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32 更新時間：16-03-26 23:34
這已經是觀世音第七次來到白露宮為宮主風陌治病了。以他行醫多年的經驗，恐怕這位名震江湖的“魔宮宮主”，已經時日無多了。
白露宮本是修仙門派，第一任宮主銀千載的本尊就是天界的三大神將之首，因天界萬年不變，遂下凡創立白露宮。隨著時間推移，朝代更替，江湖格局變動，白露宮逐漸發展成了亦正亦邪的“魔教”，為武林正道表麵上“眾所矢之”。
可再怎麼“眾所矢之”，他觀世音不在乎這些。他是神醫穀的第四十三代傳人，也是除了神醫穀第一屆穀主荊霜華以外醫學成就最大的一位神醫。在醫者麵前，眾生平等——你今日能遇到我，是你命不該絕，若你做了什麼不仁不義之事，也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業障報應，遲早會輪回到你身上。這是觀世音做事的原則，真正的原則從來不會因為世人的觀點而改變，也不需要理由。
兩年前，白露宮左護法上官九銘帶著性命垂危的風陌找到她，從極北之地趕到了他神醫穀所在的江南，長途萬裏，耗資無數，隻為救一人之命。
當時他是不願意接這位病人的，並不是因為別的什麼，隻是在上官九銘來到神醫穀的前一天晚上，他夜觀天象，發現白露宮所屬的北鬥七星方向，主星已經暗淡，新星正在蠢蠢欲動——風陌壽命將至，他自認還沒有那個本事忤逆天意。
可上官九銘衝他喊的那段話，使他改變了主意——
“觀神醫，前些年順明城大旱，官府不肯打開糧庫放糧，是我們宮主花大價錢從京都九凝買來糧食資助順明的啊！十一個月前，景湘城鬧屍鬼，是我們宮主從邊疆監察裏抽調來人手解救百姓的啊！觀神醫，白露宮上上下下還有那麼多的兄弟得到過宮主的照顧，宮主這樣的人命不該絕啊！”
據他所知，上官九銘七年前靠殺兄弑父獲得了上官家的實權，他原本是個多麼冷酷無情的人啊。
他扭頭看著臥在榻上的風陌——這個傳說中有能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現在正一臉蒼白，嬴弱至極，甚至不像個劍客，倒像個書生。
是啊，他命不該絕。
——雖然麵如死灰，但根本沒有出現傳說中的“聖人五衰”，身旁也沒有陰煞之氣環繞。
或許他還有三、四年的時間吧。
“好吧，”他扶起跪在麵前語無倫次的上官九銘：“以後不必萬裏迢迢的來找我，每年江南斜風細雨之時，我定到白露宮為宮主治病，雖沒有十分之把握治好······我盡力。”
那時正是楊柳依依之際，窗外有水聲滴答作響。
如今事隔三載，轉眼新年又將來臨，當年答應上官九銘的事情，他已盡人力，接下來，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觀神醫，如何？”風陌倚在軟榻上，微微笑道。
觀世音收回把脈的手，抬頭剛好看到他的笑容，不由得暗自讚歎——真不愧擁有“魔君”的稱號。
盡管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卻還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威嚴，讓人尊敬又害怕。
真是可惜，如果他是個健康的人，用不了三年便可一統江湖了吧！觀世音這樣想。
“這麼說可能有些無理，”最終還是要有自己來宣布結果啊：“宮主還有在世的朋友或親人麼？”
風陌臉上的笑容驟然加深。
“怎麼會無理呢？觀神醫沒有在背地裏議論我的出身，其他又算什麼無理呢？”
“怎麼會，那樣就太過分了。”觀世音第一次真心實意且不帶任何諷刺調侃的回答。
他第一次了解到風陌的出身時也很驚訝——堂堂白露宮宮主，十二歲就獲得了此般無上的權力——以前竟然是京城錦玉樓的小倌。據說是因為父母生他的時候天降異象，第二天又有道士上門來勸說：“這孩子長大之後必定為禍一方，父母若是不想惹事，還是盡早扔了好。”，或許是不想讓自己過去十月的花銷和辛苦付之東流，這對父母沒有立刻把他丟掉，而是將他養至七歲，隨後通過特殊渠道高價買到錦玉樓。後來風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掏出錦玉樓，便遇到了上一屆的白露宮宮主。
聽說之後，就連觀世音這樣看慣人情冷暖、民間疾苦的人，也不由得感歎“世態炎涼”。
