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00 更新時間：16-06-29 21:27
精靈和罪惡魔神相對而立，緘默許久。艾斯塔羅望著對麵閉上銀色雙眼的加洛斯，緊握右手裏的刀柄，而後鬆開，又再次握緊。
他應該殺了他。
他沒有理由留著他的性命。
握緊太刀，艾斯塔羅眯起雙眼，極快地瞄眼精靈精致的臉，而後強迫自己轉頭，不再看對方。“罪惡”在他的手裏微微顫動，仿佛在提醒魔神自己已經兩千多年沒有飲血的事實。
太刀“罪惡”的顫動加劇了艾斯塔羅內心的焦躁，令他在心裏狠狠歎口氣，不由自主地轉頭，將目光定在精靈身上。
這就是那個人類犧牲一切也要守護的精靈。艾斯塔羅眯著眼，認認真真打量加洛斯，但他的腦中映出的並非是精靈，而是同樣擁有銀色瞳孔，卻冰冷得不近人情的大天使長沙利爾。
他愛了他幾千年？魔神半垂下眼，在心裏想著，卻如何也想不出一個確切的數字，他隻知道，自他有記憶開始，沙利爾就是他唯一想得到的戀人。
想到沙利爾，艾斯塔羅忍不住深深歎口氣。而在魔神歎息落畢的霎那，加洛斯睜開雙眼，用含著淚水的銀色瞳孔冷冷地瞪視對麵的魔神。
加洛斯沉默許久，突然問道，“你會殺了我嗎？”
這個問題問得艾斯塔羅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思考，魔神的嘴就已經擅自做了回答，“不會。”
“永遠不會。”
聽到回答的精靈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古怪又詭異的笑。
艾斯塔羅從沒在加洛斯臉上看到這種笑容，或者說，他的腦海中屬於拉斐爾·薩斯洛克的記憶告訴他，加洛斯·阿奎尼恩，不應該有這樣的笑容。
當這種並非出自於罪惡魔神的想法誕生於腦中時，艾斯塔羅愣了半響，吃驚於自己的意識竟然能在同一時間分裂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但那種該死的感覺並沒有停，反而越演越烈，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出加洛斯本應該露出怎樣的微笑：他的精靈，應該永遠都是驕傲的，既遙不可攀，又仿佛觸手可及。
他的笑應該就像綻放於侯爵行宮的黑玫瑰，純真，又帶著那麼一絲撒嬌的驕傲，高貴嬌憨。
被腦中古怪思緒攪亂的艾斯塔羅蹙了蹙眉，用左手按住太陽穴，想要停止胡思亂想，但這並沒有用，那些不屬於他的記憶越來越真實，真實到魔神仿佛已經聞到了黑玫瑰的獨特花香。
由於行宮裏的黑玫瑰都是大麵積種植的，因此那種香味近聞時簡直濃烈到讓人嗅覺失靈。層層疊疊的花瓣一簇簇舒展，盛開，美到視覺讓你不敢轉移視線，隻能癡愣地望著那片黑色，出神。
而此時的艾斯塔羅也在出神。在那些不屬於他的記憶強烈壓迫下，魔神甚至忍不住握緊太刀，想要給對麵的精靈來上一刀，因為那樣，這該死的混沌和混亂就都會結束了。但就在魔神想要動作時，對麵的加洛斯抬起右手，從魔神手中抽出太刀，冷靜淡漠的轉身，鎮定而緩慢地沿著馬卡斯城主幹大道前行。與此同時，渾濁的暗光凝聚在精靈背後，最終化作兩對巨大的黑色光翼。
加洛斯動用了貯存於體內的混血惡魔之血。
雖然身處於馬卡斯城外環，但四周並不安靜。人類的慘叫從遠處隱隱約約傳出來，彷如馬卡斯城瀕臨死亡的最後哀嚎。
加洛斯的右眼皮痙攣一下，令他不得不眨了眨眼，但這過程中，精靈的神色絲毫未變，就算明白這喊聲來自於馬卡斯城平民，來自於精靈族守衛幾百年的馬卡斯城，也無動於衷。
渾濁的光翼緩緩閃動著，每拍打一下就帶著精靈升空少許，在達到能夠俯視馬卡斯城全貌的高度後，加洛斯用雙手握住太刀，神色平靜地從左向右猛揮一下。拉斐爾教過他在處於上空時，該如何攻擊才最有破壞力。
在太刀揮動的刹那，凝聚於刀身，屬於罪惡魔神的魔力狷狂湧動，化作毀天滅地的力量向下劈去，斜著在馬卡斯城土地上綻出一道傷痕。
無數的房屋在這次攻擊中坍塌，陷入溝壑，一同被活埋的還有來不及逃脫的吸血鬼和馬卡斯城居民。
