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832 更新時間:16-03-06 01:13
每人分得的十包餅幹並沒有堅持多久,看表計算時間,眾人已經整整被在雪山中困了二十多日。
自刺客等三人回來之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人找到過食物。
僵局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一切從某日起發生了變化——進入雪山的第三十五天清晨,當夜留宿的山洞內出現了一具屍體。
詩人環視了一圈,確認完在場的人之後,隨後垂下了頭:“是酒鬼。”
平躺著的酒鬼麵部微微朝向右側,麵色蒼白,如同睡著了一般。他的身體觸碰起來,還沒有完全涼下來,花童伸手試圖提起他的胳膊,發現提不動——屍體已經僵硬了。
樂師下意識地一把扯過花童:“別碰。”
向導檢查過屍體之後,深深歎了口氣:“脖子被扭斷了。似乎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殺死了。”
沉重的氣氛在眾人之間蔓延開來。
詩人的聲帶哆嗦著:“被殺……?被人?動物?還是……”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酒鬼脖頸處青紫發黑的指痕已經將答案直接說了出來。
詩人退後了一步,捂住嘴,在一旁嘔吐了起來。他並不是覺得惡心,他早在舞者死時就克服了對屍體的厭惡感,此時隻是覺得害怕到了極點。
“昨天守夜的人,一個也沒有發現異常?!”向導狠狠砸了一下山洞的壁。
“昨天,有人在守夜時睡著過嗎?”詩人鼓起勇氣如此問道。
槍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獄卒。
向導敏銳地捕捉到了槍手的這個表情,臉色瞬間變了。
眾人似乎也意識到了向導細微的表情變化,他們見向導看著獄卒,也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獄卒看著他們看向自己,驚愕地道:“你們……難道說……你們懷疑我?”
詩人別過頭:“沒有人這麼說。好了,我們……有食物了。”
花童聽了這句話,抓著樂師的袖子,咬緊了下唇。
樂師心裏亦很不是滋味:“沒事的,和上次一樣。”
花童點了點頭。
是夜,篝火閃爍著微光,卻沒有人能睡著。他們麵麵相覷,卻又相對無言。
他們之中,有一個人“被殺”了。
凶手很有可能就在剩下的這十人之中。
刺客一個人坐在山洞口費力地更換繃帶,樂師瞥見,猶豫了一下,起身走了過去。
“我來幫你換吧。”樂師在刺客對麵蹲下,拆開了刺客的繃帶結,一圈圈地解了下來,到最後一圈時小心地用水弄濕,待到繃帶和傷口分離,才慢慢取下來。確定傷口沒有再度化膿之後,他才將新的繃帶仔細換了上去,“疼嗎?”
刺客搖了搖頭。
“幸好,如果再化膿一次,你這條胳膊可能就廢了。沒想到這傷居然拖了這麼久都沒好。”
“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刺客半垂下頭,低聲呢喃道。
樂師正在給繃帶打結的手僵了一下。他深深吸了口氣,放下手,退開到了離刺客足有三步遠的地方,靠著山洞的牆壁坐了下來。
刺客望著他,語氣有些複雜:“你很害怕我嗎?”
樂師沉默。
“這樣啊。”刺客僵硬地勾了勾唇角,“也確實……沒辦法。”
“沒有,我隻是心情不太好而已。”
刺客剛剛扯出的笑僵在了臉上。
樂師一直在強忍著反胃的感覺,他覺得接受了這種生存方式的自己很可怕。
刺客輕輕歎了口氣。
梁齊,我早就說過了……
你這樣的人,在遊戲裏是沒辦法活下去的。
但是沒關係,因為我會讓你取勝的。
我就是為了讓你活下去,才來到這裏的啊。
比海洋更深的絕望在人群之中肆意蔓延著。所有人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這座山,也不知道神會不會再一次慈悲地“賜予食物”。
酒鬼的屍體已經耗盡,然而,他們還是沒能看到這條路的終點。
風暴一直在醞釀,等待著爆發的那一刻。
在酒鬼光潔的白骨全部被遺棄約三日後,一向少言寡語的畫家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成為了引爆所有人心中擔憂的導火索。他說:“接下來會不會又有人死了呢?”
——“接下來,會不會又有人死去呢?”
