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91 更新時間:16-05-04 21:36
第四章
到了早上五點鍾,張文海總是會自動醒過來。如果是在從前,他會立刻爬起來穿衣、洗漱,然後下樓打開後門。每每這時,許堅已經在擦拭著巷子裏停的那部農民車了。之後,他們出發到附近的批發市場。冬天的話,天空還是灰黑的。農民車前燈照出一條白光,他們就沿著空無一人的街道行駛。但是到了批發市場,就熱鬧了。小販的叫賣聲,各種的討價還價聲,吆喝聲,幾乎震耳欲聾。
許堅和他分頭采購當日要的食材,然後一一搬到車上麵。那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們返程,回到小食店,打開前邊的鐵閘,迎接早上的食客。
但是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因著許堅的事,聞訊而來的房主把小食店的鋪位收回去了。店裏的每一樣東西,一一進行了清點,連同那輛農民車一同賣給了城裏一家飯館。而許堅出租屋裏的大部分東西,都已經被處理燒掉了。
張文海把變賣東西的錢全部存進了那張存折,那存折被他貼身放在衣服內兜裏,隻是為了給自己留個念想。
自從那時候開始,張文海就被路迢領回了他的住處,寄居在這張狹窄的沙發上麵。路迢沒有跟他解釋什麼,隻是叫他跟他走。
每天這樣醒過來之後,他總是會神遊發呆好幾個小時。想之前的事情,想許堅的事情。聽得到裏麵路迢醒過來“啪啪”的腳步聲,他會把身子轉過去麵對沙發背裝睡。
他對路迢不熟悉,如果不是許堅他們永遠扯不上什麼關係。張文海有點怕他,同時心底有種隱隱的不忿。他不明白,即使是一個萍水之交的朋友,麵對他的死亡,難道就沒有一點點悲痛和傷感嗎?但是,路迢的確似乎是沒有。他甚至討厭張文海的悲傷——你除了哭還可以幹什麼?這句話說出來的人稍稍就可以略過去了,卻印在了他的心底。
路迢不管他,幾乎視他無物。早上每每到了十點鍾他才施施然起床,折騰好一陣才出門到那間位於殘破舊樓的偵探社。他中午不回來,晚上回來或早或遲,一回來就“啪”地一聲鎖上臥室的門,偶爾傳來好幾聲巨響,嚇得張文海會跳起來。然後,又是長久的沉寂。
由於被路迢勒令不準踏出屋裏半步,那幾乎一個星期,他都不得不以冰箱裏那些速凍食品為食。
這天,張文海又是早早地醒了過來。但卻是被餓醒的——昨晚吃著淡而無味的速凍餃子,想起從前跟許堅一起吃飯的日子,他心裏一股難受,沒有吃幾個就吃不下了。那時候不餓,過了一晚,空空如也的肚子抗議了。
張文海摸摸扁扁的腹部,終是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在廁所洗漱好,然後打開冰箱搜尋食物。速凍的那些食品他已經吃得想吐了,他把下麵的冷凍櫃打開,驚奇地發現有幾顆尚沒有腐爛的紅蘿卜、一個玉米棒。還有一袋沒有開封過的頂級麵粉。他看看日期,離過期尚剩一個月,於是打定主意,要把它用掉,不要浪費。
廚房裏空空如也,布滿灰塵的大理石上甚至有幾顆惡心的老鼠屎。張文海拿來抹布擦了兩遍,從下麵的抽屜裏找到一把還可以用的水果刀和一個砧板,把紅蘿卜、玉米切成小丁備用,然後用溫水揉麵、擠壓,放一會兒,又繼續揉,把麵團擀成一個大大的接近圓形的薄片,放上蘿卜粒、玉米粒,再次卷起來、揉成長長的一團。然後從裏麵分出小小的一團,擠壓。大功告成。
汗水從張文海額上、頸後冒出來,他覺得手微微發酸,但是卻感到久沒有過的痛快。他的動作越來越快,一片片的生煎餅慢慢摞起來。
他擦著汗,因為哪裏也找不到煎鍋,就把平時用來煮東西的電飯煲洗幹淨,擦幹,裏麵澆了油,把蓋子蓋上。聽得裏麵滋滋的聲音,把麵餅放下去,再加點油,蓋上蓋子。
由於不熟手,第一個完全焦掉了。
張文海再試,屏息靜氣地聽著裏麵麵餅膨脹的聲音,立刻打開蓋子翻麵,一會兒一個黃燦燦的煎麵餅出爐。
一個個出爐,擺了一大碟。看到沒有調味料,張文海又炒了一袋榨菜,用來夾著麵餅吃。
路迢聞到香味走出來,大約是有點驚訝。因此張文海回頭叫他:“路先生,早。”他也罕見地答應了聲。
兩人坐在客廳旁邊那張清理出一半空位的飯桌上吃早餐。路迢對麵餅不予置評,隻是大口大口地連續啃食了三個,手上拿著第四個,終於開口:“會做餃子不?”
