麵威懾,似今日這般大張旗鼓,率軍殺上乾清宮硬逼,還屬破天荒頭一遭。
正尋思著如何抵禦,眼前忽然出現了幾名侍衛,眼尖的當場就看到了他,從這幾人麵上的狂喜之色看來,是亂黨派出的搜捕之流。順治再想離開已然不及,先一人當即張嘴大喊,要招呼同伴來立下功勞。然而不等他喊出聲,嘴巴就維持著足以吞雞蛋的大小,僵在半空一動不動,接著身子一陣抽搐,話說不出半句,就仰麵倒地,似乎突發急病而死。
他的幾名同伴嚇了一跳,一人壯著膽子來探看傷勢,其餘幾人查看周圍可有人埋伏,另有幾人繼續來對付順治。這分工本極是明確,但各人才剛擺開架勢,沒等正式行動,卻又出現了與頭一人一模一樣的狀況,倒地而死。
順治卻知是有高手暗中相助,卻也不敢放下戒心,誰知那人是否也是衝著玉璽來的?打算清理對手,一人獨吞,也不是全無可能。既知對方身手不俗,此時挪動腳步,隻怕下場也與那幾人一般。順治便就站在原地不動,無論發生何種情形,總不會比眼前更糟。果然有人拉了他手臂一把,帶他轉入了兩幢宮牆間隱蔽的一條狹窄小道。
順治也看到了方才的救命恩人。繼位以來,他經曆過的麻煩不少,能稱得上處變不驚,但一見到麵前的少年,仍是訝異得合不攏嘴,道:“玄霜?怎會是你?”
玄霜背對著他,道:“現下宮裏到處都是亂黨勢力,忙著要綁你回去,給他們的主子領賞。走吧,我先帶你找個安全之地避避。”忍不住又順口調笑道:“皇阿瑪,真想不到,你有一天惹起麻煩來,陣仗也不比我小啊?”
順治唯有苦笑。跟著他走出一段,沒話找話的道:“玄霜,你就不怕朕懷疑,你是今日政變的主謀?我記得你可是大模大樣地對朕宣布過,你一定會親手奪回太子之位,向我這個不懂得賞識你的皇阿瑪報複?”
玄霜冷哼道:“那也在情理之中,隨你的便了,無非是清者自清而已。不過恕我說一句不好聽的,現在連您自己,都是一條被人追殺的喪家之犬,即使心裏百般猜疑,又能對我做什麼?”
沒等順治答話,似乎仍覺憤憤不平,道:“不管你信是不信,我都要告訴你一句,我沒有那麼卑鄙。我要皇位不假,至於什麼報複你,我可沒說過!是你憑空瞎扯,別想叫我買賬。況且我說的是‘親手’奪回,而不是靠著鼓動旁人造亂,自己坐享其成。”
順治道:“是了,朕隻是見氣氛太緊張,同你開個玩笑。話說回來,朕果然沒有看錯人,所有的兒子中,還是你最靠得住。”
玄霜沒好氣道:“不必給我戴高帽,反正是有所圖謀,有什麼了不起的。”順治聽不出他究竟是當真生氣,還是隨著自己說笑。道:“朕上次就給你說過,宮中有些位高權重者不大安分,恐怕局勢有變,果然都給朕料中了。”
玄霜哭笑不得,對他這般苦中作樂實不知該敬該嘲,道:“料中又怎樣?你有本事防範麼?這也算不得什麼歡喜之事。要不是你心腸太軟,就該趁早對顯露跡象者依法嚴辦,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也不至於給人家逼到這般被動。”
順治幽幽地道:“那群人各有黨派勢力,千絲萬縷的牽連著,當真是到了‘牽一發而動全身’之境,朕那時雖已知覺,卻再無能阻止。本想著時日拖得久些,或有望覓得良策,誰知……他們就連一時半刻也等不及,當真要鋌而走險,走到這一步……”他此時神情,對亂黨怨恨得少,反倒是對他們膽大妄為,犯下不赦之罪而心存憐憫。
玄霜無言以對,甚至連父親真正的想法也摸不透。帝王的心思,畢竟不能以常理揣度,這一條,用在哪一位君主身上都適用。看來自己的盲目同情,好像也用錯了時宜。道:“今天這場行動,發起的是和碩英親王一夥以及……”
順治道:“別說了,朕不想聽。”玄霜聽得他這句推諉之言,竟又湧上種義憤填膺的念頭,道:“給人家整得落魄出逃,你怎地還是狠不下心?你不肯聽,難道就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
順治麵上的笑容遠比他更淒苦,那是種受著深沉壓抑,表麵又需強作歡顏的無奈,道:“就算聽了,難道就可以當事情沒發生過?不管帶頭的叫得再響,都不過是旁人的一顆棋子,我何必知道他姓甚名誰?而背後操縱他的那位主謀,是何身份,你我都心知肚明,何苦聽你再說一遍?”
