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89 更新時間:16-05-13 22:27
煙雨蒙蒙,即便過了四月,也還是這般的潮濕,風卷起半分涼意,卻吹得斜倚欄幹的蕭妄塵一陣舒爽的愜意。
“這般的天氣,雀兒那小子又要惱了。可歎這朱雀樓的部眾,怕是又要成了他出氣的了。”
笑吟吟的說著,蕭妄塵用筷子沾了酒,放在嘴裏嘖嘖,他下身那傷早好了,七絕大成的內力催的皮肉本就好得快,再加上那人給的藥,不過時餘日便能起身了。不過蕭妄塵並不傻,他很清楚至少要在青龍樓乖乖待上一月有餘才能掩下他這傷好的如此快的緣由。況且,他更不願在天機玦那事尚未了解前被尊上盯著,雖說,這般短的時日,斷斷是查不出個所以然的。
蕭妄塵自是知道借天機玦生事之人絕不會如此便悄無聲息的隱了匿了,既然投石問路了,下一步,便是要卒子先行了。隻是這個卒子怎麼走,何時走,現在還未知,既然未知,那就靜觀其變吧。反正除了他蕭妄塵,這個江湖上,有的是人比他著急。
雀兒這些日子並未傳來消息,想是也沒有太大的變數。
今日尊上又被王府裏的人接走,囑咐了商音坊坊主景漣舟看著盟中事物,擺明了就是暗示了自己別輕舉妄動。這倒也好,樂得清靜。隻是礙於這傷勢還不能痛快飲酒,當真是可惜。
門邊一響,蕭妄塵抬頭。竟是老夫人身邊的侍女青墨笑吟吟的瞧著他。
“呦,青墨姑娘,怎得,我上次送去給祖母的點心可是吃完了?差人說一聲就行了,還要你親自跑上一趟?這大雨天的,萬一淋壞了,可是叫人心疼啊。”
那青墨姑娘是跟著老夫人多年的丫頭了,當年他父親因著欠了賭資要將她賣去青樓,這姑娘當時不過七歲,便剛烈的要求死,直直撞向了老夫人的馬車,幸得車夫眼疾手快才保了性命,也從此被老夫人收到房中伺候了。這青墨姑娘沉穩聰慧,也是這千魂引難得能與蕭妄塵說上幾句話的仆役。
“少爺這傷還是打得輕了,我看,應該讓尊上點了你的啞穴,讓你老老實實閉嘴一個月,那才好呢。”
青墨也不惱,隻是笑著頂了回去,兩人慣了的鬥嘴,此時這般便是這姑娘旁敲側擊的關心了。蕭妄塵自是明白的,擺了擺手。
“這傷不礙事,我已然養了一月有餘了,走路是無礙的,隻是運功麻煩些。”
青墨瞧了瞧他,知蕭妄塵這話是說給探子聽的,便點了點頭。
“那就好,我的爺,老夫人知道你愛吃桃花百合冰糖涼粉,今日得了好的,還買了些八寶酥酪,請你過去嚐嚐呢。”
蕭妄塵挑了挑眉,笑吟吟的沒說話。這些年來祖母從未招他過去,雖說蕭妄塵有心孝敬,也是常常送一些好吃的尋得些好玩的送過去,但老夫人總是收了東西卻不見他的。隻是這幾年老夫人越發的糊塗離不了人了,蕭妄塵擔心但也沒辦法破門而入,也便每隔七天便去問安,便是不見也是心安。不知是否因著這個,老夫人偶爾清醒時也肯給他送去點吃的用的。長久下來他便也慣了,隻是這見麵。。。卻是除尊上大婚那天之外再未有過的。
青墨見他不動,側了身向大門側了側頭。
“外麵細雨霏霏,青墨為爺打傘,必不會讓這濕氣染了爺的身子。”
這番話便是暗著告訴他,不會有眼線跟著礙事了。蕭妄塵撚了一顆梅子丟了過去。青墨笑著接了,在前麵替蕭妄塵引路。
“祖母身子如何了?雀兒不在盟中,最近都無人為她看診了吧。”
蕭妄塵一邊隨著青墨往外走,青墨為他打著傘,聽了他的話抿了唇,帶了一抹淺笑
“雖說咱們這朱雀樓主的醫道本事了得,但如今,這盟中稱得上聖手的,難道隻他一個?”
