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68 更新時間:16-05-02 21:31
第一章
南江在十幾年前本是很興旺的河道。它位於豐市和姚市兩個不大也不小的城市之間,剛好起了相重的促進作用。貨船載著貨物從沿著南江上遊的城市而來,在兩市下遊建起的各種碼頭和船塢上麵停泊,催生了周邊的各種市場和工廠,繁榮一時。當然,暗中也滋生了某種相生相克的黑暗力量。但是那時候,他們還微不足道。
直到南江慢慢枯竭,內河運業逐漸衰退,各種工廠相繼搬出。空蕩蕩的碼頭、船塢、廠房,一大片荒地,全成了兩個城市交界的三不管地區。幫派逐漸在此壯大發展,成了一股籠罩此地的不容忽視的力量。
豐市偏西南,從建設路往西直到南江中心碼頭,從複興路到南江第二碼頭,好十幾個街區,都有幫派在其中活躍。不過最為集中活動的還是在棉柳街的一帶。之所以叫做棉柳街,皆是因為很久從前這裏全是種了木棉樹和柳樹,一直延伸到南江邊。但是現在,那裏卻也見不到一棵木棉和柳樹了。
街道白天一片沉寂,死氣沉沉。隻有到了夜晚,似乎才活過來。不過你倒是寧願它保持死氣沉沉的狀態。從街頭直到街尾,不是賭博場所,就是各種酒吧和夜店。在黯淡的黃燈下麵,那些陰暗的街巷、角落,處處發生著各種讓人側目的罪惡。
張文海那家小食店就處在棉柳街隔了三個街區的淩雲街上麵,坐公共汽車五個站,就可以到市區了。因此小食店老板許堅曾經有一次跟張文海講過,他們既不在黑中,也不在白中,而是處在兩者的之間。這就正如許堅現在的處境一樣,他好幾年前是混幫派出來的,後來厭倦了,自動退幫。要知道許堅混到那個份上,要中途退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當時他的頂頭老大對他很是信任,或者正是這份信任,讓許堅仍舊堅守在這灰白的位置,而沒有完全投身那光明。當然,或者不僅僅如此。
“或者是我怕。”許堅這麼說。
“怕什麼?”張文海問,他不知道一直頂天立地的許哥有什麼是怕的。
“怕光。就像一個人身處黑暗中太久,眼睛已經習慣了,一下子有光,就像遠光燈直直照入你的眼睛一樣,會讓你變瞎的。”許堅說。
張文海在這小小的店裏已經幹了兩年了。那時候,他的爺爺去世,兩個姑姑看他無父無母的就把他趕了出來。他自己從初中就輟學了,一直在爺爺那間小草藥店裏幫忙,現在的他既無家可歸,又無一技之長。他跟著幾個老鄉在建築工地幹過,但包工頭中途卷了他們的錢逃走,好大一群人去找建築公司卻反被那些打手轟了出來。他身無分文,在附近的橋洞靠撿拾垃圾和廢品度日,平時就睡在橋洞下麵,每晚都聽得見高架橋上麵隆隆的車流聲。直到他有一天走到那條小巷子後麵,在垃圾桶裏翻找可以裹腹的東西。一個男人叫住他,請他吃了一碗熱燙燙的餃子,還問他願不願意在店裏幹活。當時,張文海驚呆了。他看著眼前外貌凶惡的男人,眼淚流了滿麵。最後才想起要點頭答應。那個男人就是許堅。
小食店雖不在大街,但是因了選購食材的新鮮和足量,老熟客倒還不少。租住在附近城中村每天坐車通勤的白領、外來工人、一些沒有錢搬到城裏去的老住戶,都是他們的顧客。每到中午和晚上飯點時間,兩個人都忙得團團轉。
“喂,你好,堅強小食店。”張文海拿起響著的電話應道。
“給我送份水餃和蒸餃過來。”對麵傳來個懶洋洋的嗓音。
張文海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對方是怎樣把腳搭在桌麵上邊轉著圓珠筆邊打電話的。
“好的,路先生,五分鍾之後送到。”張文海邊在點餐簿上記著邊禮貌地回答。
下一秒,對方就蓋下了電話。
張文海利落地把一份水餃和一份蒸餃打包,又在裏麵放了竹筷、塑料匙,跟許堅說了一聲,即向西邊一棟殘破的舊樓走去。
這棟舊樓甚至比周圍其他的筒子樓還要殘舊,外麵的石屎牆斑駁醜陋,各種黑暗的電線纏繞著掛在牆壁外麵,像一個腫瘤。樓道裏麵即使白天也是陰暗暗的,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風吹在你的臉上,會激起一層雞皮疙瘩。這樓裏,張文海沒有見過其他什麼住戶,大約都已經全部搬走了。