……
沙曆545年。
提利說:“安地,我出發了。”
沙曆547年。
阿裏婭說:“把希亞從窗戶扔到外麵去吧。被至親吃掉的話,希亞將無法在地府獲得安寧。”
沙曆548年。
阿裏婭說:“安地,你會活下去的,因為你是‘安地’。”
阿裏婭死了。
沙曆576年。
我問阿裏婭:“明天,會不會又有人死去呢?”
她回答我說:“會的。因為凶手還活著。”
……
花童合上日記,閉上了眼睛。
樂師終於忍不住問花童:“你折起來的這幾頁都寫了什麼?”
花童道:“我問阿裏婭:‘明天,會不會又有人死去呢?’她回答我說:‘會的。因為凶手還活著。’”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霎時間齊刷刷地變了,剛剛問出相同問題的畫家甚至繃緊了身體。
“死亡本來就不會停下來,隻要凶手還活著。”刺客一邊給篝火加柴,一邊道。
“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畫家目眥盡裂,“模仿那本日記回答一遍有意思嗎?這樣一來,那本日記,不就變得……像預言一樣了嗎?!”
“莫名其妙。”
“夠了!不要吵架!”向導本就幹裂發白的嘴唇因大吼而裂開了,“花童,從這一頁開始繼續往下念!讓我們看看這本日記到底寫了些什麼?!”
花童瞥了刺客一眼,開口道:“所有人早就知道凶手是他了。我知道他將會在今夜動手,但如果我在那之前殺了他,亡者就不會繼續增加。我找到了凶手,然後殺死了他。”
刺客聽了他的話,怔了一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日記的內容,那本日記裏根本就沒有花童這時說的句子!
花童半垂著頭,咬著已經起皮的嘴唇:“果然,接下來的日子裏,阿羅巴恢複了歌舞升平。”
“阿羅巴——?”聽到這個詞語,向導的呼吸頓了一下,“這本日記來自阿羅巴?!”
花童點了下頭。
“你確定自己的翻譯沒錯?!”
“不可能出錯的。”
鐵匠看向向導:“怎麼了?”
“我一直以為這個族群……隻存在於傳說之中。”向導有些恍惚,“你們不知道阿羅巴的存在嗎?”
畫家小心地舉起了手:“我知道。”
“我也知道。”詩人咬了咬下唇,“鐵匠,你沒有聽說過阿羅巴的傳說嗎?”
樂師看向花童,見他神色並無異常後,鬆了口氣。
聽完詩人關於阿羅巴的敘述,鐵匠的神色也有些複雜:“他們那麼早之前就和騰尼斯有了關聯?”
“是的。”
向導連忙問花童:“你為什麼能看懂這些文字?”
刺客一邊給篝火裏加柴,一邊道:“如果他主動回答了的話,就違背規則二了吧。”
向導尷尬地笑了笑:“也是,我忘了……”
鐵匠殷切地看向了花童:“我好像知道你是誰了!”
賀君的異族長相給和他同乘一趟列車的鐵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約是因為他看起來很獨特,鐵匠認為所有人裏,最有可能懂得阿羅巴語言的就是他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看樣子,他們都對賀君有一點印象。
“不提身份之類的事了。說真的,這些文字讀起來真是讓人不太舒服。”花童將所有人的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到了書上。
“你是指預言?”向導愣了一下。
花童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看著他。
“熟悉神明之事的阿羅巴很可能擁有預言的能力,對吧……”詩人試探性地看向了花童,“而且,聽起來,這預言試圖真的有那麼點意思。”
“對對,我就說嘛,遊戲一定有通關的方法,那本書一定是神給予我們的提示,不然的話,他何必在我們之中插入一個能讀懂日記的人呢?”畫家原本灰暗的眼睛仿佛瞬間被生存下去的希望點亮了。
除了獄卒、樂師和刺客,其餘眾人紛紛應和著。他們像被迷住了心竅一般發瘋地討論著,仿佛變成了日記狂熱的信徒。
刺客很清楚,僅憑那兩句話不可能他們相信日記真的有預言的作用。
他們會如此表現,僅僅是因為他們現在需要這本預言,僅此而已。
“按照預言所說,我們得找出凶手並殺了他……說不定這就是通關的方法!”鐵匠激動得渾身發抖。
詩人睜著赤目高聲道:“日記說我們早就知道凶手是誰了,你們有頭緒嗎?”
木工道:“剛剛畫家說出了和日記上一樣的話,那麼以畫家開口為時間基點和日記對應的話,就代表……凶手會在今夜動手?”
