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22 更新時間:16-04-10 23:49
第二年開春,清明時節家家祭祖,學堂也就放了幾日假。祭祀做完,方逸覺得家中無趣,又跑去了學堂後山找山人,隻是沒有想到撲了個空。等了大半晌,山人才回來,看到坐在院子裏的房子,愣了一下。
“今日何故前來?”
“過來看看山人,山人也是去祭祖?”
山人點點頭,沒有多說其他。
這日,山人坐在院中,第一次當著方逸的麵吹起了玉簫。蕭聲低吟婉轉,似乎在訴說著萬種情殤。方逸一時間聽迷了去,直到山人一曲結束,他依舊沉浸在那一股悲涼之中。
“山人……這曲譜……”
山人搖搖頭說:“這曲譜不會給你的,倒是有一首譜子贈與你,他日你入京了,可奏一番了表心意。”
山人從木屋中取出一張曲譜,贈給了方逸。方逸仔細收好,如若珍寶。
這不單單是是一張曲譜,更是山人留在這世上唯一的墨寶。
清明過後,下了幾日的雨,山人腿疼病又犯了起來,推了方逸的教導。方逸想帶著山人下山去看大夫,卻被山人婉拒了。隻說是舊疾留下的病根,治不好的,待雨停了就好了。
隻是這雨天格外綿長,山人腿疼難忍,後又染了風寒。文先生找了大夫上山醫治,大夫隻是開了溫補的藥方,搖了搖頭。文先生默然,躬身送走了大夫。方逸這才知道,原來山人的身體一直不好。
入夏之後,山人的病已經大好,隻是畏寒更嚴重了,即使是夏日,也穿著長衫。新的一年,山人不再叫方逸默書,而是開始同他談論。他們從方逸默過的,學過的,看過的所有書中,隨意挑出一句話來,進行展開辯論。一開始,方逸說不過山人,私下裏不得不讀更多的書,同文先生請教,後來慢慢的,方逸在學著山人的套路的同時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思路,時不時的能回上一兩句,上山人對他也刮目相看了一番。
如此又是一年,方逸已經可以同文先生談天論地了。
隻是這一年冬天,山人又病了,比上次還要重很多。高燒不退,水米不進。文先生擔憂,把山人接到了學堂裏醫治。文先生照顧不過來,方逸就提出幫忙分憂。
白日裏,文先生講課,方逸光明正大的逃課照看山人。冰水中浸透的毛巾搭在山人的額頭上,方逸看著山人緊皺的眉頭,眼中滿是擔憂。
“韶……”
迷糊中聽到山人的話語,方逸隱約聽到一個“少”字,不知何意。方逸換了毛巾,看著山人難受的樣子,想起幼弟高燒的時候,母親曾用少量烈酒擦拭幼弟身體幫助降溫。也學了起來,叫自己的小廝到外麵酒鋪打了烈酒回來。
方逸小心的解開山人的中衣,目光立刻被山人身上斑駁的傷痕刺痛。這些傷疤醜陋難堪,盤繞在山人的身體上,如此的觸目驚心。方逸不知山人曾經經曆過什麼,但是隻看這些傷疤就知道,山人當年定是九死一生。
沾了烈酒的帕子在山人的脖子和腋下輕輕擦拭,也不知是否有用,方逸隻祈求上天讓山人熬過這一次,好好的活著。
不知是生生灌下去的藥起了效果,還是方逸烈酒的功勞,當夜山人的體溫終於恢複了正常,隻是身上還是酸軟無力。不得已,山人隻好在學堂裏暫住下來直到第二年開春。
熬過了這個冬天,山人雖然病愈,身體卻大不如前。稍一吹風便會咳嗽,天氣熱起來也抱著暖爐。但是他對方逸的教導卻不曾減少,如今已經開始教方逸國事了。學堂的同窗還在讀書寫文,山人已經開始教方逸為官之道,識人之法。
直到方逸束發那年,山人的突然病重,每日連門都出不了。如今山人已經不在教方逸什麼,隻是又回到了開始那時,山人背書,方逸在一旁錄寫,隻是有的時候,山人會忘記背誦,靜靜的看著方逸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纏綿病榻半年之久,入冬之後,山人陷入了時昏時醒的狀態。方逸守在山人病榻之前,眼中滿是悲傷。跟在山人身邊三年多,方逸沒有行過拜師禮,在心中早以把山人當做了自己的師傅。在山人難得清醒的時候,方逸跪在榻前,請求山人收自己為徒。
山人麵色青白,看著文先生微微一笑說:“你最得意的弟子,被我搶了。”
文先生悲歎一聲道:“這小子早就不拿我當師傅了,罷了罷了,我才學不如你,徒弟另拜高明,我也心服口服。”
如此,方逸和文先生一起把山人扶起,由方逸敬茶叩頭,正式拜了師傅。
山人喝了方逸的拜師茶,看著方逸說:“你既拜我為師,下麵這些話你當牢牢記住。我師從前朝太師岑牧,岑學一門,講從神旨輔聖君,然暮帝昏庸,幽帝暴虐,苦天下蒼生,岑太師惑神旨,遂助方韶一族弑君奪位。然我岑門受天罰凋零至此,亦不悔,即隻存一人,仍以餘生輔明君,誆社稷。神旨不擇聖明,則岑門擇聖明。王侯無種,明者封,將相無種,功者拜,士卿無種,賢者任。你可記清?”
