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72 更新時間：16-08-28 22:43
一年滴盡蓮花漏，碧井屠蘇沈凍酒。曉寒料峭尚欺人，春態苗條先到柳。佳人重勸千長壽，柏葉椒花芬翠袖。醉鄉深處少相知，隻與東君偏故舊。
雖說還未到縣衙定下的燃了爆竹的時辰，但卻早有耐不住的孩童避了大人三五成群的偷了一截粗香玩去了。鼠兒竄是入門的，扒開雪窩點著了扔進去，不聲不響不一會兒就在雪窩中竄出好些洞來。膽大些的則會偷偷從家裏的鞭炮上剪下一尺長，拿了來在夥伴們麵前耀武揚威的點了，這般噼噼啪啪的鬧著，貧苦人家的孩子每每見到便已是羨慕的很。更不用說那些千奇百怪的名頭的煙花響炮了。若是能撿到一兩個旁人忘了的啞炮，那便定要跟寶貝似的藏了的。待到燈節過了再拿了出來，可是極有麵子的玩意兒。
這些爆竹裏的門道當然是不知的，那時聽心宿他們說起隻覺得好笑得很，從未明白窮苦人家唯有年關方能享用得了平日舍不得的暢快。雖說從不得尊上待見，衣食上到底從來不曾虧了少了，自從跟了師父，尊上似是終於脫了個礙眼的一般，除卻除夕和生辰能見到快馬而來送銀票衣物的總管和後來的景漣舟，近十載不曾見過。回了樓中挫了昔日四樓掌了青龍，自此便隻準喚他尊上。
“師父，父親是不是厭惡塵兒？便是瞧上一眼也是萬般的不願？”
“若在心中，天涯亦是咫尺。若不在，便是咫尺亦是天涯。塵兒，奈何穀比不得煙雨江南繁花似錦，但莫要忘了，家並非你的前路，也不在人間何處，心中所念那人，即為家之所在。”
“心中所念之人？塵兒心中。。。。。。師父和眾位師兄師姐便是心中所念之人，那便是說，塵兒的家，就在你們在的地方了？”
“好啊，小妄塵居然偷跑出來討師父的好，這般冷的天若你累了師父著涼少不了你一頓好打，快給我回去！”
“誒呀！雨師姐姐你這般母大蟲的模樣定要嫁不出去的！”
“我讓你滿嘴胡唚！”
“師父師父！師父救命！”
“樓主，時辰到了。”
緩緩啟了眸子，爆竹的硝煙氣散了一室甘鬆香的清冽，竟是就立在大敞的窗前這般久了。所幸七絕內勁久而不絕，不自覺的走了十幾個小周天，倒是烘的身子暖得很。
“頭年羽音坊主送來一套碧藍織錦白風毛的大氅，拿過來吧。”
“樓主。。。。。。”
並未轉頭也知暗衛欲言又止的緣由，撥了撥香爐裏的殘香
“我知道花哨了些，但今日必是要張揚一番，也好讓那狼崽兒眼中隻瞧的見我，無暇去挑旁人的毛病。”
鬆香水篦了散下的發，細細的束起簪了中鑲白玉的小冠，霜白色的裏衣配了碧藍風毛的大氅，破曉寒照舊纏了係在腰間，打量著鏡中的人，除卻陌生便是再難展顏的無趣。這碧藍的錦袍到底是閃著冰冷微涼的鎖，一重重困了潛龍。但這般的日子，到底是不會長了。
出了樓拜過孟章神君，代白虎拜過監兵神君便率兩樓眾弟子趕往大殿，迎麵便看見穿了一身玄色貂裘的路起和次他幾步的丁羽翎。想是今日除夕，小妮子特意穿了一身冶豔的胭脂色，配了兩個珊瑚耳璫在耳邊晃著，與平日不同的嬌俏。嬌而不妖，英姿颯爽便是丁羽翎的好處了。
彼此賀了新年，丁羽翎因是坊主便躬身施禮順帶著討了個紅包去，雖說年紀差的不多，但畢竟自己與路起稱兄道弟的慣了，也算是小丫頭的長輩，這點銀子倒是省不得。
說笑著到了大殿，倒是來早了，方桌雖說已擺好，但旁人還沒到。落了座下人便上了糕點堅果，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穆不修和封卿言也到了。宮音坊主臉色倒是好了些，話也少了。嗯，知錯能改便是好事。裴熠辰是緊隨冷霜華後頭來的，仍是那身生怕旁人不曉得他是皇親的紫色團龍錦緞棉袍，頭發用明珠冠壓得整整齊齊。他的兩個愛妾仍是片刻不離任他左擁右抱，一坐下便與裴熠辰嬉鬧起來，這鶯鶯燕燕嬌滴滴的調笑惹得丁羽翎那小妮子白眼都快翻到頭頂去了。那些黑曜鐵騎自從上次吃了虧安分了些，平日也總是見不著，暗衛也懶得理他們，由著他們整日裏疑神疑鬼的護著這位小王爺。
抿一口茶，晾了七分燙，上好的凍頂烏龍，自裴熠辰進殿，各人皆是自說自話。此時自是無人與這位小王爺搭話，況且自從他入了盟中也禁了旁人行禮，江湖中人有些虛禮也是懶得很，便無人再多餘。見裴熠辰剝了一顆橡果給他的愛妾，指甲修剪整齊精致的很，左手中指第一指節卻存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薄繭，不動聲色低頭飲茶，暗暗思忖。裴熠辰雖說這幅紈絝無術的模樣扮的很有一套，但他的吐息身法卻是騙不了人的，比起黑曜軍的刺客功夫，裴熠辰的身手定是有高人指點過的。似是知曉尊上與自己七絕內勁唬不住，裴熠辰也並未刻意掩了吐息，這倒是與他囂張的嘴遁功夫不一樣，此人，怕是難纏的很。平日隻見他用左手，右手倒是未見使過。傷了雀兒的是否是他現下倒是瞧不出來，再等等。