“我們要在那之前殺了他,這樣,死者就不會繼續增加了!”鐵匠說出這句話之後,洞穴內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寂。
原本還情緒高昂的畫家突然哆嗦了起來:“那麼,凶手到底是誰?”
“日記說我們一早就知道答案,其實,的確是這樣吧。”槍手突然插話道,“對嗎?各位。”
一直沉默著坐在角落裏、沒有參與這些的獄卒仿佛感覺到了什麼,臉色變了變,抬起了頭,半張開了口。
向導緩慢僵硬地道:“你說什麼呢……”
“酒鬼死的那天晚上,我睡著了。”槍手麵上浮起了一絲愧疚,“我醒來之後,發現獄卒也睡著了。當時我並沒有檢查其他人的情況,以為沒有異常。早上,當大家發現酒鬼的屍體的時候,我就想起了自己前一夜的疏忽。”
獄卒瞪圓了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守夜的時候……有睡著嗎?如果沒有的話,那就隻能是他了吧……對不起,之前,我因為害怕惹麻煩,所以沒有說出來,但事到如今,我已經……不能隱瞞下去了。如果找出凶手可以讓我們脫離苦海的話……”
“你他媽的在胡說些什麼?!我還能說是你在我睡著的時候殺了人呢!你有什麼證據?!”
樂師的心髒劇烈地鼓動了起來,他一把抓住了花童的袖子:“日記這一頁之前記載了什麼?隻憑那兩句話就說它有預言的作用未免太荒誕了一點!請大家稍安勿躁,酒鬼也有可能是被遊戲本身殺死的啊——!”
“那怎麼可能?!酒鬼又沒有觸犯什麼規則!遊戲沒有殺他的理由!”畫家厲聲打斷了樂師,“樂師,你現在出來妨礙我們查明凶手用意何在?你和他是一夥的嗎?”
“你們瘋了嗎?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樂師麵上不可置信,“花童,告訴我,日記前麵都寫了些什麼?如果那些事都和我們在這裏經曆的沒有關係,那麼它就絕對算不上預言!”
“……之前記載的事都和我們的經曆扯不上關係……可能是巧合吧……”花童唯唯諾諾地道。
鐵匠冷冷道:“樂師,我知道你和花童關係好,但是逼迫他說謊就不太好了吧。”
樂師開口,剛想說什麼,便被刺客打昏了。
花童望了刺客一眼,又正視著其他幾個人:“抱歉,大家……我也覺得這樣太武斷了……”
鐵匠問道:“日記之前的事,真的和我們經曆的事沒有一點相似的?”
花童麵上露出了為難之色:“其實,還有一個,說有一個人滑入了流沙下的劍坑……”
“這不就是舞者的死法嗎?”畫家的聲音一瞬間尖厲了起來。
“但是,那是沙子,這裏是雪山啊……”花童連忙搖頭。
向導抬手:“花童,我確定了,這是一本預言。”
花童半垂下頭,看向了旁邊:“那麼,凶手是誰呢?”
見所有人齊刷刷地朝自己看過來,獄卒後退了一步,後背砰地撞上了冰冷的山壁。
“說起來,我想起來了……”木工沉悶的聲音仿佛一根木樁,狠狠釘進了獄卒的心髒,“酒鬼死的那天夜裏,我半途中有醒來一次,那時候槍手睡著了,但是獄卒醒著,獄卒跟我說要去叫醒槍手,我也沒多想,就翻了個身繼續睡了。現在想想,他既沒有和槍手同時睡著,也沒有叫醒槍手……他很可能是這樣做的——先安撫我,再動手殺死酒鬼,最後裝睡等待槍手叫醒自己。”
獄卒仿佛憤怒到了極點,他的咆哮聲下一秒便貫穿了所有人的耳朵:“木工,你說這種謊話不昧自己的良心嗎?!”
畫家道:“謊話?我想說我也隱約聽到了木工所說的那樣的對話!”
“看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向導憐憫地看向了獄卒,“日記說我們都知道凶手,看來似乎的確是這麼回事。”
鐵匠亦道:“對。那天他們去找食物的時候,酒鬼和獄卒起了衝突,打了獄卒吧?他們也有過節。”
“你們都喪失思考能力了嗎?!”失控的獄卒發瘋般吼出了一連串罵人的話,但人們卻像沒有聽到一般。
恐懼徹底將獄卒淹沒了。
他明白這群人正在“謀殺”自己。
沒有人會相信他,因為沒有人肯相信他。
資源已經用盡,饑餓和死亡的威脅逼迫人們說出謊話、相信謊話。
他們必須要殺了自己,所謂的預言,所謂的凶手,一切都隻是借口而已!
