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60 更新時間:23-07-16 23:59
冬至亞歲這個時節,我小時初聽,就聽人說是一年中白晝最短,夜裏最長的一天,是極陰日,在舒城這天基本沒什麼人在外頭。但換到京城,竟大有不同了。
我問:“所以京城過冬至原是這樣嗎,都出門去了?”
“是啊,那天照例的話,城裏是沒有宵禁的,公家還會讓宮中的樂人出來慶奏,的確熱鬧。”秦墨坐在我這一邊,饒有興致的用手肘戳了我兩下,“不如那日都出來吧,城東有燈謎亭子,猜對了能換簽。”
“不開館了嗎?不對,好像午後就閉館了……”我回憶起去年冬至時的情形,似乎是放了半日的假,中午過後就閉館了,我則因為還不適應京中的冷,直接回小院臥榻去了。
李厭冷不丁的插了一句:“那天家家都要祭祖,自然沒人出來看春畫兒……”
秦墨點頭稱是:“也是,不肖子孫也不想拿著春畫去見祖宗吧。”
原不載眯著眼,抓著瓷杯接話:“可指不定祖宗也愛看呢。”說罷眼睛一轉,到了我跟前,讓我直覺的沒有好事。
他打趣道:“說到這處,不知杉哥於這秘戲可有什麼偏愛?”
我仔細想了想,說道:“隻要墨色的用度不輕佻繚亂,畫技上工整一些,題材不要過於驚世駭俗,都可以。”
這一番話說出,秦墨就先笑了出來。
原不載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我答的如此認真,但又因為我答的太過認真,不算曲解了他的問題,隻好對著李厭說道:“幹你這行,果然還是正人君子模樣的才行。”轉而又認真的剖析自己的不足,“若是我這張臉招客,三月就得關門。”
我搖搖頭:“那還是高估了吧,想來一個月足以。”
原不載聽罷扒著李厭的胳膊要他教訓我,李厭被他扒著沒法,笑著敲了我幾下腦袋,轉而又對原不載說,“你去惹他幹嘛,都不當回事。”
李厭再來正色道:“陳杉來的時候我就同他說過,我們的營生雖然擺不上台麵,但要緊的很,並不隻是在花苑和助興時才用,天地交感,男子女子都是一樣的,不說冊子的造詣高低,但就未出閣的女子嫁妝裏需要這一物,不管是用來求子,還是道士用之來辟邪,但凡幫助了人,本質就不是壞物。”
我很是讚同這番話語,也就附和道:“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理,說到底還是在人。”
秦墨正在喝著酒,不知怎麼吭的一下被嗆到了嗓子,捂著嘴猛烈地咳了起來。我被他嚇了一下,趕緊給他拍著背順氣。
“是不是嗆到了,難不難受?”我趕緊讓李厭拿了白水過來,送來的水有些熱,隻好一個勁給他吹涼,好一會才送到秦墨嘴裏。
“來,小口喝。”我把水遞到他手上,但秦墨又咳嗽了起來,手裏的水因為抖動灑落了不少,我隻好拿回來喂到了他嘴邊。
他的臉因為咳嗽一下子紅潤了不少,喝水的時候半低著眉目,很是認真。
一桌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厭看著我給他喂完水,這才道:“你們近來倒是親近了不少。”
我不自覺的解釋了起來:“隻是……”
“隻是什麼?”李厭又問。
“隻是共事久了,大家彼此相照,關係自然好了,不然我怎麼會坐在這兒同你們喝酒。”我答。
秦墨喝完水看樣子是無恙了,聽完我和李厭的話後笑了起來,他朝李厭道:“總不能隻你同陳杉做好哥哥好弟弟,旁人不能來親近了,你這可就太過霸道了。”
李厭輕叩著桌麵,望著我卻同秦墨言語道:“隻是看你從半大小子長成如今這副模樣,難得見你和誰聊得來,有些感慨罷了。”
我好奇起來:“半大小子?你們到底什麼時候認識的。”
李厭訝異:“他都沒和你說過嗎?”
我搖頭。
李厭道:“回想起來,他那時候還是個孩子,誰料想如今長得如此高了。”
我:“高是高,就是瘦了一些。”
“也是,強壯一些招人喜歡,我昨日去瓏心舍裏對賬,一群姑娘聊著閑話,都說喜歡虎氣闊綽一些的男人,最煩文縐縐的了。”李厭道。
我雖然沒有李厭在外的多,但玲瓏大街就在春色園邊上,一些八卦閑雜聽的一點不少。
我道:“可瓏心舍的姑娘又非良家,無人傍身最重視錢財,她們喜歡的標準有些偏頗吧。”
李厭卻不認同:“不管哪裏的姑娘,都是人心肉長的,誰都不是一生出來就為了去風塵裏受苦的,隻是真心難得,隻能退而其次才求財罷了。”說道這,李厭還拍了拍身旁的原不載,“這個你最該問他,月俸少還總丟錢袋子,身上也搜刮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一去花樓裏姑娘都圍著他打轉,不少追捧者。”
我看著原不載那繚亂的胡須和已經醉的迷了眼的神態,十分懷疑:“他受追捧?為何啊?”