到了四樓,隔著條長長的走廊,兩邊是十幾年前那些還興旺的公司辦公室。掛著的鐵鎖都已經生滿了鏽跡。
拐個彎,一棟鐵閘門拉開著,布滿灰塵的玻璃門上貼著一張已經變黃的白紙:路迢偵探社。
張文海在玻璃門上敲了兩下,然後慢慢把門拉開:“路先生,你的快餐。”
路迢翹著腳轉著筆兩眼無聲地看他,似乎好一會兒才從意識的深處回來。“放桌上,錢你在那邊找找。”他無精打采地說。
房間裏堆滿了各種的雜物,木桌上甚至擺了好幾個黑色塑料袋,不知道裏麵裝了垃圾還是什麼。張文海找了個空位把快餐放下,又到旁邊一個鉤子上掛的藍色布袋那裏搜出一張十元錢。
他晃晃給路迢看:“路先生,這是十塊,找你兩塊錢,放在這裏。”
路迢看他一眼,又不知道盯著哪裏神遊了。
張文海給這個古怪的客人送過幾次餐,也慢慢知道他總是在中午兩點過後、晚上則是八點過後打電話來點餐,每次吃的都是水餃和蒸餃,蒸餃不加醬,每次都叫張文海自己拿錢。不過最引張文海注意的是他是個偵探,要知道張文海自己從來沒有見過有從事這個職業的人,他還以為那些偵探都是書上亂寫的。不過,張文海來過這麼多次,倒是一次也沒有見過路迢有客人光顧。
他快步下樓,朝小食店趕回去。
晚上九點,張文海和許堅兩人吃完了飯,清點好今日的收入鎖好,又把明天一大早要買的食材記下,許堅伸了伸懶腰,拍拍張文海:“文海,那我先走了,今日辛苦了,你也早點休息。”張文海點頭,目送那高大的身影離開。許堅住在附近的出租屋,小食店樓上有個連帶一起租過來的小閣樓,那裏則是張文海的住處。
他再次看了看店裏的周圍,確定沒有什麼問題,然後把前邊的鐵閘拉下鎖好,繞到後麵開了後門,把幾大袋的垃圾拿出來,把門關上,走到巷子盡頭的大垃圾桶丟掉。幾個紋著身的年輕混混看到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後向前走去。不得不說,張文海還是挺怕那一類人的。以前他有一個二叔就是這樣,來到這裏也總是常見周圍走的混混。不說他們誇張的打扮和痞氣的神態,光是那種喜怒無常、一觸即發的瘋狂就讓常人害怕。張文海抖了抖肩,想著快點回去洗澡睡覺。
一輛小車忽然在不遠擦著地麵停下,發出好大一聲刺耳的刹車聲。隨即,一個男人的罵聲炸響,接著副駕駛座的人被一把推到了車外。
“臭婊子!”那男人罵著把車開走。
地上的人是個年輕到極的女孩,穿著一條短到膝頭的白色連衣裙,纖瘦的手腳、甚至蒼白的臉上都布滿了瘀傷。有些瘀傷,已經轉淡,卻又被新的覆上。一層層,觸目驚心。
張文海認出是住在樓上的一個租客。他在夜裏見過幾次,女孩在深夜裏被一輛小車送回來,步履蹣跚地走著,每一次的身上都有傷。她也下來吃過幾次麵,點的都是清湯麵條,一條條地挑著吃,吃沒有幾口就走了。
許堅看他看著,告誡:“那種女的不好沾。”
張文海點點頭,其實他哪裏會多想。他隻不過覺得女孩很像小時候那個跟他一起玩過的鄰家小女孩,皮膚也是那麼的白,手腳也是那麼的瘦。
張文海走過去,扶她。
女孩黑黑的眼珠看他,尖細的嗓音響起:“走開,你好臭!”
張文海被她話裏的嫌惡嚇了一跳,呐呐站在一旁看著她自己慢慢站起來,又慢慢走回樓上。
他站了不知道多久,一陣冷風使他醒過來。他才走回店裏。
夜裏兩三點的時候,如果張文海睡不著,總是會聽見隔不了多遠的那個街區傳來的各種聲音,嚎叫聲、大罵聲、呻吟聲、哀叫聲,混著風聲,傳到他的耳裏,全變成了古怪的哀吟,像是什麼人在哭泣一般。
張文海心裏隱隱地害怕,害怕什麼人會破門而入,發現他。為了分散注意,他會轉而想他的爺爺,想他在那一邊過得好不好,或者小時候跟著爺爺一起度過的孤獨但是至少無憂無慮的日子。過一會兒,疲累戰勝了所有,張文海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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