蕭妄塵微愣,還未曾細問,便已然來到了老夫人的暖閣。青墨收了傘,引了蕭妄塵進去。普一進去,便明了了剛剛青墨的話為何意。
老夫人斜倚著暖榻上的八仙桌閉目養神,腕上一條絲帕,離月隱低眉斂目,正為老夫人診著脈呢。
蕭妄塵不言聲,也止了青墨。他就這般靜靜地瞧著,房間裏熏著沉水香,淺淺淡淡的,不似檀香過於莊重,也不似尋常的花香胭脂那般濃鬱,幽幽的飄著散著,聞得久了才能辨出一絲淡雅的回味。寧神靜氣倒真是極好。這般水汽濃重的日子,這香反而韻的人心裏舒坦。如同此時的那人,雖也是那般淡淡,眼角眉梢卻帶了一抹柔和暖意。
蕭妄塵的眼睛毫不掩飾的落在離月隱臉上,他的目光很沉,很靜,不帶情欲,尚無風月。隻那麼看著。似是用他的眼睛,描摹一副美人圖。
蝶翼似的睫動了動,那月似的人兒,看了過來。
蕭妄塵從不知,一人的眼中,竟能容下如此多的東西。
那眼中,融了月下清溪,流光淡淡,暈出一抹沉沉思慮,皆說相思似春色,隻這春色中,少了豔豔灼華,多了,洶洶暗湧。似是生生壓下的烈烈繁花,濃濃急切,化成了醇酒茗茶,幽幽繞繞,纏了蕭妄塵的身子,和一顆始終未曾放下的心。
原來,這便是,橫也絲來豎也絲啊。
老夫人幽幽提氣,似是小憩初醒,蕭妄塵斂了眉目,離月隱淡淡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之前的方子確實不錯,隻是老夫人體質虛寒,這些日子潮氣重,方子裏的薏仁可以減半。”
蕭妄塵幾步上前,躬身施禮。
“祖母,月先生。”
老夫人似乎還是不甚清醒,隻是睜了眼轉頭瞧著蕭妄塵,似乎在努力辨別他是誰。
“老祖宗,我是塵兒。”
蕭妄塵見老夫人還在琢磨,便先說了出來。青墨走上前理了絹子,笑盈盈的對著老夫人說著
“老夫人您忘啦,您說小少爺喜歡吃桃花百合冰糖涼粉,今兒得了好的才叫喚了小少爺來的?”
“哦哦,對啊,塵兒啊,在祖母這兒吃了再回去啊,青墨,去,再那些八寶酥酪和紅豆薏仁羹來,這位新大夫也一同用點。”
離月隱張了張嘴似是要回絕,蕭妄塵抬眼瞧了他,他便頓了頓,拱手謝過了。
窗外瑩瑩細雨,水汽繚繞間,離月隱和蕭妄塵靜靜的吃著,老夫人笑嗬嗬的跟他們拉著家常,雖說問的都是些顛三倒四的問題,但是兩人也都不願意掃了老人家的興致,一一作答。蕭妄塵細細的看著自己的祖母,此時的她與記憶中的模樣,似乎不同了。
或者說,蕭妄塵幾乎不記得自己的祖母是什麼模樣的。
隻是此時,他竟然生了錯覺,覺得,這才像是,一家人。
安寧妥帖,天倫之樂,便是如此吧。
點心甜甜的香,柔軟的入了口,紅豆薏仁羹暖了脾胃,潤了喉,融在身子裏便散去了這潮濕天雨的黏膩。離月隱點心吃的不多,羹湯倒是都用了,剛放下碗,青墨就捧著一把古琴走了出來。離月隱瞥了一眼便移不開目光了,蕭妄塵倒是少見他這般清眸放光的模樣。不僅也好奇起來。
“青墨,這是什麼稀罕物啊?還用你這麼小心的抱著?”
“少爺不知道,這可是老夫人的寶貝,平日裏不許人碰的,這幾天潮,怕糟了,打算換個地方,等天晴了塗上核桃油。”
“這。。。可是玉碎?”
