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0 更新時間:16-05-23 09:28
(七十三)暗鍾明月不歸來
隻好有空找出王家姨表妹的信物賞玩,心裏相思甚苦,又無從發泄,隨手找了一本詩集出來攀讀,打發閑暇,翻開一看,《李義山詩集》,隨手翻動,正好翻到《無題》一首,道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一句正好點明沈闌清此刻的心情,正是恨不得隻願身賦雙飛翼,靈犀一點兩心通。
不知那王氏姨表妹現在正在做什麼?是否殘妝薰被,與妹子擁衾而睡,亦或是燈下娟繡巧飾女紅,還是濃墨重彩狼筆描畫牡丹花樣,更或是閨中女兒閑來無事彈琴作詩寫字讀詩………
夜漸深沉,她是否夢裏蘼蕪青一翦,玉郎經歲音書斷。暗鍾明月不歸來,梁上燕,輕羅扇,好風又落桃花片。
手中輕拂綠梅歙硯,絲絲狼毫湖筆纖塵不染,徽墨微香,傾一汪碧水在那龍泉窯水注中,碧波澹澹,豔豔生情。
想那姨表妹端方柔婉的模樣,定是如李義山詩中所言———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學彈箏,銀甲不曾卸。十四藏六親,懸知猶未嫁。十五泣春風,背麵秋千下。
最後一句當改成十五訴清風,拜月秋千下,當應景應情。
情之所至,他不由得開墨發筆,輕墨小楷在泥金書簽上寫下方才改動李義山之詩句,然後將書簽卷好,藏於那支雪白未用的羊毫青竹筆管內,想著若還能見,即使不能見,亦可借還筆之托詞傳書姨表妹鳳胭。
寫好傳書他正陶醉這相思幽情中,不想突然聽見小盧管家在樓下拍門的聲音,倒被嚇了一跳。
“二少爺您睡了嗎?早些熄燈吧,要不街上巡防的官兵看見可不得了,明日還要早起呢。”
“哦,曉得了。”
他趕忙吹滅了燈燭,躺床上去做他的“昨夜星辰昨夜風”的美夢去了。
這一夜卻是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別院敞廳中,沈東園與盧之祥一連數日在戶部宮裏忙碌,好不容易今日出殯前抽空回來了,雖說時至今日他很放心長孫在家裏處理日常事務,不過自從目睹大殮之日明德宮裏的暗箭刀光之後,南洋的事情便拖不得了,必須速速解決。
此時沈東園端著一碗禦田紅稻米粥,身旁桌上隻放一碟豆腐皮包子,一碗火腿燉肘子,一碟芥菜,盧之祥坐在下手左邊陪著吃粥。
見長孫與小盧管家進來,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捋了捋花白胡須,說:“闌勳,快來爺爺這邊坐,連日你和小盧幸苦了。”
沈紫薰剛到別院各處查了一遍門戶,囑咐備好明日為太子送殯的穿戴用度,路過前廳見有些許燈光,以為哪個下人還在打掃,不想進來一眼瞧見東園公,微微驚許,忙上來請安,吩咐盧佳去請二少爺。
“不必了,別去擾他了,本來中舉是高興的事,這太子的喪事把這喜事都給衝淡了,明日送殯後就打發人送他回去吧,家裏母親和他親娘也該擔心了。”
沈紫薰答應著,疊聲吩咐盧佳去準備一些禮品給二少爺帶回去。
見盧佳出去,他父親盧之祥也吃完行禮後出去,敞廳裏隻剩下沈家祖孫兩個,銀燭畫屏靜無聲,此刻正是竊竊私語時。
沈東園放下碗,當家少爺馬上接過要再添,他忙搖手,示意不吃了。
紫薰笑道:“爺爺這幾日在戶部都沒吃好睡好,今日好不容易回來,雖說明日一早便要去送殯,不過總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沈東園拿起帕子擦了嘴,端起茶涑了涑口,長孫忙捧了痰盅接著,轉身放一邊,伺候他飲了一口熱熱的普洱,花發長者才開口說正事兒。
“沈家有你這個當家,爺爺很欣慰,家和萬事興,咱們家雖說也有一本難念的經,不過總算沒有鬥得跟烏眼雞似的,你看那天家富貴,都道是天潢貴胄,可一個個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唉,這樣的日子,雖說是錦衣玉食,可也著實沒有意趣。”
沈東園感歎了一大堆,紫薰大概猜到了一點,輕蹙眉頭,問:“爺爺仿佛是有感而發?”
