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29 更新時間:16-05-19 22:44
第十章昔日
展初晴為緋炎施針的時候蕭妄塵沒有陪著,他知道還需要幾個時辰才行,怕是還要葉燃犀或者離月隱才能喚回緋炎被蠱蟲衝亂了的神智。蕭妄塵去了裏間,卻見離月隱並未休息,而是倚著窗靜靜的坐著,一抹剪影映著清晨的日光,將那人描摹的淺淺淡淡,如同一抹煙塵隨時都能散了。蕭妄塵伸手,將這人攬入懷中,往日竟未發覺,他竟然,這般的纖瘦。雖說不似女子那般,但這人,原本,這麼瘦麼?便是連抱他過來的時候,都隻是一心趕路,未曾發覺呢。離月隱似乎有些猶疑,身子微微一僵,便還是放了下來,靠在蕭妄塵懷中。
“這般放肆,若是被瞧見了,你這樓主怕是又要被罰了。”
這話,聽起來更像是欲拒還迎的嬌嗔。蕭妄塵笑了笑,反而摟的更緊了些。
“這般放肆的抱你,還是頭一回。左右是自己的地方,便容我放肆一回吧。”
“那丫頭,看出來了,是麼。”
離月隱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倚在妄塵懷中,撚了一縷他的發,卻並不是在問,而是在陳述。蕭妄塵用下巴蹭了蹭離月隱頭頂的發絲,一陣淡淡花香便散了開。
“初晴跟我和燃犀認識的頗久了,無妨的。她不是那種會在意這些的人,況且,瞧她的樣子,怕是盯著你這本事呢,不敢隨意得罪的。你放心。”
“放心?我為何不放心?”
離月隱突的笑了,那笑,聽得蕭妄塵蹙了眉。他緩緩轉過身,看著離月隱驟然冷了的眉目。
“我固然有所求,但也不過是這孑然一身命一條罷了,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到底還有些男子的風骨,既然敢做當然肯認,若是來日事發,我一人扛了便是,有何不放心?不過是你,到底與我不同,你蕭妄塵,有牽掛。有在乎。你,要不起我。”
離月隱說罷,拂袖而起。不顧蕭妄塵蹙眉清白的臉色,便欲往外走。跨過門檻,蕭妄塵的聲音便幽幽的傳了過來,與平日裏不同,這聲音,竟是帶了一抹化不開的傷懷與失落,即便是再心腸如鐵之人,也斂了眉目。
“我以為,那日一曲,好歹你是,懂我的。”
扶著門的手頓了頓,離月隱被這話語中冰涼刺了心。不過一遲疑的功夫,展初晴的聲音便急急的傳了過來,帶上了其他青衣人急奔的颯颯聲
“妄塵,緋炎醒了!”
離月隱還來不及說話,身側便一陣疾風,卻在掠過他時微微一頓,蕭妄塵與他並肩站著,卻不瞧他,側麵看去,多了一份冷硬的剛毅。
“隨我去吧。我沒什麼可給的,便是,與你分了我的念想吧。”
離月隱蹙了眉,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點頭隨著蕭妄塵進了緋炎的裏間。普一進去,蕭妄塵便快步來到近前,按住了兀自掙紮抽搐的緋炎。展初晴見離月隱上前,也退到了一旁,月先生手腕一抖,十數根銀針並著銀線自他指尖而出,牢牢封住了緋炎兩個大穴,不過片刻,緋炎便止了顫抖抽搐,離月隱遣了眾人,點了點頭。眾人便撒了手,安靜的立於一旁。半柱香的功夫,一聲長長的提氣歎息,緋炎終於醒轉過來。蕭妄塵輕輕的握住緋炎的手腕,那般的小心,想是怕驚擾了他似的。緋炎的眼眸帶著多年纏綿病榻的灰敗,難得清醒,定神看去,方能瞧出當年那份少年英姿的清明。
緋炎抬頭,緩緩的一一望過去,似是在辨認。終了,他將目光定在了蕭妄塵臉上,半晌,淺淺的笑了。
“小妄塵,長大了呢。。。。。。”
那般的輕輕柔和,仿佛不過是出了遠門歸來的閑話家常。隻是除卻蕭妄塵,所有人皆是微微動容,這一句平平常常的話語,掩了多少滄海桑田,痛心淒涼。蕭妄塵依舊握著緋炎的手腕,在他的床榻邊蹲下,笑吟吟的看著床上的人。
“再怎麼長大,也還是兄長的小妄塵。”
緋炎低頭看著蕭妄塵握著的他的手腕,複又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依舊那麼淺笑著低聲說著
“你還像小時候一樣,喜歡握著我的手腕,像是不這樣便睡不踏實似的。”
“前麵的路還長,沒有兄長在旁護持,妄塵。。。。。。”
蕭妄塵頓了頓,像是將什麼生生壓了下去似的,離月隱卻清楚地看見,他嘴角的笑意,那般艱難的留著,勾出了一個撕裂了般的弧度。緋炎枯瘦的手撫上妄塵的手,這般輕微的動作,卻像是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似的。他的笑,在灰黃的臉上綻開,卻絲毫未有久病之人的頹靡,反而窺見了當年威震江湖的冰炎雙刹的英武灑脫。那笑裏的篤定,竟是盡在不言中般的確信。一同長大的兄弟,自然,無需言語。
“我睡了多久?”
