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3 更新時間:16-09-18 10:52
(一百七十五)玉斷弦變白頭誤
畢竟這內部競爭和外來搶水吃的和尚當然不一樣,內部競爭那叫關起門來撕咬,大家都知根知底,太過份的事一向不會做。
都曉得分寸,因為一旦過份,觸動到大家的利益,那商會便會出麵,那可就要麵臨關門離鄉的危機。隻有腦子發熱燒得厲害的才會幹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做生意也將就行會規矩,要不便會天下大亂。
可外來的競爭者,那可就十分危險,因為沒有同鄉商會行會的束縛,這些人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這次石家對沈家的種種手段不就是例子?
“一起發財當然好了,不過就怕請進來的不是財神爺,而是一些忘恩負義的豺狼。”
連阮氏兄弟都曉得南洋人厲害翻臉不認人,沈大少也犯不著客氣,直接告知李季長,別拿大家當三歲孩子哄。
“嗬嗬嗬,世侄過濾了,南洋十七行不是猛龍過江,而是一群自身難保的病虎,不過是想找一片林子防身,江南商界應該為他們多行方便,而不該把送上門的生意拒之門外嘛。”
“世侄…………”
沈紫薰聽到這套近乎的詞幾乎有些惡心,她所以不願意考取功名跟這些人打交道就是這個原因。正如胥永郅的原話,偽君子和真小人,她寧願跟後者打交道。
知人知麵不知心,官場的水遠比商場的深,而且不知什麼時候便會埋下致命的破綻,她可沒有葉鄰衣那大心髒,受得了這些隱形殺招。
“大人,您要跟我攀扯世侄這兩字,嗬嗬嗬,您可就亂了輩分了,接下來您要說的事兒那可就沒什麼討論餘地了。”
沈紫薰不禁嘲笑李季長將官場的老練當成了煥發第二春的套近乎工具,說得總督大人臉上皺紋立刻繃緊了,意識到這稱呼是不對。
“沈老弟既然是聰明人,咱們就不用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混話,原本涉及沈家的案子也不是什麼大事,沈澤鎮的事不過都是街頭巷尾的傳言,沒有實質性證據,這案子也就可以不理會,石家那風化案,也算各有說辭,若江寧府要傳人到堂問審也是不太可能了,聽說石家小姐已經跟為了心上人跟她父親鬧翻,獨自回南洋去了,這沒了當事人,石家告你們沈家的罪名便可撤銷,至於令妹的清譽————”
李季長說了半天,終於說到了重點,沈紫薰卻耐不住腿酸軟,起身往旋式木梯下到六層,東西南北四麵都眺望了一回,東望長江中的焦山和北固山,南望城市風光和重疊的山巒,西望浩浩大江,北望可遙見古鎮瓜洲和古城揚州,令人大開眼界,心曠神怡。
李季長隻好陪著下來,沈大少才回身對這老滑頭奉承道:“嗬嗬嗬,我一到鎮江便聽說了,大人可真是急不可耐,連市井販夫都曉得了您發了第二春,我這個當哥哥的卻不曉得,實在是奇事。”
見沈大少沒有惱怒他老牛吃嫩草,李季長忙拱手,唬得沈紫薰退步回禮,笑道:“別,您先別拜,這事兒我隻是曉得,不過卻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
李季長有些不好意思,這種事畢竟都應該先叫媒人上門說合,雙方長輩才能見麵相人,現在直接便對求娶對象的哥哥開口,畢竟於情於理都不合。
不過李季長與沈家上下老少兩位當家也不是什麼陌生人,沈東園出仕以來,沈家便是江南頭等富貴鄉紳大族人家,自從三年前沈大少出來管事開始,逢年過節都是這位少年上門送禮拜見,見得多了,大家也就熟絡了。
這會子李季長突然想娶沈東園的孫女,好像是生生把輩分給拉低了。沈紫薰忍不住嘲笑道,大人,您這是哪門子心血來潮,怎麼就想著要娶我妹子當二房?這江南這麼多名門閨秀,您怎麼挑來挑去偏偏挑上了我這個晚輩的晚輩的妹子呢?
李季長這會子可沒有什麼官威了,漲紅了臉,有些窘迫地吞吞吐吐道:“額,老夫聽說,令妹容貌沉魚落雁,性情敏慧伶俐,惹得石康的兒子為了她不擇手段頭破血流,又聽說令妹的娘親…………”
這半百老頭說到後麵都沒聽見是什麼,沈紫薰伸過耳朵聽了半天,才恍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原來是說青鸞的娘蕭氏能生會生,沈大少簡直要絕倒,這都是誰在總督大人耳邊放的讒言啊?
她一時想不出是誰吹的這耳旁風,想必也就是一些不要臉的小人。這事情吉凶卻是要五五開,也不算什麼壞事,若沒有這檔子事兒,她還不好跟李季長打聽朝廷對南洋的態度。
“大人什麼時候也相信傳言了,嗬嗬嗬?”
