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64 更新時間：16-06-16 20:51
血，因著充沛內勁湧於掌心越加蜿蜒。皓月當空，殷紅灼熱瞧起來卻是黑的，涼的，催不動至親的注目，卻也引不起蕭妄塵自己的在乎。
他的心思，隻在幾丈外那人身上。即便是這種時候，離月隱依舊隻是抿緊雙唇，強撐著站直了身子，他並無內力，如此軟了筋骨卻仍舊這般撐著，細密的汗珠如同花間露水，點了他白了的臉色，看的蕭妄塵眼角一陣抽搐。
鑲了紅寶的義甲牢牢扣住月先生纖細的脖頸，隱隱綠光閃過，見血封喉。
蕭妄塵穩著心脈，內息沉沉，知曉此時關心則亂，若真的顯露出來，身側便是與他一般七絕已然大成的尊上，離月隱是生是死，皆在蕭然一念之間。魏瓔珞比任何人都曉得的，尊上的涼薄殘虐，還有他的不得不在乎。修羅隱月對千魂引，還有用處。剔透如魏瓔珞亦是無比清楚，所以她笑，笑的依然那般嫣然。仿若仍是月下盛開的一株芙蓉，灼灼芳華。
“阿彌陀佛，女施主，莫再多造殺孽。恩怨自有緣法，你應知何為無辜。”
逐塵大師眉目之間清明澄朗，淡淡望著魏瓔珞。適才若不是他攔下一掌，被魏瓔珞拿來當人肉盾牌的離月隱此時怕已然筋脈盡斷了。魏瓔珞斂了笑意，語氣中頗為恭敬，一改向來張揚的做派
“佛家講究因果，敢問大師，今日果緣自當日因，便是我取了蕭然父子性命也抵不過他們的罪孽，況且身在江湖，又怎會有所謂無辜。月先生既然選了這位殺孽無數的良人，自然早已想到有這一天。”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世人所喜所悲，不過一念之間。動心起念，貪念執念，既是禍首，也是業障，施主今日如此做，想必也並未打算全身而退，若你現下收手，老衲也可求了蕭施主容你一命。這點顏麵，想來老衲還是求得來的。”
一番話，不止蕭妄塵，其餘中了軟筋散神智尚明的部眾紛紛白了臉色。
逐塵大師言外之意，若是魏瓔珞放了離月隱，她便可保命了。這樣一來，便是用離月隱的命抵了方才她欲索了尊上命去的罪責。修羅隱月一命，怎可抵得上千魂引尊上？
即便是江湖而非廟堂，尊卑卻更是分明。
逐塵大師這番話，卻是並無問詢的篤定。蕭然虎目微斂，卻並未置一詞。
竟是允了？！
唯有蕭妄塵暗暗汗透衣衫，他自是明白尊上性子的，蕭然洶湧七絕一凜，複又深遠綿長，已是動了怒了。蕭妄塵壓了壓突的亂了的脈息，目光灼灼，隻盯著魏瓔珞的一舉一動，右手已然探向腰間按住了破曉寒的劍柄。
他的盡歡，絕不能有事。
魏瓔珞嫣然一笑，側頭嗅了嗅離月隱的發香，似是細細聽他脈搏。緩緩搖頭
“不愧是月先生，即便這種時候，脈息竟是一絲未亂，這軟筋散的滋味，便是你全無內力，也是不好受吧。這般的美人，怪不得讓尊上撒不開手呢。小女子要先謝了大師好意，隻可惜。。。。。。”魏瓔珞抬眸，直直望向蕭然，清亮亮一雙杏眼中洶湧的恨意摧枯拉朽“在這千魂引裏，有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手段，一十二間閻羅殿裏的功夫，怕是比那地獄刑官也狠厲幾分。小女子這微末功夫，恐也是稱不上幾輪。便不勞大師費心了。”
“一曲亂心，奪魄勾魂。你是江南魏家後人。”
許久未曾出聲的蕭妄塵內息沉沉，語氣那般涼，卻滿是篤定。方才聽過那一曲之後尊上便動彈不得，便是當年江南八門裏攝魂曲見長的魏家祖傳的本事，自從五年前江南八門被千魂引青龍樓主所滅，那手功夫便是再無人使了。但蕭妄塵仍是記得的，當年魏家家主那一曲攝魂琵琶，著實讓他亂了心神險些失了一臂。魏瓔珞微愣，隨即輕嗤
“嗬，青龍樓主記性倒是好啊，不過，江南魏家有無後人，便要問問您的生身父親了。”
蕭妄塵麵色沉靜，並未轉頭，甚至眉間也未有一絲微蹙，他隻是那般淡淡的瞧著魏瓔珞
“江南八門為我蕭妄塵所滅，便是你要報仇，尋了我便是，這些時日你在盟中，下手並不難，又何必冒險行此舉？”
“青龍樓主這便是欺我小女子沒得見識了。且不論你這千魂引裏凡是入口的東西皆是細細查驗不止過上三關，你與蕭然皆是融了七絕內勁，尋常毒物如何近的了身？即便入了口，過了脈一瞬便能查出逼出身子，若是查出，我豈非得不償失？況且原本這仇，也並非落在你身上。”魏瓔珞杏眼一凜，指尖的義甲又重了幾分，離月隱被她扣著，臉色突的一白，蕭妄塵眉間一跳，險些忍不住上前，卻被離月隱一雙清明眸子生生止了，再不敢亂動。
“賤婢休要胡言。”
蕭然沉沉隱怒凝在眉間，蘊了春雷般沉沉。魏瓔珞卻似並未聽見，仍舊瞧著蕭妄塵柔柔說著
