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16 更新時間:16-05-31 16:01
記得剛認識顧緘長不久,我就發生了一場車禍。這場車禍不是意外,而是人為。我不是一個擅於搞陰謀論的人,但我覺得顧緘長當時是真想要我的命。
那天上午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空氣清新得連汽車尾氣都帶了棉花糖的味道。趁著周末,顧緘長提議我們三個去學校附近的齊飛書店學習文化知識,將來好建設社會報效祖國。
事實上,在顧緘長的提議出來之前,員外和我另有兩個提議。
員外提議我們去網吧,關注社會時事,了解民主民生。這個提議遭到了顧緘長的不太強烈反對。
“LOL新出了哪款皮膚也算社會時事嗎?隊友打到哪個段位了也算民主民生嗎?”顧緘長淒淒切切的說,他的表情誠摯得像是在參加總統選舉。
“算啊。”員外一臉無辜。
我馬上提議我們去溜冰,增強團隊凝聚力,融入青少年群體。這個提議遭到了員外的強烈反對。
“隻有我一個人融入了青少年群體——四仰八叉支離破碎融入的!這難道也算融入嗎?”員外言辭激烈。
“算啊。”我十分誠懇。
“算你個頭!”顧緘長憤憤道。
我和員外愣了一愣。
員外說:“對啊,算你個頭!”
……總之我們最後決定去書店。書店的好處在於,它容納的品種眾多,你總可以在裏麵找到自己心儀的。
我從小愛看書,三年級讀《格林童話》,六年級在課堂上偷偷摸摸看了《金瓶梅》,初中收藏了多本《知音》《故事會》,上了高中卻開始看黏膩膩的言情小說,小妮子之類的。
總結來說,發展軌跡很難總結。
齊飛書店是我們學校唯一官方指定書店,以前我們不在這兒看書的,不是因為這兒不好,僅僅是因為我們不想遵從學校。
我們挑戰一切設定好的規則和路線,還以為這就叫自由。
最開始我們在一家叫“天涯書屋”的小書店裏看書。這家小書店窄而長,像一截嵌進樓裏的直腸。店主人很好,允許顧客免費看書。這樣做的後果是他麵臨巨大的經濟壓力,後來不得不改行賣衛生紙,招牌也改成了“天涯名紙”。
這截直腸什麼都不知道,書紙和衛生紙對它而言沒有區別。
然後我們隻好去遠一點的“阿裏巴巴”看書。“阿裏巴巴”就豪華多了,一室兩廳,全是書。店主趾高氣揚,每次經過我們這些坐在地上看書的學生麵前,都恨不得朝我們頭頂上吐唾沫。我和員外憤憤不平,和顧緘長商議出十幾種報複的方案之後決定還是再忍忍。
沒等我們存夠錢辦借書證,噩耗就降臨了。店主不許學生無證看書,要刷卡才能進去。我們被擋在門外,看著有證的學生像走進一場舞會般昂首挺胸的走進書店,店老板坐在皮椅上,明媚得像朵巨大的菊花。
這是我和顧緘長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付費玩家和免費玩家的區別,員外和我們不同,他已經打了很多年的網遊了。
至此,我們的“阿裏巴巴”生涯宣告結束,在知識的驅動下,我們屈辱的走進了齊飛書店。我們理所當然的享受齊飛書店的空調、熱水、座位和優質的服務態度,還總是在私底下抱怨齊飛書店的昂貴和死板——雖然我們從未買過一本書。
隻是當時的我們並不覺得羞恥。
我們三人會合後,堂而皇之的進了齊飛書店。我照例奔向言情小說區,上次那本《醫女舞春秋》還沒看完。我和他們說過這個書名,員外以為那是丁春秋的同人文,顧緘長則覺得那應該是以魯迅為原型,講中國近代忠烈女子棄醫從文投身革命熱潮的戰爭小說,以“春秋戰國時期”類比“中國近代”,表現出近代中國的黑暗和壓迫……
這是顧緘長的職業病。
我在言情小說區找了個位置坐下,顧緘長在參考資料區駐足紮根。員外的興趣範圍就比較廣泛,從社會文學到民生手冊,從神話一覽到科學探索,書店每個角落裏都曾留下他四十二碼的鞋印。他像隻花蝴蝶一樣穿梭在各個區域,成功讓書店的監控器從四個增加到了十二個,並使齊飛書店一舉奪得湘鄉市“模範安全單位獎”。
然而我至今不明白這個獎的意義在哪。
看書的時候,世界變成一團柔和的空氣,時間包裹在空氣外麵,緩慢又急速的流動。我覺得“流年”這個詞真是又美又矯情,匆匆忙忙的人生是不配使用這個詞的,隻有那些悠閑得無所事事的學生生涯,每一幀畫麵仿佛都自動打上柔光,喜怒哀樂被包裹在氣泡裏,時間緩慢又急速的流動,流動。
我們大概看了三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小時,顧緘長突然鬼鬼祟祟的跑到我旁邊說:“耶穌,耶穌。”
旁邊戴蝴蝶結發箍的女孩看了我一眼。
我說:“我佛慈悲,怎麼了?”
顧緘長說:“其實我也覺得算。”
我:“?”
顧緘長說:“誰叫員外不專心學溜冰呢。”
我很想告訴顧緘長這一個話題已經過去幾個小時了,但看著他宛如智障的臉我又實在不想說話。我撥開顧緘長尋找員外的身影,發現他在民生手冊那一區,神情很專注。
我問顧緘長:“你看完書了嗎?”