見此，加洛斯隻是眨了眨眼。他能看到黑袍的吸血鬼在馬卡斯城裏慌忙流竄，也能看到僥幸逃出的馬卡斯城居民在地麵尖叫著逃命，但這些都絲毫無法動搖此時已經陷入瘋魔的精靈。
拉斐爾死了。是那個魔神，那個和精靈侍衛有著相同麵容的魔神，親口告訴他的。
或者說，曾經屠滅精靈族的罪惡魔神，占據著拉斐爾的身體，親口告訴他，他的精靈侍衛，已經死了。
一滴淚水不知不覺從加洛斯右眼流出，令他忍不住眨眨眼，抿直嘴角。他是世界僅剩的精靈，是世界最後的精靈，失去精靈侍衛的精靈……加洛斯深深歎口氣，任淚水自半空墜落。
他終究沒能守護住精靈先祖以無數血淚換來的犧牲之所，沒能保護好屬於自己的精靈侍衛。
如此想著，加洛斯咬緊牙關，又抬起太刀在傷痕累累的馬卡斯城地麵劈了一刀。一道深可見岩漿的黑暗地縫自聖提亞教堂向南裂開，將馬卡斯城唯一的宗教場所吞沒。
真正的地獄，現在才開始揭幕。
在馬卡斯城西麵的吸血鬼博物館也徹底塌陷後，整個馬卡斯城再沒有一棟佇立的建築，碎石混著磚瓦綿延在縱橫著道道黑色傷痕的馬卡斯城裏，令這個曾經被稱讚為“特米瑞亞北部之盾”的城市再也感覺不出一絲一毫的生氣。
滿目瘡痍，屍橫遍野。
毀滅整個城市後，浮於半空的加洛斯向下轉動一眼瞳孔，而後緊閉雙眼，安靜等待身後的光翼消散。
這樣……就夠了。
與其親眼看著精靈族守衛七百多年的馬卡斯城被吸血鬼滅亡在自己眼前，不如親手……不如我親手毀滅這所有的一切！
但即便這樣……精靈閉合的瞳孔中開始溢落淚珠，一滴滴，一顆顆，沒有絲毫停頓地下墜，或滅於地縫裏的岩漿，或碎於馬卡斯城的殘骸廢墟上。但即便如此，精靈加洛斯·阿奎尼恩也一如既往地深愛著這片生養自己的土地，深愛這座曾有過拉斐爾的城市，愛得深沉，愛得絕望，愛得狂熱而不顧一切。
極致的深愛背後，是空洞無比的死亡，是比死亡更淒厲的絕望，是比絕望更哀慟的，毀滅。
再見了，馬卡斯城。
再見了，我深愛的侯爵騎士。
當背後渾濁的四隻光翼終於消散時，加洛斯終於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鬆開握住太刀的右手，任自己向著黑暗深邃的無間地底墮落。
“殿下，請你記住，我絕不會拋棄您，也不會背叛您。”
“如果你執意要隨馬卡斯城毀滅，那麼身為你騎士的我也必須要，共葬在這裏。”
侯爵騎士的誓言從極遙遠的地方飄來，綿綿地飄響在加洛斯耳邊，令閉上眼睛的加洛斯一邊沁著淚水，一邊嘴角上揚，忍不住笑得溫柔而溫暖。
那就陪著我死吧，我的騎士，陪我死在這場，守衛馬卡斯城的戰鬥裏。
加洛斯如此想著，解脫般的笑起來，期待死亡的降臨，但終結並未到來，因為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托住精靈不斷下墜的身體，強硬地將對方拖出墮落與死亡的深淵。
艾斯塔羅在加洛斯奪走太刀的霎那就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被對方輕而易舉地就奪去了武器。他，罪惡魔神，惡魔始祖之一的艾斯塔羅，竟然被一個弱小的精靈卸除武器？
這簡直就像萬年光棍美狄亞會與其他神族發生關係一樣令人難以置信。
但更讓艾斯塔羅不敢相信的是他根本不覺得自己被對方冒犯了，也並不想滅殺這個精靈來捍衛自己魔神的威嚴，甚至在精靈義無反顧地選擇死亡時，猝然心顫，扇動魔翼就衝進地震裂縫裏拖住對方，毫無遲疑，連打造自他臂骨的太刀“罪惡”都來不及召回。
他一定是瘋了，要不然就是被阿斯馬代附體，否則沒有什麼理由能解釋罪惡魔神，曾屠滅過精靈一族的艾斯塔羅會拯救一個精靈。
“覺得痛苦嗎，加洛斯。”橫抱住精靈的艾斯塔羅凝視對方，仿佛被那雙與沙利爾相似的瞳孔蠱惑，移不開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認為，人隻有明白痛苦，才會渴望變得強大。”
“而我希望你體會到的痛苦，能夠讓你渴求強大，渴望生存。”
“嘭”的一聲，仿佛什麼東西炸裂於腦海，精靈驀地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望著魔神，往事一幀幀，一幕幕從回憶裏浮現，滿滿都是拉斐爾教他劍技的那段時光。