雀兒進殿的時候幾位坊主起身迎了迎，比起自己的常年冷板凳和路起的非武不言，雀兒的機敏禮遇向來人緣好些，並未起身，隻坐著瞧著雀兒一一回禮，麵色如常的在自己下手邊落座。轉身替他倒了杯茶，瞥見他右手小指經脈急急跳著，便知他腿上仍是經脈不暢。往日皆是緋色或嫣紅的朱雀樓主今日這一襲淡杏紅的長衫恰到好處的掩了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在自己身旁坐著，更是掩了原本的鋒芒。
剛轉回頭，一道凜冽目光便釘在了身上，順著鋒芒抬起頭，正對上裴熠辰深深望來的眸子。
平心而論，裴熠辰的相貌上佳，王侯之子獨有的雍容令的他的紈絝也不甚無理，但他這雙眼睛，卻始終無法令自己卸下防備。這般的眸子，並不陌生。當年拚了性命向尊上討血仇的嚴老七，做了階下囚仍不改從容的花二爺，還有。。。。。。尊上。
那是隻有不擇手段之人才會有的眼睛。
“尊上到！”
恭敬的起身施禮，尊上攜了盡歡出來，並未落座隻是端端正正的立在座前。今日是除夕，自然要行跪禮。倒是無須三拜九叩，隻需跪行拱手禮便可。裴熠辰自是用不著的，便仍是坐著笑吟吟的瞧著，眾人施禮後尊上便拱手對著裴熠辰行了個常禮便落座了。吩咐上菜前，裴熠辰便借了個無甚相贈唯有幾枝寒梅應景的由頭，命人端了來甜白釉裝著的綠梅，正是靈隱寺後的月影綠萼。
果然，便知你這狼崽子沒安好心。
尊上麵上倒是未起波瀾，謝過了裴熠辰便將綠梅擺在桌上，吩咐了總管上了頭菜。竟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粥。
“尊上當真是好雅興，竟做的一碗暗香粥來開胃，想來是沒得屈原那般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貧瘠可憐，倒令小王爺風雅一回了。”
裴熠辰望著桌上凜冽清香的粥，眼睛在盡歡臉上轉了轉，複又笑吟吟的低頭吃了起來。
“古人雪夜掃落梅英，佐雪水熬粥，需得是米香淡淡的隔夜粥方能做得出這般彈糯的口感，今日是除夕，離某並無長物相贈，便是一碗暗香粥，犒勞各位一年來的辛苦。”
盡歡略略躬身，一席話說的倒是有板有眼。平日裏看慣了他清冷的模樣，眾人似是想不到他會如此客套，當即紛紛謝過吃起來。舀了一勺嚐了嚐，配著米粥的寡淡倒是顯出了梅花的清香微甜，暖了脾胃不說，也吊了吊這些時日被酒肉絮了的食欲。的確是用了心思的。
“月先生當真是好心思，一碗暗香粥倒是不難，但盟裏這般多的弟子若是人人皆有那可是要禿了十幾棵梅樹了。不知這般多的綠梅，是從何處的來的呢？”
盡歡撚著手中的酒杯，微側頭看著裴熠辰
“這方圓百裏除卻靈隱寺後山那處梅園便無其他可尋得綠萼的地方了，小王爺尋了這許多瓶開得恰好的月影，豈非明知故問麼？”
裴熠辰指尖觸著唇，似是尋思著什麼
“今日在靈隱寺後院確實瞧見了開得恰好的綠梅，卻不似山前那般多的人嬉嬉鬧鬧，獨那一處的月影開得極好卻無人欣賞，本王一時難耐惜花之心便取了來奉於尊上，但我這武功實在是鄙陋的很，若當真將開得恰好的枝丫取來怕也傷了梅樹，不知先生用何種方法這般利落的取了花瓣花蕊？”
盡歡放了酒杯，話雖是回的裴熠辰，卻轉頭看著尊上
“那日青龍樓主與殿下近衛比試受了罰，我便命他為我取來綠萼梅瓣，骨紅照水梅，玉碟龍遊梅各三千三百三十三瓣，次日便收了來，至於青龍樓主如何辦的，我並不知曉，也無甚興趣。”
“這便是奇了，我今日去時那的小沙彌明明說他見著月先生與青龍樓主一同去了後院，怎得青龍樓主竟是這般藏私，未曾讓先生得見他如何取得梅花麼？”
眉間一動，裴熠辰，果然耐不住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靜。便是一直和冷霜華嬉鬧的丁羽翎也麵色微沉的望了過來，雀兒的氣息微窒，頗有些沉不住氣了。
“今日也是我不對，擾了尊上與月先生相聚，原本打算讓我的近衛來陪個不是順便替先生掛了燈籠上去，卻不曾想自然有人為先生獻了這個殷勤，倒是我多慮了。”
“既是多慮，那便靜心為上。月先生暖閣的燈籠是吩咐了我的，因著下頭來回事怕耽誤了，我便托了青龍樓主，誰想到竟擾了殿下獻殷勤。是葉某的不是了。”
不動聲色的悄悄搖了頭，阻了雀兒繼續為自己辯白的話，今夜裴熠辰生事必是有所圖謀的，這般引了他的注意去，雀兒必是要吃虧。
“青龍樓主，那幾千瓣綠萼梅，你是如何取的？本座也想聽一聽。”
尊上語音沉沉，那般熟悉的沉沉。沉得自己心頭竟無一絲微瀾。緩緩起身，行至大殿當中，俯身下拜。
今夜，便是要孤注一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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