離月隱一向少言,這般聲音中隱隱帶了急切倒是極其少見的。不過雖說蕭妄塵並非如他這般樂癡,卻也是個頗通音律之人,一聽玉碎的名號,便也挑眉笑了。
“玉碎?就是那把堪比焦尾的玉碎古琴?霖霖似泣露,錚錚如玉碎的玉碎?”
“怎麼,塵兒也識得這琴?”
老夫人笑著說著,蕭妄塵聽出那聲問裏多了些什麼,隻是一瞬,還未來得及想明白,離月隱便微微拱手
“老夫人,離某冒昧,生平無甚愛好,隻唯這一樣,能否容離某用此琴彈奏一曲?了了這份執念?”
一番話說的青墨和蕭妄塵都愣了,老夫人依舊笑吟吟的望著離月隱,隻那雙獨眼中,閃了一抹銳色
“你當真要如此麼?”
“請老夫人成全。”
深施一禮,離月隱難得的執拗起來,老夫人垂眸,笑意有一瞬的黯淡,蕭妄塵卻並未看到。
“再好的東西,也不過是死物罷了,若是能得真心愛重之人所奏,也是這把琴的造化。隻不過,良琴易得,知音,到底難覓。”
青墨瞧了一眼老夫人,聽她幽幽的說完,便將琴放在了離月隱身邊,搬了琴架過來架好。離月隱淨了手,又添了一抹沉水香,才細細的調琴。
青墨為蕭妄塵上了茶,也便站在一旁伺候著。離月隱的指尖纖纖,玉一般通透。輕輕一勾,琴音寥寥,錚的一聲如同仗劍齊眉,端的一陣英武瀟灑凜冽而至。
樂音非同漣漪,而是如同戰鼓聲聲,催的蕭妄塵微微一震,險些砸了茶盞。隻是一瞬,琴音便複又柔和了起來,音律璿璿如珠,潺潺如訴,竟是一首燭影搖紅。這般纏綿悱惻的慢曲,竟是出自男兒之手。隻是此曲過於哀怨,原本便是相思之情如泣如訴,卻偏偏被這人奏的少了五分淒婉,多了三分悼念,倒不像是美人斜倚熏籠坐到明的哀怨,而是。。。曾記昔年策馬風流的慨歎。
蕭妄塵闔了雙目,掩下了眸中放肆流淌的痛楚,琴聲突的蹡蹡,殺伐之意盡顯,耳畔,是兵戈銳器刺入血肉的鈍響,是不敢的冤憤怒吼責問,如同驚濤駭浪拍岸,又如風刀霜劍撼了巨木,鼓得一顆心憋悶的難受。曲意一轉,複又哀哀,杜鵑泣血,弦斷玉碎,恍若世間歡欣盡數隱去,說不盡的壯誌未酬,似是這世界皆被霜雪鋪成,隻剩了徹骨冰寒,依依不去。卻並非痛失所愛的哀怨,而是錚錚風骨生生挫了焚了的隱忍哀歎。
是了,這曲子,還有一名,喚作,憶故人。
憶故人。
蕭妄塵抬眼,七尺之外,那人亦是靜靜望他,隻這一眼,蕭妄塵便知曉。
他,懂得。
他懂得。
蕭妄塵的辱,痛,難,苦,他,統統都懂得。
夫複,何求?
蕭妄塵抿了口茶,掩了他的失態,青墨也似被這琴聲驚得呆住了才回過神,她轉頭輕輕的呀了聲,離月隱和蕭妄塵看過去,皆是一驚。
老夫人目光微怔,兩行清淚,暈在了臉上。
“祖母?”
“老夫人。您。。。”
青墨似是緩過來攔了蕭妄塵,笑了笑便道“老夫人想是乏了,小少爺和先生先回去吧,我扶老夫人歇著便是了。”
幾乎是半推著將蕭妄塵趕了出來,離月隱隨後走出,抬頭看了看天。這雨,倒是沒有停下的意思。他輕輕抖了抖傘,便轉身向後去了。
蕭妄塵隔了半晌,才也跟著走了過去,轉了個彎,便是纏夢園了。那樹碧桃,已然謝盡。而那人,翩翩玉立,站在那兒,等著他。
碧桃,依然,繁花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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