“觀神醫，怎麼說咱們也認識三年了，你不必這樣拘謹。”，這時的氣氛有些古怪，也許是因為觀世音很少這樣正經，於是風陌連忙明智的轉移了話題。
三年前就是因為他不夠了解他，才讓他在南疆天星教教主麵前說出“被兩千人圍攻還沒有死果真是天星教教主命還真是硬啊”的話。
——再這樣下去，誰知道他還會說出什麼驚駭世俗的話？
“還說我拘謹，你不是照樣叫我觀神醫？”觀世音一聽這話，突然笑了起來——真正拘謹得要命的是他，可他自己居然還不自知。
風陌也跟著笑了起來。
“嘿，有人說過你這樣很像白癡麼？”觀世音見他笑得歡，就又加了一句。
於是他笑得更歡了。
這時，響起了“叩叩叩”的敲門聲：“宮主，東海二皇子潭冷月求見，說是要找宮主商量一些事情。”
難得笑得歡的白露宮宮主被打擾了，自然打心眼裏便是不快的。風陌用少有的嚴厲的聲音回應到：“是何事情？需要你這時來稟報？！”
“宮主莫怪，”白露宮裏的人還真是膽大，聽到宮主如此不悅還可以對答如流：“此時打擾宮主，屬下也是極其不願的。可那二皇子潭冷月說是要商量······”，此人貌是有什麼顧忌，沒有再說下去。
“放心吧，觀······世音不是外人。”想到觀世音剛才的調侃，風陌還是及時改變了稱呼。至於屬下，以風陌的聰明才智怎會猜不出他在顧忌什麼？隻是屬下如此防範這個他認識三年的人，風陌心中還是有些芥蒂的，於是又加了一句：“以後世音享有一切我享有的特權，包括調動白露宮內所有兵力。”
觀世音一聽風陌這麼說，瞬間慶幸自己剛剛沒有喝茶——要不一定會噴出來。
風陌啊，我隻是一介“山村野夫”，你從哪裏看出我真有這能力的？
白露宮有天時、地利、人合三“九天”分部，主管謀略、測算推演和情報調查；還有乾坤、沾衣、無雙、酒家四“烽煙”分部，主管征戰、後勤、法術以及醫藥研究和經濟，再加上下麵的小分部，整個大陸有五分之一的人可以跟白露宮沾上邊，這也就是為什麼朝廷和江湖每次想要鏟除白露宮但總是不成功的原因了——你自己家裏都有一半人與白露宮有聯係，你還想鏟除白露宮？孩子，洗洗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風陌看觀世音滿臉震驚，忙打個手勢讓觀世音不要出聲，扭頭對門外之人示意：“說吧。”
“額······”屬下顯然是有些接受不了，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了：“三皇子說，要找宮主商量有關皇位的事情，還請宮主盡快赴至廳堂。”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馬上過去。世音，你先在這等著，我很快就回來跟你解釋。”
“恩，去吧。”觀世音擺擺手，讓他不要掛心自己。
臨死還牢牢抓著權利不放，觀世音倒也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畢竟像風陌那種身處高位的人，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隻是······觀世音微微眯了眼。
且不說風陌剛剛所為——反正他也會解釋。可東海龍族一眾難道不是最以“與中土人士交涉”為不齒的麼？今日怎麼······
難道風陌不是中原人？！觀世音腦中忽的蹦出一個大膽的想法，緊接著就被觀世音自己否認了——白露宮雖然勢力遍布整個大陸，但是白露宮堂主卻無一例外，全都是中原人。雖然不知其原因，但觀世音知道，這肯定與堂內規矩有關，而所有江湖流派，都不能隨意改動祖上留下來的規矩——那些規矩看起來毫無厘頭，可一旦違反，就會出現很嚴重的後果。若是形勢所迫，實在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則會召開高級人物之間的探討大會，觀世音雖然常年居於穀中，但也不至於蔽塞到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
或許，白露宮、甚至是風陌自己都不知道，這所謂的“白露宮宮主”不是按照祖宗規矩選出來的呢？
兩年前
“風陌！”
在極北之地寒冷到滴水成冰的氣候下，在白露宮天意閣的最頂層，身著銀色狐皮大衣卻依然凍得滿臉通紅（其實更多是氣的）的觀世音將手中銀針往風陌麵前一拍，做出一副“你今天要是不乖乖讓我施針我就賴在這不走”的架勢，盡管這對風陌不會起什麼作用。
“如何？我們親愛的觀大神醫又要來逼迫我這個可憐的患者了？”風陌靠在鋪了厚厚一層毛毯的貴妃椅上，笑吟吟的問。當然，這顯然是明知故問。