“你不曉得,那日太子大殮,藩王大臣都齊到明德宮行禮,皇長孫和詹事府太子東宮的舊臣們都在,那場麵表麵上客客氣氣,實際上刀光劍影,就差擼袖子開打了。”
沈東園見這會兒家裏靜默無人,殘燈燭影,敞廳這裏極目看去便可判斷四周斷無人偷聽,才敢發發司馬牛之歎。
“哦,藩王們已經到齊了?”紫薰感興趣的是這個。
“嗯,除了周王,潞王,還有剛剛自焚的譚王,該到的都到了,皇長孫一直在明德宮守靈,我們戶部的官員去得早,聽到了一點他們叔侄的談話,秦王還好,晉王是個武人,跟程子超那種酸腐文人就尿不到一壺,兩人差點當著太子靈柩動起手來。”
“那北寧王呢?”紫薰隨即親自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盧佳在門口接過去,又掩門進來。
東園公接著說:“北寧王,剛從北方戰場上回來,十分哀痛,對皇長孫倒沒說什麼。”
“龍江驛被燒,這些藩王都住哪裏呢?”
“哦,聽說都分散開來,有的住在北兵馬司衛所裏,有住在國子監兵部衙門的,也有住親友家私園的,還有住佛寺的………”
東園公沒有在意沈紫薰的問話,隻隨口答,忽然想起該說正事,“對了,明日出殯之後你也回一趟姑蘇家裏,我有信函寫給你二叔三叔,然後你盡快去吳熙處理好南洋的事情。”
紫薰心裏有底了,北寧王是在軍隊中長大的,不可能住衛所,金羽衛監視著呢,更不可能住什麼國子監,至於親友,估計也沒什麼親友,除了北寧王妃的母家徐家。
不過照他的身份,最有可能的,還是住佛寺———佛寺,這葉鄰衣最近剛剛剃度,雖然是假的,不過。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兩人還真是,心有靈犀嗎?
不用問都曉得北寧王的送殯下處了,皇覺寺。
“孫兒曉得了,爺爺,孫兒會查清楚石康想幹什麼,然後想好對策應對。”
“嗯,我讓盧管家—————”
“爺爺,”沈大少爺打斷祖父,說,“小盧管家也該出去曆練曆練了,盧叔年紀漸大,您這裏也離不開,不如?”
盧佳在門外聽見大少爺的話心花怒放,他早就想出去海闊天空地闖蕩一番了,正合他意。
沈東園當然是同意的,長江後浪推前浪嘛?笑道:“這樣也好,盧佳這孩子是個踏實肯幹的,跟你出去也是你的好幫手。”
沈紫薰見天色晚了,便要退下去休息,不想沈東園突然問了一句:“那賬本,周師爺怎麼看?”
沈紫薰想了一下,照實回答:“他說那賬本本身沒什麼破綻,不過沒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賬目本身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在於賬本之外,貿易總額才是最惹人生疑的,南洋的人太急於求成了,這樣反而會引起朝廷的懷疑。”
“嗯,不愧是鹽幫總堂主,闌勳,南洋的事你一定要小心處理,我從戶部侍郎方蘭成那裏偶然聽說三年前朝廷便注意到南方糧賦賬目不清,主要是因為國庫當時發生了監守自盜的事件,不過後來便沒有聽說什麼後續查證,雖然隻是一些捕風捉影。”沈東園心裏的不安正源於此。
“曉得了,孫兒會小心查證應對,爺爺放心。”
“你辦事我一向放心,有什麼難處或者猶疑便派盧佳回來稟報,明白嗎?”沈東園的意思是這些機密大事不必讓姑蘇家裏人曉得,包括老二老三,因為多一個人知曉便多一分危險。
紫薰自然是明白的,施禮後便退了出去。
太子大殮那日明德宮裏發生什麼,沈東園不說,紫薰都猜到一二,不過就是太子死了,嫡位空了,現在大家都有了些小心思唄。
隻是太子屍骨未寒,文德皇帝的這些兒子孫子們便開始互相攻訐,著實令人寒心。
奇怪的是皇帝並未發怒,隻是讓金羽衛加派人手防範詹事府的人與藩王起衝突,那晉王一向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直腸子,看不慣程子超那頤指氣使的刻薄張狂樣兒,不由得嘴裏嘀咕了一句,狗仗人勢,主子升天了,狗還在狂吠。
這話飄到程子超耳朵裏,那當然是瞬間便惹怒了皇長孫的老師,這信奉程朱理學的老夫子被這指桑罵槐的明話攻擊,當然是當場便衝上去跟晉王理論,這秀才遇到武人,從來就是說不清的。
這邊酸夫子氣得要死要活要去撞棺,那邊行伍裏長大的五大三粗的鐵血藩王也不甘示弱。
皇長孫隻好攔在中間,勸自己老師也不是,拉自己叔叔也不是,正在左右為難,結果,晉王一個不小心,一個肘擊將蜀王明純擊倒在地,一向纖纖風雅的蜀王不幹了,躺在地上耍賴不起來。
就在明尚快急哭了的時候,程子超無意間將金羽衛北鎮府司指揮使的刀咣當一聲劃拉落地,停靈大殿裏頓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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