秦墨這時插了一句,說道:“因為在他眼裏她們同正常女子沒有什麼不同,他也懶得誆騙,和誰好的時候對誰就是真心,散了之後也算是盡心盡力。所以哪怕這樣真心的不長久,對她們而言也足夠難得了。”
我道:“就一點兒都不恨他?”
“可能對她們而言,世道就是苦海,苦苦掙紮已經費勁力氣,恨這個東西,徒增苦累罷了。”李厭這句話說罷,一旁的原不載已經鼾聲輕響,他拿了原不載椅背上風衣給他披上。
一個醉的不省人事,剩下三人皆有醉意,李厭說的話題更深了些。
他說:“我以前看到一篇議論,裏麵說前朝國弱無力,內政文官當道,貪汙猖獗,世風便趨於守陳,民風以宗族成勢,最忌諱離經叛道,對人也極為嚴苛,當時的女子最怕被冠上一個淫字,有人直至出嫁前連大門都沒出過。可偏偏那會教坊庵堂最為昌盛,除卻獲罪的人,剩下八成的女子都是被人牙子買賣進去的,甚至其中有近半的人都有戶籍記錄,是被人擄賣的。當時有一個女子心性要強,千辛萬苦通過一個恩客狀告到了禦前,辦案的是一個叫徐邢台的官員,他算是盡心,也查清了買賣人員給他們獲罪,最後還將那女子遣送回了原籍。”
李厭說的這種事即使是眼下我也聽過不少。
我感慨起來:“這在裏麵也算是難得的好事了。”
“你先聽我說完。”李厭繼續道:“那女子回了原籍之後家屬根本不能接受,斷絕了關係,宗族裏也覺得她是汙穢之人,打算將她溺斃。她沒有辦法隻好又從家鄉逃了出來,結果又碰到了人牙子,兜兜轉轉竟回到了當初那個妓館。後來有人把這個事告訴了徐邢台,他就找到這個女子想再救她出去,可是卻被她拒絕了,徐邢台無法隻能又抓了人牙,又還了女子的戶籍。”
故事說到此處,李厭忽然一頓。
我聽的正入神,見他停了便急問後續:“後來呢,那女子又回家了?”
“自然不願意回了,而且還待在妓館裏接客,可徐邢台自己過不了這個坎,就總去勸解她,最後還想把這個女子娶回去,但還是被拒絕了。”
秦墨聽到現在也開了口:“因為對這個女子來說,無論去哪裏都是一樣的,嫁了他之後也並非真的能得救。”
李厭點點頭:“不過我覺得後麵的故事大概是杜撰的,想來這個恩客應該就是徐邢台自己,就是因為他常去妓館才會對那女子生出些情感來,不然這種官司費時費力,又牽扯的多,實在吃力不討好,而且苦女千萬,哪怕是徐邢台這樣的也就那一個罷了。”
秦墨歎道:“也就是她心性強一些才有這令人唏噓的故事,可惜是個女兒身被世道所棄,不願嫁也是看清了。”
“這可不是什麼故事,這女子算是強悍的了,大多數被買賣的女子多數的下場都是一樣,不是得了水病被丟到荒山野嶺,就是熬到不能接客,去做更苦的活計等死。”李厭道。
“你怎麼看?”秦墨說罷問了我一句。
我……
我有些羞怯起來:“說來怕你們笑話,我大約沒什麼氣性,如果我是那女子一定答應嫁給他,就是覺得這苦頭,能不吃還不是不吃了吧。”
李厭笑道:“你是隨勢而為的性子,也蠻好。”
而秦墨,他對我似乎也沒說過什麼重話。
我卻莫名的虛心起來,想為自己辯解:“我隻是覺得,世上能少一個愁苦的也是好的,隻要活著日子就要往前過。”
秦墨忽然道:“但有的人就是會玉石俱焚。”
“你說什麼?”我忽然腦中閃過一個麵孔,不由得恍然了一瞬。
玉石俱焚,這樣濃烈的詞語。
隻能讓我想起一個暫時不願想起的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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