最近，風陌的病情很不樂觀，原先的約定本是“江南斜風細雨之時前來醫病”，可現如今，離上官九銘帶著風陌找到他還不到八個月，白露宮就又傳來消息——宮主病危。於是在短短的三月內，他已往返於極南極北之地兩次。
——宮主風陌的病情，似乎發生了異變。狀況不同於所有觀世音所知道的病症，沒有辦法，觀世音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想要采用風陌極其反對針灸。所以就出現了這種狀況。
“風陌，”沒辦法，他隻好在風陌麵前坐下，試著用另一種方法：“隻是針灸一下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不至於的！”
“我不是怕疼，觀神醫，隻是我師父曾經對我說過，無論到什麼時候，都不能把自己的背後空門露在別人麵前。”
樓外天寒地凍，風雪交加，屋內即使點著六七個暖爐，也是高處不勝寒。和他的聲音一樣高處不勝寒。他說完後，用力裹了裹身上的皮襖，轉身下樓。
以他原本的功力，根本不需要這麼厚重的衣服防寒，如今······看來真是病入膏肓了。
“你要是在不乖乖按我的安排做，馬上就要上西天了！”觀世音朗聲警告，卻沒有挪位。
嘴上這麼說著，觀世音心裏卻暗暗疑惑——為什麼自己就是放棄不了呢？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沒什麼活頭的命，為什麼自己一定要逆天而行呢？
說起來風陌真的和他一個認識了很久的人很像啊，說不清是哪裏反正就是個像……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呢？
呀呀呀亂想什麼呢！觀世音搖晃著腦袋把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都狠狠甩出去，使自己的思想回歸正題。
不管怎樣，想方設法治好風陌才是正道！
樓外天寒地凍，風雪交加，屋內即使點著六七個暖爐，也是高處不勝寒。奈何？觀神醫隻好獨自在樓中搓手YY——怎樣才能在風陌不生氣的情況下——即使他對自己也萬分防備——讓風陌毫無抵抗的接受治療······
傍晚，落颯閣
整個白露宮一片蒼茫，盡是雪白，在夕陽的照射下，竟然折射出一種溫暖的紅——它本不該出現在這裏。這裏是最北的地方，是這片大陸的邊界。這裏的人遊離在人界邊緣，他們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卻依然融不進這個世界。
可是，在這裏一樣能看到太陽。
按理說，白露宮所處的位置應有極晝和極夜，但是，傳說裏很多很多年前，白露宮有一位法力通天的人，他沒有別人那麼出名，但他做了一件徹底改變白露宮的事情——他抹掉了極晝極夜，用自己畢生法術造出了“涅槃幻象”，讓白露宮的人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擁有十二個時辰的黑白交替。
“或許我們真的是怪物，與你們的世界相隔甚遠，可無論怎樣，我們都想離你們近一點，在近一點。”
“觀神醫，你沒事來落颯閣幹什麼？”風陌盡力悄無聲息的踏上房頂，趁觀世音不注意時坐在他的身後，用那種隻有阿飄才會發出的聲音幽幽的說。
沒錯，風陌就是想嚇嚇觀世音。
“啊啊啊啊啊啊！”
觀世音這下子是真的被嚇到了，整張臉都煞白煞白的，簡直跟地上的雪一碼色了！
“落颯閣是曆屆白露宮宮主清修的地方，觀神醫，即使是你，也不能隨意踏入。”
又是這一副“哥在這世界上就是高處不勝寒你有藥麼”的樣子。腦補怪觀世音細細想了一陣，氣的笑了出聲。
在這種寒冷的地方，他就那樣燦爛的笑。
風陌突然有種感覺，平時他畢恭畢敬的“觀神醫”現在的笑容，比他看了十七年的落霞雪景還要好看。
說真的，風陌的嘴不笨，甚至可以說是巧舌如簧——堂堂白露宮宮主，怎麼能不會說話呢？可是在看到那個笑容的一瞬間，他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知道了……他心裏暗想。
我知道了，為什麼那個人尋遍天涯海角，跨過萬水千山，也一定要找到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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