馬卡斯城，侯爵行宮，遍布整個花園的黑玫瑰，那個曾經陪著他走過人生十八年的，他最愛的精靈侍衛。
以及守衛馬卡斯城的重擔，延續阿奎尼恩精靈血脈，有朝一日光複精靈族曾經的輝煌和榮耀的信念。
太多太多的情緒翻滾於精靈內心，令他忍不住眼眶含淚，但加洛斯拚命忍著，忍無可忍也隻能拚命忍著。
“加洛斯，你可以在心裏痛恨我，詛咒我，但是，不要讓我親口聽到你對我說……”艾斯塔羅停頓一下，深深看了眼精靈。不知為何，這些話語總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魔神並不記得自己在過去的近萬年間說過這樣肉麻惡心的話，就連對沙利爾，他也不曾如此低聲下氣的溫柔過。
他是罪惡魔神啊，是父神創造的惡魔始祖之一，是這個世界最早誕生的生靈之一，是站立於世界頂端的存在之一……一個又一個身份閃現在艾斯塔羅腦中，卻無法消解他心中的憂傷，這種太過強烈的憂傷仿佛來自於靈魂，令魔神根本無法抵抗。
但眾所周知，惡魔沒有靈魂。
艾斯塔羅覺得心髒開始疼痛，呼吸困難，他想要住嘴，但那種來自於靈魂的躁動強迫他不得不說下去，“否則……”
“否則……我會發瘋的。”
魔神話音落畢的刹那，加洛斯忍了許久的淚水悄然落下，燙得他都開始心顫。已經死絕的心再次複燃，但加洛斯卻隻覺得疼，疼到無以複加。他的右手顫了顫，終是沒敢抬起，沒敢碰觸魔神與精靈侍衛相同的麵容。
仿佛潮水的疼混著愛，夾著恨翻滾於加洛斯心中，令他的雙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知道拉斐爾已經死了，但他不敢相信，無法相信，不願意去相信。
哪怕隻是奢望，哪怕隻是……
加洛斯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神色卻是痛苦的，淚流滿麵，歎息般囈語，“但是啊……”但是啊，我的生命已然殘缺。
這世上，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是活著，而比活著更痛苦的事情就是，雖生猶死。
“如果是你希望的，”加洛斯頓了頓，忍不住伸出手摩挲魔神與精靈侍衛完全相同的右臉頰，神色迷離又絕望，“但如果是你希望的……”那麼，我會活下去，即便我如此痛苦，如此絕望，也仍會活下去，活著追求強大，不肯死去。
如果，這是你所期望的，犧牲所有，我也會做到。
加洛斯說著，彷如撒嬌般死死賴在魔神懷裏，漾著墮落yin蕩笑容的臉上，一雙銀色瞳孔又冷又硬，“你知道……你知道我愛你的吧，拉斐爾。”
“非常愛，非常愛啊。比這世間的所有，都愛。”加洛斯說著，蠱惑的笑容加深，下一刻卻是猛地張開嘴，狠狠咬在魔神的側頸，他咬得很用力，幾乎要撕下對方的血rou。
正常來說，艾斯塔羅本可以躲開的，但那個“拉斐爾”令他愣了半響，錯失了良機。在精靈深情呼出這個名字時，魔神的身體痙攣一下，好不容易才強壓住想要回答的衝動，待他回神時，精靈的牙齒已經深深楔入他的脖頸，狠狠汲取血液。
艾斯塔羅忍著頸部血液流失的不適感，用餘光瞥了眼精靈。就算在此時，魔神也可以隻用一隻手就弄死對方，但艾斯塔羅隻是皺起眉，目光無奈又隱忍地望著懷中的精靈，在心中深深歎了口氣。
而在罪惡魔神歎息時，咽下對方鮮血的精靈垂下眼，藏住深藏於內的絕望和瘋狂。
恨。非常恨。
有多愛就有多恨。甚至這恨深沉到連死亡都無法消弭，必須要靠魔神傾盡所有，流進最後一滴血，耗幹最後一絲生氣才能償還。
如此想著，加洛斯閉上眼，忍不住露出一絲絕望又瘋狂的笑。
他會一寸寸咬碎他的骨頭，一口口喝幹他的鮮血，一點一點，逼瘋他根本不存在的，靈魂。
精靈加洛斯·阿奎尼恩，與惡魔族的仇恨，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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