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61 更新時間：16-06-07 20:49
小辭暈倒在桌案旁，春日如沐的午後，一絲帶有青草氣息的風吹來，直將她額前的碎發吹開到耳際，露出瑩白如玉的額頭。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似乎沒有什麼具體的景致，隻有大團大團鮮紅的色塊，隔著重重白霧，似乎是在一個池塘邊，卻看不清個究竟。她著了魔一般拚命地想跑向那紅色，卻不防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住，“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夢裏的她坐在地上抬起胳膊，一條細細的紅色液體從磨破的傷口處流下，手臂潔白瑩潤如玉。她神色冷淡地放下胳膊，沒有在意那流淌的液體，隻是自嘲地笑了笑。抬起頭，隻見一雙灰白色的布鞋穿過重重迷霧行至眼前，那灰白的鞋間不適時宜地沾染了一點紅色，在這白霧中越發顯得刺眼。她心裏一跳，隻欲再望個清楚，想看看是不是自己胳膊上的血沾染到了這雙潔淨無塵的布鞋，可周遭白霧卻更盛了，低頭看，卻連鞋也不見。她在原地怔忪了良久，遠遠的，似有人微微歎息，這歎息聲如同這霧靄裏的一根銀針，厲厲地紮在她的耳畔，讓她心中一陣惶怵。歎息聲從四麵八方圍剿而來，她避無可避，這歎息似乎在哀悼，似乎在不甘，似乎在無奈，似乎在發愁。短短幾聲，辨不出男女，卻聽的人頓時滿心惆悵，頓生淒涼之感。
忽然，有一隻蒼老的手隔雲破霧地探來，對她不斷地招手，她迷迷糊糊沒什麼神智，入魔了一般跟著那手要往前走。走了不多步，忽聽身後有人大喊：“小辭！小辭！”
她回頭，隻見一道灰色的身影在迷霧後一閃而過，迅如閃電，隨之整個天地都亮了起來。
小辭微微睜開眼，隻見了忘蒼老的大臉近得快要貼上來，她猛然一抖，下意識身體往後要傾，卻發現自己被了忘半抱在懷裏。
雖然掌門在自己的心中如同父親一般，但靠得這般近，動作這般親密，也是從未有過，委實令她尷尬。
了忘見到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漸漸變得清明，不由喜道：“醒了？”
小辭點點頭，動了動身子想要撐坐起來，卻見一張清俊儒雅的臉也靠了過來。
是十二長老裏最年輕的塵破長老。
他笑眯眯道：“可有何處不適？”
小辭從來沒有和這位長老說過話，再加上這位長老麵相不過二十出頭，氣質如同話本子上描述的少年英俊的書生一般，柔和文雅到令人感到壓抑，看到這樣的麵孔便忍不住要往才子佳人的老故事上想。張口便有些緊張：“並。。。。。。並無大礙。。。。。礙。”
塵破素來有“白麵俊手”之稱，這“白麵”自是誇他相貌俊朗，“俊手”則是說他的身手極佳。
沒想到這樣文雅親和的外表下，竟是一顆好打架的心，打得還很不錯。真是人不可貌相。
因為一副溫潤儒雅的好皮囊，塵破很招山裏的女弟子的喜歡，每每出現在眾弟子前，他隻需這麼溫雅一笑，便把大半的女弟子們都迷得找不著北。
小辭雖從未離開過玉陽湖，但平日裏聽那些長老當眾或背地裏調侃他“白麵俊手”，自然而然地，了解了一些這位長老的花邊逸事。
那邊樓梯處輕飄飄地下來了幾個人，小辭一望，是辛檀、伽芝、難化、胡麝幾名長老，這幾名長老無一例外的都是烏發濃須的中年人。難化長老走在第一個，刻滿剛硬線條的臉上現在正是怒氣衝衝的神色。
“掌門，為何神器會有了反應？”難化氣勢洶洶，一手指著樓上，絲毫不畏懼了忘掌門的地位，言辭犀利地質問。
小辭經他這一說才想起下午遇到一夥妖魔的事，急忙開口：“啊！剛剛有妖魔來盜取神器！就在閣樓！還有。。。。。。對了，青女姐姐她——”
話沒說完，了忘突然眉頭一皺，打斷道：“有妖魔闖進來了？”
小辭愣了一下，點點頭。下一秒，了忘就立即放開她站起來，神色嚴肅的對其他幾位長老揮揮手：“我隨你們一起去閣樓查看！”
眾長老點點頭，塵破也撣撣袖子趕緊跟上。
剛剛噓寒問暖的溫暖場麵還讓小辭尷尬，現在眾人一甩袖頭也不回地往閣樓上走，隻剩她一個人撐坐在原地，倒鬆了口氣。