玄霜怔了怔,一麵手指連彈,以陰邪內功隔空震死幾名尾隨而至的侍衛,對父親不僅同情,更生起種佩服。心頭也更為不平,道:“皇阿瑪,你到底將玉璽藏在哪裏啦?你放心,我不會公然覬覦,隻想叫你收藏得妥當些,別給那些蠅營狗苟的家夥捷足先登了去。”順治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其他事朕可以不計較,但玉璽的重要,朕很清楚……”
前頭又有兩名侍衛倒下後,麵前站著一個妖嬈豔麗的緋衣女子。衣袂輕輕搖擺,一身金玉首飾,更增華貴,卻也免不了矯揉造作之嫌。盈盈俏立,未等開言,先給眼前之人形成一股無形壓力。玄霜手指抬到半空,指力終究難以彈射,最終是無力的耷拉下來,就如一隻最驕傲的小公雞鬥了敗仗,垂頭喪氣,悶悶不樂。
那緋衣麗人溫婉一笑,提起熏香刺鼻的帕子,象征性地與手掌擊了擊,道:“精彩,真精彩!果然世上最感人的,便是父子深情。玄霜,很不錯嘛,能夠在天羅地網的包抄之下,單槍匹馬,救你皇阿瑪突出重圍,看來你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啊。幹得好!不過送他到這裏,也就夠了。接下來,請皇上移駕吟雪宮,讓臣妾給您展示,最新采摘下的茶葉。”
玄霜握拳連敲額頭,低聲呻吟。算來還是他失策,不該低估了這次圖謀已久的行動。這與他先前信誓旦旦所言的“我絕不會這麼卑鄙”“我定要親手奪回太子之位”等等,都成了自打耳光的瞎話,他是頭一次有這等無地自容之感,恨不得就地鑽出個洞來,好暫時藏一藏燒得滾燙的臉。
順治未多安慰,站在他身後,也並不阻止他宣泄自責,隻道:“不打緊,朕知道你們並非同謀,這也就夠了。”玄霜激動得登時熱淚盈眶,為的也不知是皇阿瑪能夠信任他,還是歎息他如今單薄得可憐的清白。
沈世韻微笑道:“皇上何必說得這般大義凜然,倒似自己是赴死去的?要說臣妾,隻想讓皇上暫到吟雪宮避難,可沒有半分惡意。皇上不願麼?”但見她一顰一笑,麵上雖是溫和邀請,透出的卻是令人非去不可的決絕。玄霜陡然一驚,叫道:“不成!我……我隨你一起去……”
沈世韻道:“來人,淩貝勒很累了,扶他下去休息。”她身後轉出兩名婢女,前來拉扯著玄霜手臂,將他拖了開去。玄霜全身骨骼激撞,以他功力,要殺這幾人並不費力。順治目光淡漠地掃了一眼,道:“無妨。橫豎都是避難,到哪裏都是一樣。請吧,韻貴妃。”
沈世韻嫣然一笑,轉身帶路。不忘解釋道:“眼下宮中到處都是追兵,乘轎子過於顯眼,委屈皇上了。”順治淡淡一笑,心想她不願自己落到政敵手裏,或是確有可能。但稍後任由她擺布,彼此也沒什麼分別,隻道:“韻貴妃有心了。”
兩人這一路走來,心情各懷焦慮,路途的距離在思想中便被無限延伸。直至懸掛著“吟雪宮”三字的招牌出現在麵前,都仿佛已過了千百年之後。沈世韻儼然一副得勝者的尊容,做了個“請”的手勢,順治毫不膽怯,跟著她跨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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