“學生記得!”
山人這一番話語似乎是用盡了力量,他扶起方逸後,靠倒在床榻之上,之後山人又陷入了昏睡的狀態。病情反複無常,山人若是醒著的時候,仿若無病,若是昏睡了亦如瀕死,方逸仔細的在山人身邊侍奉著,十分盡心。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方逸所為比對他的生父還要孝敬。
山人在病榻之上的時日,方逸查了些關於岑門的資料,奈何多是些市井詞話,並無書目記載。而後,文先生知道了方逸的動作,烹茶而座,向方逸緩緩講述了那段刻意被人埋沒的曆史。岑氏一族受天神祝福,能通曉天命一二,曆代岑門宗主皆拜太師位,在朝中頗受敬重,至岑牧一代,已經是第七十七代。但是前朝暮帝昏庸無道,幽王暴虐成性,恣意妄為,乃至朝政荒廢多年,曆經兩朝的岑牧對神旨產生了懷疑。後柳州侯長房長媳被幽王奸汙自盡於宮禁,長子被幽王上刑後一病不起,不足月餘便一命嗚呼。柳州侯因此倍受打擊,病倒了。當時還是柳州侯次子的昭帝方韶襲侯位,隱忍多年。前朝末年,多地農民暴動,昭帝趁機以鎮壓暴動為由,擴充軍備,暗中支持各地百姓鬧事,一時間天下頗有大亂之勢。岑牧知幽王身上的神旨未斷,對神旨失望至極,後稱病辭官,至昭帝軍中,助其舉義。後昭帝兵臨京城,幽王命人綁岑氏一門一百三十六口於城牆之上,逼迫昭帝及昭帝的軍師岑牧就範。岑牧為解昭帝後顧之憂,自刎於京城南城門前,岑氏一門也自裁於此,用岑氏一族的血推開了昭帝的攻城之路。
文先生的一席話,帶著方逸又回到了那血雨腥風的年代。一壺茶盡,文先生目光深遠,似乎那些往日曆曆在目。
“師傅也經曆了這些?”
文先生點點頭,那個人經曆的比這些更黑暗,更恐怖,讓他無法訴說。那些痛苦的過往,文先生是絕口不提的。
這日,山人精神不錯,下了床,盤腿坐在榻上對著在書桌上錄書的方逸說:“我病情反複無常,不知何日就去了,之前對你教導心急了,這些時日,你靜心錄書,也沉澱了一番,學問上,我隻能把你領進門,能領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方逸沉默不語,照顧山人病體的日子,他確實將山人所授課業又琢磨了幾番,也有了自己的體會,隻是如今聽到山人自己說大限將至,他心中不悅。
“師傅定會長命百歲的。”
“那就借你吉言吧。”
山人清冷的麵容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方逸曾經想過,那半扇麵具後麵的麵龐是否會多一些表情,因此山人才將它隱藏起來。山人的麵具從不離身,方逸好奇,卻也不敢窺探。
又在山人處錄了半年的書,方逸隻覺得自己心中似乎被什麼東西裝滿了,想要釋放卻不得章法,不由得心中也煩躁起來。心中的煩躁體現在紙上,山人自然都看了出來。他暗自點頭,知道時候到了。
“我能教給你的,都授予你了,我不能授予你的,都在這大千世界之中,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方逸,你該去遊曆一番。”
方逸回到家中,提出了遊曆的想法,方家也沒有攔著方逸,恰好家裏有生意要出遠門,就讓順道讓方逸跟著一起去見見世麵了。
臨行前,方逸拜別山人,山人以茶代酒為方逸送行。並把隨身帶著的翠玉蕭遞給了方逸。
“為師身無長物,唯有玉簫一隻,伴我多年,今日送你,一路上把玩吧。”
接過山人的贈禮,方逸再三拜別,踏上了遊曆的旅途。
方逸曆時三年遊曆九州天下,後回鄉參加了鄉試,得了頭名,這一年方逸也不過才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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