她不太擅長和人相處，還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自在。
不過。。。。。。
她想到青女，又見眾長老神色匆匆，心中既焦慮又好奇，索性站起身也跟著眾長老身後往閣樓上去。
小辭踏上閣樓的地板，忍不住“咦”了一聲，因為閣樓上的場景與往日並無區別。真是奇怪，明明那群妖魔磨刀霍霍地要來盜神器，這閣樓裏卻連一點打鬥的痕跡也沒有，隻有桌案上的那個小石像，似乎有了一點點變化。
“怎麼會這樣，掌門？那千燃不是已經隕滅了嗎？怎麼石像會這樣？”難化長老指著石像沉聲痛問。
“哦，是嗎？我倒沒看出來這石像有什麼變化啊。”塵破長老從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漫不經心地搖著。塵破素來有些些看不慣難化這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小辭站在眾人身後，對那石像左看右看也沒看出個名堂，一聽塵破長老這話，立馬找到了同盟似的深表同意地點了點頭。
“塵破，你看那石像上的女子！”塵破身旁的伽芝長老摸了摸長長的山羊胡須提醒他。
塵破轉過頭去，他初時沒在意，隻隨意地盯著石像上的女子左看右看，剛想開口說“如何不同了？”表情卻猛地一愣，折扇“嘩啦”一聲合上。
他快步走上前，停在離桌案不到一尺處抿著嘴又盯著石像打量了許久，轉身看向了忘：“怎會如此？”
小辭一頭霧水，或許是她隔著眾人，離石像稍遠，並未看出石像有什麼變化，隻覺得那缺口還是那缺口，大小也不曾變了半分。
了忘沉聲不語。塵破急了，用折扇指著石像對了忘道：“當年你不是滅了千燃了嗎？為何這石像上的女子容貌變清晰了？”
經他這一說，小辭不由又望向那石像。果然，剛才沒有發現是因為這變化實在太細微。如今定下神來仔細一看，那石像上的女子原本是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現在卻好像微微長開了一點，可以看出五官的雛形了。
小辭心中一驚：這石像難道不是原本就那麼模糊粗糙嗎？竟然會變化？
正暗暗吃驚中，又聽難化長老道：“你我都知，這石像裏封印的是什麼，若非它的主人尚在人世，它怎可衝破封印？想必那群妖魔也是被它靈力所攝才盜取失敗逃之夭夭的。”
“這石像裏。。。。。。是斬霄劍嗎？”小辭忽在眾人背後問道。
眾人聞言都回過身去看她，她被看得有點緊張，擔心他們誤會，連忙解釋道：“今天那夥妖魔來的時候，個個都說要拿斬霄劍，我估計著就是你們說的什麼神器了。。。。。。”
說到後麵看著長老們眉頭越皺越緊，小辭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聲音也漸漸小下去。
難化長老不知道她的這些想法，見她越說越說不出口的樣子，以為她是想起了什麼往日舊事，便用悲憫的眼色看著小辭，緩緩走到她麵前：“孩子，你可知道那千燃是什麼人？”
小辭沒想到他的話題一下子又轉到這上麵來了，但沒有追究她的疏忽她總算鬆了一口氣。
千燃？這又是誰？心底有個模糊的聲音探出水麵：難道是那個當年要殺自己的大妖魔？
小辭不能確定，搖了搖頭，說：“小辭不知。”
“唉——”難化長老歎了口氣，道：“那是你的仇人，我們方外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當年掌門就是從那千燃的魔爪之下救出了你，本以為天下蒼生的大仇得報，現如今——”他轉頭看向了忘，冷笑了一聲，不再說下去了。
難化長老話裏的意思很明確了，意指了忘當年欺騙了眾人，千燃還在人世。
“掌門，我不信你會做這種事，你說，你究竟親眼見到千燃隕滅了沒有？”開口的是一向以溫吞優柔為名的伽芝長老。
話一說完，一屋子人都盯著了忘看。從剛才開始，了忘就沒有開口，當年和妖魔千燃決戰的隻有他，因此事情的真相旁人不知道也罷，可要說他不知，那真是糊弄鬼了，可他卻站在旁邊一直保持沉默。
“掌門！”辛檀長老急道。
了忘隻覺得腦中如亂麻一般，青女的事沒有解決，眼下石像又出了這樣的變化，當年紅羽之亂的一切都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閃過，紅色的火海舔舐著房屋，無數百姓在火中的掙紮，樹木瞬間焦黑。。。。。。這些場景都是如此清晰，以至於兩百年過去了，回憶起來，仍能感受那撲麵而來的熱浪。