張文海問他要吃的蒸餃還是水餃。他說兩個都要。
張文海說冰箱裏麵沒有其他食材了,而且蒸餃最好還是拿蒸籠來做。
路迢拍拍滿手的油:“那就去買。”
路迢載著他來到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張文海領了一個推車,到食品區選購需要的食材。超市的東西不比在市場裏的新鮮,而且不能討價還價。但是可以選擇的種類卻多出不少。
張文海仔細看每樣食品後麵的說明,等他回過神來,推車裏邊已經堆了一層路迢丟進來的東西。
路迢站在前邊的轉角,手上拿著一盒不知道什麼東西,低頭看著嘴裏喃喃自語。
張文海看過去,發覺他長得很高,上身黑風衣,下身黑褲子,臉上帶著一成不變的厭棄無聊表情,生人勿近。——但這裏熙熙攘攘這麼多人,張文海卻又隻認識他。
他扭頭見張文海看他,走過來:“買夠了沒有?”
張文海看看推車:“還差醬油。”
“走走走。”路迢催道。
回去後,張文海忙活了好一通,終於把蒸餃和餃子端上來。兩人再次相對而食。
路迢還是不沾醬汁,隻大口大口咀嚼。
張文海不喜歡吃花生醬,做了點沙茶辣醬配著吃,自己覺得不錯,忍不住推薦給路迢。那炒過的醬料慢慢飄來一股香香的辣味,路迢看他一眼,沾了點試試。忽然像上了癮一樣,不一會兒連著那一小碟醬料和兩大籠蒸餃吃了個清光。
路迢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站起來摸桌上的鑰匙。“今晚,還做這個。”他指指蒸餃和醬碟,對張文海說,然後砰地一聲關上大門走了。
張文海愣了一會兒,忍不住嗤嗤笑起來。
那之後,路迢中午、傍晚總是會回來吃飯,有時候甚至早早坐在飯桌前麵,等張文海把吃食端上來。
路迢的吃食習慣單一而執著,起初,他隻吃蒸餃和水餃,蒸餃配著辣醬吃了半個多月,有天看到張文海端著蛋炒飯在吃,吃了一大碗之後,那一個星期的每一餐他都指明要吃這個,直到張文海把一碗熱氣騰騰的蒸飯端上來為止。
除了承擔做飯的任務,呆在家裏的張文海無所事事,也就忍不住幫忙收拾了一翻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屋子。最後收拾了四大袋疑似垃圾,然後一袋袋地給路迢看裏麵有沒有不能丟的東西。
路迢回來看見整潔得陌生的大廳,又踱進去廁所看看:“嘖,連馬桶也洗了。”然後打開臥室的門,“幫我把裏麵也清清。”
張文海走進去,臥室亂得比客廳過之而無不及,各種雜物垃圾亂丟一地,床褥被子散發出一陣黴味。旁邊的洗手間也隱隱發出什麼怪味。
“路先生,我先把你的被子洗洗,怎麼樣?”張文海說。
“隨便。”路迢說。
張文海把他的被單拆了,又連同墊著的床單一起抱出去清洗。又拿了掃把掃幹淨地麵,拖了一次。書桌上的東西很多他都不敢動,隻是把一些空了的零食袋子撿起來丟掉。
路迢坐在沙發上邊百無聊賴地吸煙,張文海看他煙灰四處飛,忍不住開口:“路先生,有煙灰缸。”
路迢看他一眼,把煙碾熄在一塵不染的煙灰缸裏麵。
這天兩人正圍著飯桌吃午飯。豉汁蒸白鱔、煎釀三寶,一個炒青菜,外加一鍋豬肝枸杞湯。
路迢拌著白鱔醬汁吃了兩大碗飯,喝了幾口湯,擦擦嘴,從口袋裏拿出兩張五顏六色的票推過去。——兩張新開張遊樂園的票。
“別人白給的,不去白不去。”路迢說道。
光是門口,就排了長長的隊伍。但路迢那張票是VIP的,兩個人從特殊的通道被人引進去,旁邊還在排隊的小孩子以及他們的父母,一個個用好奇、不耐甚至不甘的眼神看他們。
張文海臉上都漲紅了,側過頭去。
樂園裏到處人山人海。剛開始張文海還因為兩個大男人結伴而遊而感到稍稍困窘,但是一旦開玩就什麼也忘記了。
他小時候哪有機會到這種地方,唯一是在一個來到鎮上的移動馬戲團裏玩過空中飛船。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時候,那種快樂簡直是久別重逢。
張文海玩得渾身冒出熱氣,臉上一大片潮紅。他發覺旁邊的路迢一直悶不作聲,連忙問:“路先生,你想玩什麼?”
路迢把身上的夾克脫下來丟給他,走到旁邊一個遊園小攤,丟了十塊錢給幾乎打起瞌睡來的老板,拿起前邊的塑料小槍,簌簌把後麵兩個毛絨玩具擊了下來:“我玩這個……”
那老板眼珠都掉下來了,塞了那兩個獎品給他,忙說:“一人隻能玩一次。”
路迢把玩具丟給張文海。
張文海快步跑上去,忍不住歎道:“路先生,你真厲害!”
當時,徐聞雖死,他那派下麵還是有不少勢力。有個牆頭草兩邊倒的小頭目想著以後若是徐聞那派以後得勢,勢必會大力追究許堅的事。於是自作聰明派了幾個人去盯梢同許堅有關係的張文海,不過忌憚著路迢而沒有作出什麼大動作。
那天,手下把一遝照片呈報回來。那頭目拿出來看看,立即把照片丟進垃圾桶,他以為是下麵哪個人PS出來的:“什麼鬼東西?”
——照片上兩人正在坐跳樓機,張文海嚇得張嘴大叫,而旁邊的路迢一貫的目無表情,連頭發似乎也紋絲不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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