“可不能這麼說,少年人,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這許多約定俗成的事還是要相信過來人的話,老夫在子嗣上一向艱難,原配去年也過世了,娶的幾房姬妾都無所出,都打發回了老家呆著,這次娶二房,若是有個一男半女,馬上便扶正做正室夫人。”
這條件可真夠誘惑人的,若是蕭氏一定會馬上答應,不過,沈大少卻是故作難色,道:“大人,我的二妹妹雖說是庶出,可也算富家大族的名門淑女,多少官商人家的少年公子爭著上門求娶,若嫁給您,卻隻能先做二房,再說您的年紀可比在下父親,青鸞的性子又……………”
沈紫薰說了一大堆難題,就是看李季長是否心血來潮,總督大人果然有點打退堂鼓,麵子上有些掛不住,馬上轉話題,說:“嗬嗬嗬,老夫不過是聽說令妹品貌俱佳,鬥膽動了求娶的心思,既然令妹選配條件如此高,那麼—————”
“其他的都不是問題,關鍵是總督大人見諒,我這個妹妹從小行事獨立,主意比世人都大,她若不願意,連我這做哥哥的都無法,大人若真的想求娶舍妹,容我回去勸說勸說,可好?”
李季長卻沒有半點惱怒,隻心花怒放地拜謝,卻讓沈大少心內納罕,看來這總督大人卻是動了真情,不禁試探道:“大人既然要與我們沈家聯姻,在下心中有些微關係姑蘇商界和本家利益的小事,不知可否請教大人?”
李季長馬上明白今日沈大公子與他談話的意圖,他明白這些商人的秉性,奸商,奸商,你永遠別想在他們身上占便宜。
“沈大少放心,令尊和祖父都是朝廷棟梁,為朝廷出了這麼多力,朝廷暫時沒有要動你們的意思,即使有誰在聖上哪裏進了讒言,天子英明,李某也不傻,誰是老實生意人,誰是奸商,還是分得清的。”
“多謝大人護著我們江南商家,咱們本來就是一條船上的人,大人心裏明白,隻是這南洋十七行跑來搗亂,擾亂商業秩序,難道朝廷就不管?”
李季長聽到這裏,心裏不禁對這位沈大公子的妹妹更生出幾分好感,有這樣精明老練的兄長,想必妹妹一定是個管家的好手,便心情愉悅地多說了幾句—————南洋的事本來就複雜,世侄,這是前朝甚至再前朝積下的隱患,關係到海禁,官場,軍隊,綠林,江湖,南方各地的穩定,一時之間,朝廷當然是無法馬上下手的,加上太子殿下突然崩逝,聖上幾下裏還沒忙過來,放心,他們鬧騰不了幾天了。
這才算給沈紫薰吃了一顆定心丸,這些話從周驀然口裏說出來不算數,可從李季長這裏聽到,那就是鐵打的了,朝廷馬上便就對南洋十七行下手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嘿嘿,要不你以為皇上派符黎那富貴閑人少帥過來幹嘛,那小子打不了杖,不過聯絡他老子舊部收攏人心還是有一套的,這一點就比藍景田那愣頭青強。”
這話題好像說遠了,沈大少不禁岔開話題:“大人不找您那位幕客還錢?”
“啊…………”李季長一心想跟沈大少套近乎,沒想到他突然問葉鄰衣的事,有點轉不過來,半天才拈胡子失笑道,“嗬嗬嗬,這位雲社才子雖然狂放,卻是個人才,世上有才之人都這樣,這些年他倒給我出了不少好主意,區區兩把瑤琴,老夫不是如此吝嗇之人,就南洋這事兒,當初還是他勸了老夫好些有用之言,就怪我自己一意孤行,早知道也別趟這渾水,不過如今也不晚,世侄放心,該保護誰,該滅了誰,江南官場上下都是雪亮的。”
這下她便更放心了,石康果然是做困獸之鬥,不過他心下卻在想著怎麼玩好這出兩家搶親的好戲,隻可憐青鸞,要做這場爭鬥的犧牲品了。
要保全所有人,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且等青鸞病好再說吧。
李季長也驚覺說太多,看來真是色迷心竅,大笑著說公子還要在這塔上看什麼,在下衙門裏還有事,可要告辭了。
沈大少施禮,說還想在寺裏盤桓半日,送大人。看著李季長離去的背影,突然想到兩句俗語,娶妻求賢,娶妾求色,若青鸞在色相上讓這老頭失望了,那麼———————
上次桂芳園的許蘭笙幫了大忙,還欠了她一個大大的人情,這人情卻是要還的,不如?
沈紫薰心裏有了點主意,隻不過,對待石家的求親,她卻暫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再說吧。
她是想再回去單獨問問道音方丈葉鄰衣可有私話留給她,便一路往前麵觀音堂裏找到了老和尚,果然,見李季長不在,老和尚將一句口信告知她———將來若有危急,可到燕京廣壽寺求見,那玉簪便是信物。
嗬嗬,沈紫薰接過那白玉簪,不禁冷笑,玉簪已碎,看來真是天意,雲影此生注定要柔腸寸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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