“我送兄長來穀中,已然,五年了。”
緋炎聽了,隻是略微出神,便轉過頭,望著帷帳頂端的藥香球,淡淡的輕歎一聲,不勝唏噓
“是麼,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展初晴瞥了一眼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便跟著退了出去。離月隱控著針,不能隨意行動,蕭妄塵獨獨扯了他的衣角,他便也不再動。隻立於一旁撚著手中銀線,維持著緋炎難得的清醒。
夏日的天氣便是如此,晨起時的豔陽如今已然不見,窗外烏雲陰霾,仿佛暮靄沉沉,壓得人透不過氣,空中樓閣風吹獵獵,竟是大有山雨欲來之勢。離月隱闔了雙目,在緋炎沙啞低沉的聲音中,揭開了一段淒絕動魄的過往。
當年血綻朱花的起因,僅僅是一封在蕭妄塵去江南兩日後傳到蒼冰手中的密信。
“信?什麼信?”
蕭妄塵蹙眉,按理說,三十影衛的手上掌管天下密辛,獨有一套私密脈絡傳遞消息,明線暗線布滿江湖甚至是朝堂各處。為保事實,二十八星宿便是專門負責詢查江湖大事,報給雙刹最後呈上影煞的。影衛刺探情報信息,細作遍天下,卻從不親身涉足是非。影煞更是不隸屬任何組織盟會,因著蕭妄塵是蕭然獨子,擔著樓主的身份,但這千魂引卻是管不著影煞的,江湖規矩,影煞不可動。雖說如此掌控著各門派密辛的組織總是心腹大患,但畢竟這影煞手中控著的,並非隻有一派,便是對家的不可告人之事也是有的,這般存在便成了各勢力平衡的維係。便是說,三十影衛並不歸屬於千魂引,也無需向千魂引尊上回稟。隻是交到雙刹手中的信,是一定要回稟影煞的。所以蕭妄塵才會不解。
“一封,直屬我哥名諱的信。一封,蓋了諸葛印的信。”
蕭妄塵變了臉色,瞪大眼睛看著緊閉雙目的緋炎。他太清楚何為諸葛印了,那是隻有十五年前便已然閉關的師祖諸葛青陽的諸葛印,曆代影煞皆要遵從的諸葛印。蓋了諸葛印的信件,需得接信人親啟親查,無需回稟無須影煞號令,便可調動影衛,如同兵符一般。當年諸葛鳳鳴創影煞,親傳夜明髓玉錄,為防影煞獨斷,便留了諸葛印製約。蕭妄塵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信上說了什麼?”
“信上說,昭陽十年九月初五夜,江南白,林,戚,慕容,魏,齊,劉,趙八門奉命,夜襲江南寒家,寒氏一百七十三口,卒於宅中,無生。”
一紙書信,寥寥數筆,便掀了一段慘絕密辛。窗外一聲悶雷,似是誰不甘的冤憤,沉沉炸開。離月隱的手被雷聲驚了,微微一顫,蕭妄塵抬頭瞧他,離月隱搖了搖頭,示意無妨。蕭妄塵斂了神色,有些不解。
“二十五年前的舊事,為何此時才會提起?信上說八門奉命?奉誰的命?況且,為何此事會蓋了諸葛印,特要蒼冰去查?”
緋炎唇角微動,似有著什麼為難之處一般,猶疑了半晌,方才緩緩說著
“江南寒家絕學七絕內勁名揚江湖,是天下第一霸道的走脈法門。妄塵,你從來沒想過,你身上這父傳子的七絕勁,是哪裏來的嗎?”