他們並不是失去了辨別能力,而是……
大約是害怕到了極點,獄卒反而無理由地狂笑了起來。
他不斷重複著“你們肯定會遭報應的”、“你們會被自己的愚蠢殺死”這樣的句子,拚命向山洞外跑了出去。
槍手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了一把槍。這是他第一次拿出自己的武器。
他將傷口對準了逃跑的獄卒,隨後,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板機。
距離不近,但這一槍仍舊紮紮實實地命中了。獄卒一頭栽倒在了地上,他拚命伸著手,仿佛這樣能夠讓他夠得著山洞外已沉入黑夜的世界一般。
槍手連忙又補了兩槍,獄卒的手終究無力地落在了地麵。
“哈哈哈……凶手……凶手死了……”畫家虛脫地坐倒在了地上,汗液啥時間浸濕了地麵。其他人的狀況和他差不多,均是滿頭大汗。
刺客坐在樂師身邊,麻木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一言不發。
似乎是因為“凶手”死了,這一晚,所有人都睡得格外香甜。
因為樂師的昏迷和獄卒的死,守夜者的順序再度發生了變化。
花童和刺客成為了第一批守夜人。
這對於花童和刺客來說都正好,因為他們都有話要跟對方講。
遠離篝火的山洞口能清晰地感覺到風,花童的臉被凍得通紅,他將頭縮進了衣領,身體瑟瑟發抖。
刺客望著山洞裏的其他幾個人,看都沒看花童。
花童並不打算保持沉默,他先行開口,用隻有自己和刺客能聽到的音量道:“預言實現了,凶手在今晚動手了。但沒關係,凶手有沒有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實現了自己最終極的目標——他們有食物了。”
刺客道:“什麼狗屁的預言,不都是你搞出來的?要殺死凶手才能獲得安寧?流沙下的劍山?我的日記裏有這種東西?”
花童不以為然:“你還記得進入遊戲時,接待員說了什麼嗎?她說,遊戲給予了每個人兩樣東西,這兩樣東西可能對通過遊戲有幫助,也可能毫無用處,端看如何使用。”
“哈,看來你的確找到了合適的用途。”刺客斜睨著他,“無論是熊,還是日記,都被你利用得很好嘛。”
花童笑了:“是啊。”
“你這樣惹我,不怕我殺了你?”
“你不會。因為梁齊已經在害怕‘刺客’了,甚至,他還懷疑是你殺了酒鬼呢。現在,他大概也會認為,獄卒的死和你脫不了幹係吧?”
“……”
“‘刺客’在梁齊的眼睛裏,已經完全是黑色的存在了。在這個基礎上,你不會希望梁齊知道刺客就是賀君吧。”花童露出了一個純真的笑容,“我會盡量維持住‘賀君’在梁齊心目中的印象的,怎麼樣?讓我活下去,那麼,‘賀君’在梁齊的眼睛裏,永遠都會是一個懼怕生人、和你做過的那些陰險之事沾不上邊的天使。”
刺客強行壓住了心裏熊熊燃燒的怒火:“你一開始就是這麼計劃的?所以才刻意遠離人群?”
花童搖了搖頭:“梁齊會認為我是你,這實在是個意外。我一開始站出去是因為我隻想做一個旁觀者,誰想他居然通過這一點就做出了判斷。說實話,我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錯認從小就朝夕相處的人。”
“……”
“現在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被蒙蔽了。他甚至沒有發現下意識地在遠離人群的人是你。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的體力其實不錯吧?為什麼進入雪山之後要故意落後?落後也就算了,你還故意和同樣掉隊的舞者、畫家拉開了距離。”
刺客的眼中一片冰冷。
“你看,梁齊沒有注意到的事,我都注意到了。”
“你想表達什麼?”
“我以為你能猜到的。”花童伸出暖得熾熱的手,輕輕拍了拍刺客冰冷的臉,“賀君,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而且,我也能接受你所有的黑暗,換言之,我比梁齊更加適合你。”
“那又怎麼樣?最需要我,也最被我需要的人,並不是你。”刺客打開了花童的手,立起身,向著篝火走了過去。
花童歎了口氣,將手縮回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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