“青龍樓主從未想過，那日你匆匆而去不過一炷香，八門便被大火付之一炬的緣由麼？那燒了三日的大火，莫非在影煞的夜明錄中也不過是寥寥一筆麼？！八門便是殺孽再多，那焦屍中不過三歲的孩兒又何其無辜？無一人生還，一人都無。當真是報應，報應嗬，八門化為焦土，竟是與當年寒家。。。。。。。”
寒家？！
蕭妄塵猛地抬頭，尊上的七絕在瓔珞那兩字出口的瞬間冷了下來，殺意驟盛。眼看便要不顧離月隱死活出手了。卻不曾想，原本被困了的離月隱，卻闔了雙目泄出一聲冷笑。
那笑突兀的冰涼，似是帶著無盡的冷嘲，笑著螻蟻撼樹的輕狂。
“報應？因果？若真有此，世人皆無需動腦子費心思了。便是你這般籌謀依舊換了個一無所有的下場，當真可笑。”
魏瓔珞柳眉一蹙，方才幾番對峙，便是尊上也未曾讓她嫣然巧笑有任何收斂，偏是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白衣聖手，讓她毫無破綻的笑裂出了一道紋路。
“一無所有？月先生怕是低估了自己了，我若奪了你這條命去，千魂引即便不是元氣大傷，到底少了絲底氣。拉著你給我陪葬，怎得算是一無所有？”
離月隱緩緩轉了頭，媚眼如絲，卻如同蛛網，縷縷纏了魏瓔珞。他輕啟唇瓣，幽幽的說著
“虧得你如此細細打探了尊上喜好，一曲動心腸。卻不曾聽說，修羅隱月的身子，是碰不得的麼？”
魏瓔珞略略一怔，剛要說話，動作卻一僵，一縷血線從她唇邊蜿蜒而下，如此異變徒生，離月隱抬手三指擒了魏瓔珞手肘一扣，這手擒拿功夫蕭妄塵是領教過的，便是內力十足也是掙不脫的。逐塵大師與蕭妄塵同時上前，疾風如電般出掌，一個攬了離月隱，另一個收了七分掌風，卻已然將魏瓔珞轟了出去。正跌在那把鳳頸琵琶上，將琵琶撞成了兩截。
逐塵大師扣住離月隱肩膀往前微送，誦了聲佛號便將離月隱送到了蕭然懷中。如此便止了蕭然傾身而上在魏瓔珞身上補上一掌的心思。蕭妄塵上前探了魏瓔珞脈息，竟是斷了三脈，明明適才已然收了氣勁。魏瓔珞嘴角不斷咳著血沫，已然說不出話，隻是一雙眼睛仍是狠狠瞪著離月隱。
“不明白？還記得適才調琴時你觸了我身子那一下麼？”
離月隱在蕭然懷中低低喘著，嘴角的笑卻是從容的涼。魏瓔珞瞪大了眼睛，似是想起方才離月隱被她琵琶一撞差點歪倒時扶她手肘的那一下。
便是那時，已然起了殺心？可，不對，那時他尚未知曉自己要動手刺殺尊上才對。
魏瓔珞眼中滿是震詫疑惑，離月隱似是看懂了，將頭枕在蕭然肩上，語音緩緩
“我的心性你似是不知，我容你這些時日爭寵賣乖已屬寬縱，方才那一碰雖說是主毒，但這毒卻是要引子的。若不是你剛剛挾了我，又碰了我身子，那引子固然是不會入了你血脈。此時，可是覺得心脈受阻？”
離月隱見逐塵大師聽得微微蹙眉，側頭望了一眼目光沉沉的蕭然
“可是怪我自作主張？”
蕭然低了頭看著懷中人，並未說話，隻是目色已然不似先前那般涼。離月隱滿意的勾勾嘴角，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著逐塵大師說著
“問不出什麼了，最多不過半柱香。那毒，無解。”
蕭然的臉色，在此刻方有和緩。蕭妄塵冷眼看著魏瓔珞動彈不得，身子顫著，抖著，血從她嘴角不斷湧著，那雙杏眼卻不肯闔上，依舊狠狠瞪著蕭然和離月隱，不甘，憎恨，恨不得將目光化為利刃割的兩人血肉橫飛。蕭妄塵的指尖滴落的血染了那一小片地毯一抹暗色，他躬身低首
“尊上，該如何處置？”
蕭然目光陰鷙的掃了一圈依舊無法起身的部眾，無人敢抬頭對上那般狠厲冰冷的殘虐。離月隱闔了雙目，嘴角蕩起一抹淺笑
“屍首留給我吧，我的冰蠶蠱還缺一味藥引呢。”
蕭然還未及答應，蕭妄塵隻覺得身後人有了動作，他騰挪退開，卻見魏瓔珞耗盡了僅剩的力氣，那把斷了的鳳頸琵琶深深的插進了她的脖頸，絕不肯受辱的倔強，卻並未尋到那份不肯瞑目的怨毒，噴濺的血落在她嬌好的白膩臉頰上，如同紛紛散落的櫻花瓣，妝點了份霜華依舊。圓月，映在她逐漸散了精魄的眼中，卻融了一絲如釋的解脫。
蕭妄塵雖深恨魏瓔珞挾了離月隱，但此刻，這般的景象，隻讓殺伐中慣了的影煞覺得淒然。
仿若一樹落櫻繽紛盛放，那般絕然的綻出她最後的美。
“阿彌陀佛。。。。。。”
抬頭望月，在逐塵大師帶了歎惋的佛號聲中，在甚至無法轉頭細細瞧瞧那人傷勢的憋悶中，在甜膩的血腥氣和眾人逐漸順了平了的氣息中，這一夜，終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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