顧緘長說:“我心算了三套黃岡數學卷,全卷正確率是百分之八十八點二四。”
我拍拍他的頭以示鼓勵,站起身去找員外。
顧緘長繼續說:“選擇題的正確率是百分之九十八點零零,填空題的正確率是百分之……”
員外看得異常認真,連我走過去都沒有發現。
我說:“你在這一區看《如何專業養豬》嗎?”
員外把書合上給我看了看封麵,上麵寫著《生命的曆練》
員外說:“說出來有點尷尬,耶穌,我一直都覺得你應該提升一下你的文化境界,說實話有時候我真的感覺到你跟不上我的思想步伐。”
我拿過那本書,隨手翻到最後一頁,上麵赫然寫著“這是一頭豬生命的曆練,專業做豬,隻做最好的豬”。
我誠惶誠恐道:“是該提升,是該提升。”
顧緘長接話道:“是,是,下次爭取提升至百分之九十點零零。”
員外問我:“他在說什麼?”
我說:“不知道。”
天色漸晚,我們頹靡著走出齊飛書店,像三個失業了一年的社會青年。我們的前麵是一個三岔路口,一條通往學校,一條通往銀行,還有一條異常荒涼,不知通往哪片工地。我們身後是齊飛書店厚厚的玻璃牆,一位家長正從錢包裏掏出幾百塊換了三套數學題——由此齊飛才能不倒閉,我們才能免費看書。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如果有,一定是別人為你買了單。
“我突然感到一種巨大的虛無,這種虛無起先是外界給我的,爾後我的身體也開始陷入無端的惶恐裏。好像有什麼要出來,又好像渴求什麼進去。”員外突然說。
“說出來有點尷尬。”我說:“員外你最近是不是在看郭敬明?”
員外說:“這是《生命的曆練》裏說的,你平時真該多看點書。”
現在母豬配種都描寫得這麼細致了嗎?我說:“該,真該。”
我們打算各自回家。
我說:“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江湖再見,後會有期。”
員外說:“狗屁,我們仨人一條道。”
顧緘長說:“天哪,員外你真是才華橫溢!”
員外說:“狗屁!”
我說:“員外你脾氣有些暴躁了,阿姨明令禁止你說狗屁。”
員外說:“每個人都是一個國王,在自己的世界裏縱橫跋扈,你不要聽我的,但你也不要讓我聽你的。”
我由衷的讚歎:“《生命的曆練》真是一本好書。”
員外說:“這是郭敬明說的。”
我突然提議去那條從沒走過的路走走看,員外表示可以,等了五分鍾,顧緘長也說好。我們排著隊走向斑馬線,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討論了一下那條路到底通往哪兒。
我說:“看樣子像是一個工地。聽說最近湘鄉要建火車站,我看宣傳海報上寫著‘領銜全省車站,豪華直逼故宮’。”
員外說:“是一片花園。市長打算擴大湘鄉的旅遊市場,要在那裏建一個具有湘鄉特色的大花園,花園裏養蜜蜂,有合作商來考察就把他往花園裏帶,不簽合同不準出來。”
我說:“這種商業機密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員外說:“狗屁機密,我編的。”
我給顧緘長重複了一遍我的問題,顧緘長說:“後麵是別墅區。”
員外說:“你怎麼知道?”
顧緘長說:“我家住那兒。”
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得一個踉蹌,斑馬線外一個騎電動車的老阿姨被我的踉蹌嚇得猛一轉油門,電動車嗚嗚啦啦衝我撞過來。眼看就要軋上我的腿了,顧緘長眼疾手快的把我一推,直接把我推到了三岔口中心,一輛奧拓代替老阿姨履行了軋我腿的光榮使命。
那一刻,以及接下來的很多刻,血是流的,我是疼的。
員外飛撲到我身上,著急的問:“耶穌你有沒有事啊?你疼不疼啊?我要怎麼辦呀?”
他像初一那年狗蛋走丟時候那樣慌亂,雙手在我流血的膝蓋旁邊不知所措。他沒緩解我一絲疼痛,但我卻覺得膝蓋旁邊的空氣變得無比柔和。
我說:“員外,你還記得狗蛋嗎?”
員外沒有說話,他看起來像老僧入定,我知道他已經陷入了回憶裏。
狗蛋其實是一隻鴨蛋,員外在狗窩裏撿到的,並擅自把它帶回屋裏當做寵物。不久之後員外媽媽要做鹹鴨蛋,趁員外上學把蛋給醃了。員外回來沒見著狗蛋,哭著在小區裏找到天黑。半個月後員外媽媽把鴨蛋端上了飯桌,員外吃得很香。
他是真的沒有忘記狗蛋,但也是真的覺得鹹鴨蛋好吃。
我想,再不打120,血就要幹了。
而奧拓司機連同他那輛八手奧拓早已不見了蹤影,那輛車燈都掉了一個的車能把我腿撞出血真是它生命史上一個了不起的奇跡。我在人群中尋找顧緘長的身影,發現他已經暈倒在我旁邊。
我問員外:“顧緘長怎麼了?”
員外說:“據說暈血。”
我說:“那你幫我去打個120。”
員外說:“我也要暈倒了,你找別人打。”
我說:“找誰?”
員外說:“五點鍾方向走來一個姑娘,你讓她打。”說完他就很做作的暈倒在我旁邊,我褲子上都是血,旁邊倒著兩個智障,真是很像凶殺現場——真是凶殺現場就好了。
我看向五點鍾方向,榮祿穿著純白的紗裙,款款的向我走來。
也向員外的世界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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