“千燃確實隕滅了。”良久，了忘深吸一口氣道。
“哼，斬霄劍既已被封印，失了主人是不會有靈氣出現的，了忘，我看你是不想做這個掌門了！”難化大失所望，睜目欲裂地說了這番話，一甩袖子，滿臉怒氣地掉臉就走。
眾長老見難化長老當即揮袖離去，便紛紛拔足跟上去勸解，唯獨塵破站在原地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他雖不喜難化長老，但掌門說的這話又實在不能令眾人信服。他躊躇了一會兒，歎了一聲，也走了出去。
閣樓裏隻剩下小辭和了忘二人。小辭不了解這些長老口中很要命的大妖魔大魔頭是誰，她的關注點自然也不在這個大魔頭身上，她站在了忘身後，看著他的背影隻覺得掌門此刻再也不是那個平日裏叱吒風雲神采奕奕的白胡子老頭，他隻是個跌坐在籬邊，望著親人摯友遠去卻無力挽回的孤單老人。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想到要問的一切都會成為這個老人的負擔，小辭隻好垂手默默站著，靜靜陪著他。
不一會兒，了忘轉過身，小辭趕忙抬頭，卻見了忘的神色淡淡的，絲毫沒有方才被為難時的苦澀，已經恢複了往日風清雲淡的模樣，似乎剛才那個垂垂老矣的老人是自己的幻覺。
“小辭，青女的事，你不用擔心了，我自會想辦法。我已與善昀長老說好，你今晚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隨他下山去吧。”了忘道。
小辭不由一驚，說是賞春宴之後就要下山，可是沒想到這麼快：“明天就走？”
了忘點點頭：“嗯，你在我這已經呆了這麼多年，是時候該下山，多看看各地的風土人情。了解天下世事，光靠我那小書屋裏的書籍是遠遠不夠的。”
“是。。。。。。掌門。”
“當然了，你這次下山也是有重務在身，你要和善昀、花絕兩名長老門下的弟子一起，追查此次來襲妖魔的情況，也算是將功折罪。”
“可是掌門，弟子什麼也不會，隻怕到時候。。。。。隻怕到時候會拖大家的後腿。”小辭一聽要她去捉妖，不免嚇了一跳。她是想下山，可她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生病就不錯了，哪裏有什麼本事捉妖呢？
“那就多看，多聽，多學，‘曆練’二字，是要腳踏實地曆練出來的。”了忘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他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樓梯處，長歎了一聲，又道：“你的家鄉在繭山鎮，那裏我已經多年沒去過了。”
這句話講的甚輕，若不仔細聽，簡直要被窗外鳥雀振翅的動靜蓋住。不過小辭還是聽見了，她心裏一動。
繭山鎮？那是什麼地方？掌門是在暗示自己什麼嗎？
她看著掌門的背影，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平日裏這個疏遠冷淡的掌門似乎藏有千萬的秘密和心事，而她一點兒也不能看明白。
了忘下了閣樓，小辭看看窗外漸沉的暮色發愣。
從前覺得時間沒有盡頭，日複一日沒有差別，今天卻是最後一次站在閣樓裏看這樣的黃昏，以前在書本上看到關於描寫離愁別緒的詩句一瞬間都爭先恐後地湧上心頭，胸腔裏如同有一隻被牽著的風箏，想要遠遠地向上飛，卻又惶恐身後的細如蠶絲的線太過脆弱無法承受這距離而斷，她這才懂得為什麼離別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也會有人長篇累牘的歎詠。
原來竟是這般滋味。
作者閑話：
青女篇《魚的心事》完，但是青女的故事隻是暫告一段落，下麵要進入阿鼓篇《臨川花鼓》啦~~咱們的小丫頭也走下山啦~
PS：喜歡我就收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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