蕭妄塵的身子微微一僵,不待他細想,緋炎的聲音雖輕,卻如同炸雷一般響起
“你的母親,本名是寒月池,便是江南寒家的千金。”
耳畔,嗡嗡的聲響,蕭妄塵怔愣的聽著,隻覺得晃了神一般不知所在。
他,從來不曉得。母親原來姓寒。
他,從來都不曉得。
妄他掌著這天下密辛的鑰匙,竟是,連他自己姓甚名誰,身世如何,都是不知的。
竟是連他的外祖家身負如此血仇,也是,不知的。
“這麼說,當年尊上派我去料理了江南八門,是允我替母親的母家,報了仇了?”
這般淒涼的聲音,竟是帶著冰冷笑意的。怕是蕭妄塵自己都不信的吧。若真是為了此事,又怎會等了整整十五年,才想起為嶽父家報仇?他自是知曉他的父親,千魂引的尊上蕭然,性子到底有多涼薄殘虐。
“從未有人告訴我,我的母親原本姓寒。”
蕭妄塵的聲音很輕,卻是連闔了雙目的緋炎,都不免一臉愧色。
“當年寒家遭難,唯有當時離了母家出去遊玩的大小姐幸免於難,為了保她安全,知情人便都守了這個秘密,以免寒家絕了血脈。妄塵,是兄長們對不住你,當年師父便囑咐,若非你成年,斷不可將此事告知,便是怕你尋了八門去報仇,傷了自己。卻不曾想你這麼早便融了七絕,咳咳咳”
“兄長!”
蕭妄塵見緋炎一急牽了脈絡,咳得厲害,哪裏還有心思嗔怪,端了一旁的溫水喂給緋炎,又替他順了氣,折騰了半晌,才終於好些。
“師父的苦心我明白,我也不曾怪過兄長。隻是驟然知曉,有些。。讓兄長擔憂了,是妄塵的不是。那麼,當年,冰哥可是命影衛查了?”
緋炎緩緩的順了氣息,側著頭緩緩的說著
“這等驚天的消息,自然是要查的。二十八宿皆是知曉的,我哥先派了腿腳最快的心宿大哥去查探當年寒家舊宅並且帶信給你,畢竟這是大事,即便不能說你的身世,也是要讓你留下八門的活口查問當年之事的。隻是。。。心宿大哥尚未出發,當夜,便出事了。”
離月隱靜靜地站著,看著床上的人,他很清楚,在那單薄的唇下說出的話語,將改變這位一直以來逆來順受的青龍樓主的一切。
“日落時分,尊上命三十影衛齊聚淩絕頂,我們領命去了,卻看見崖頂跪著的,是我們的親人。靈豹眼盲的老父親和玄狼剛滿月的女兒都在,那刻,我便知道,今夜,誰也走不了了。”
緋炎闔了雙目,聲音很平靜,靜的,如同死水般,一絲漣漪,也無。
“他要我們交出密函,向他回稟。說影衛向來不服尊上,隻認樓主,早已經存了反意。心宿回了他,我們雖是青龍樓的雙刹二十八宿,更是影煞的三十影衛,原本便不屬千魂引。”似是想著不堪回首的過往,緋炎停了停,緩了會兒,才繼續說著,他說的很快,像是想要他的唇舌快過他的頭腦,快過那些淋漓的回想,快過,略微停頓便會血肉模糊的痛徹心扉
“尊上當著我們的麵,挖了房宿弟弟的雙目,扯了錦鯉雙親舌頭,斷了亢宿親姐一臂。。。。。。當著我們的麵。。。。。。但,無人叛,無一人反,就連最小的靈豹,都含著眼淚一聲不吭,那眼淚,是流了心裏去的。求情的那些青龍樓的孩子們,全都斃於尊上掌中,誰還敢說一句?尊上念我當年救他一命,說是網開一麵,讓他的狗腿子景漣舟綁了我喂我吃了噬心蠱。我趁他不備縮了骨逃了出來,臨走時,隻來得及看他們一眼,他們。。。。。。都。。。。。。生生被挑了腳筋,斷了心脈,但沒人反,無人叛,到死,都沒有。主子,三十影衛,沒給你丟人。”
很靜。
非常,靜。
離月隱甚至聽見窗外新雨滴答的聲響。他轉頭細細看著蕭妄塵,而這個向來不羈灑脫的男子,一雙明暗不定的眼眸裏,隻有一望無際的暗。如同幼時,那不見底的深淵,便是連光,都照不進的。那暗,卻如同沉得透不過氣的雲,正在緩緩的,暈開,塗抹了蕭妄塵眼中,所有一息尚存的白。
噼啪,噼啪。
雨點打在簷上,如此的沉靜,竟是聽去帶了驚心動魄的餘韻。
離月隱轉過頭,看著窗外的酣暢淋漓。
他知道,這雨,不會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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