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95 更新時間:16-06-12 15:53
所有事串聯一起,仿佛一張無形大網,緩緩撲來。
終於,還是要來了?
在平靜的掩藏下,詭變正悄無聲息地湧動。一發不可牽,牽之動全身①。她明白這個道理,自然也明白賜婚之事,絕非肉眼所見這般簡單。
顧女奉見她發愣,問道,“婉婉,你怎麼了?是不是天熱,中暍了。”
黎婉若扯出一絲笑意,說道,“沒事兒。就是覺著他們這些皇子也挺可憐,連自己的人生大事也要被朝廷的利益牽製。”
“可不是。咱們至少滿了年歲,還能離開,可惜他們卻要和這座皇城牽扯一輩子。皇權的爭奪,哪一次不是你死我活。”
黎婉若輕點了點頭,勸道,“姑姑離去後,就把天曌城裏的一切都忘了吧。”
顧女奉微微怔楞,迷茫地回道,“若是能輕易忘記,又何來刻骨銘心?”
炎熱的風從窗外襲來,揚起她鬢角的灰白發絲。她才二十四,卻仿佛走盡人生大半,深宮寂寞清冷,像看不見的刃,留了看不見的傷。
黎婉若輕輕按著顧女奉的手,淡淡說道,“包袱裏有一隻檀木盒子,周男奉讓我轉交的,姑姑小心收妥了。”
顧女奉一聽周男奉,忍不住淚溢眼眶,顫著手打開包袱。檀木盒子精細貴重,雕刻著鴛鴦戲水的畫麵,卻像尖銳的刺紮進心口,痛得忍不住呻吟。
這隻盒子承載著他們的過去,刻寫著歡悅慘然的記憶。她輕柔地打開,裏頭放著一隻鐲子,是她三個月前托黎婉若轉交,兜轉一圈又回到身邊。
顧女奉緊緊抱著檀木盒,聳肩低泣。嗚咽聲透著令人煩躁的涼薄,聽著讓人心裏磣得慌。黎婉若起身,溫柔地拍了拍顧女奉肩頭,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仰首望天,一群飛鳥掠過。深宮裏的人,都沒有它們來得自由。繁華宮闕,儼如牢籠,堅冷如冰。
兀自甩甩頭,不願再讓這些繁複悲戚的事情,擾亂心神。她還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籌謀,隻要一時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隱約聽見顧女奉仍在低泣,便也不打擾,立在門外柔聲說道,“姑姑,我先回了,得空再來探你。”
離開和風堂,心緒仍在煩亂中起伏,不知該如何整理。
快至重華門,卻聽聞前方傳來細細低語聲。
黎婉若悄然靠近,見兩名司奉隱身在拐角處,低頭私語。從穿戴衣裙的顏色可以辨出,穿紫衣的是內宮司奉,穿黃衣的是外宮司奉。
內宮外宮向來管束嚴厲,進出皆有規矩,但是,也難以禁絕私相授受。感情交好的,傳遞些私物也實屬正常。
兩人私下傳遞了什麼,內宮司奉小心翼翼地揣入懷裏,便轉身隱入安福門。
另一人轉身拐過轉角,正巧和黎婉若打了個照麵。麵上閃過幾絲慌亂,旋即垂首疾步離去。
黎婉若遠遠瞥了眼安福門,那裏是通往內宮妃嬪寢宮的要道。黎婉若冷冷地彎了彎嘴角,心想著不知哪位顯貴娘娘,又在耍陰謀詭計了。
回到晨輝閣,尚未轉過門前影壁,便聽見周男奉的聲音傳了出來。
“婉婉不在殿中,殿下若是找書,不如把書名留下,過會子我讓元宵找出來,給您送去。”
話音剛落,就聽到極其熟悉的嗓音響起,“她不在殿中?何時回來?”
那聲音淡淡的,宛若清風流水,卻拖著失落的餘音。
周男奉接著回道,“我讓她去辦點事兒,何時回來可就不知道了。”
軒澤苦笑著,“那算了,我先走了。”
黎婉若一聽,忙閃身躲到影壁之後,沒曾想竟讓裏頭的元宵瞧了個正著。瞧見也就罷了,他竟然還扯著嗓子喊道,“婉婉,你回來啦。”
黎婉若無奈歎氣,硬著頭皮走了出去,怨怪地瞪了元宵一眼。
軒澤見她回來,失落的臉上現出一絲悅色,“婉婉,正要找你。”
黎婉若恭敬地作揖,說道,“奴婢見過殿下。”
起身,問道,“殿下,是否又來找書?”
軒澤正要否認,卻見她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立刻意識到身邊還有旁人在場,忙回道,“正是。我想起父皇那兒有本書,想必是入了晨輝閣,特地過來尋它。”
黎婉若衝周男奉點點頭,隨即說道,“殿下請隨我來。”
軒澤當下便跟著黎婉若,進了後院大殿。
黎婉若不動聲色,推著矮梯問道,“殿下,要找什麼書?”
軒澤失神片刻,呐呐說道,“記得有人,曾拋棄名利世俗,避世山中過著平靜安逸的日子。我好生豔羨,記得哪本書裏曾經有過類似的詩句,可惜我記不得書名了。”
黎婉若垂首思索片刻,便推著矮梯到最裏頭的一排書架前,抽出本書籍。
下梯子,伸手遞給軒澤,“這是前朝詩人範源的《寒廬集頌》,他當年便是辭官隱退,在一寒廬中度過餘生。他的詩,多以追求自由為主。不知道是不是殿下要找的?”
軒澤接過《寒廬集頌》,搖頭歎道,“當年他因為仕途不順,大誌難以抱負,這才隱退山林。”
黎婉若又爬上另一邊架子,抽出本書來。
“這是原瑿儷國商人韓徽的詩集,當年他生意做得八麵玲瓏,連瑿儷國國主都對他尊崇相待。可是最後,他卻散盡所有家財,隱居在山野間,過著平淡悠閑的生活。”
軒澤這次並未接過詩集,直接回道,“那時他痛失愛妻,年幼的女兒又在意外中溺水而亡,他失去兩位至親,退居山野也屬正常。”
黎婉若失笑說道,“殿下可是要找一個,真心尋求自由而非遇到逆境逃避之人?”
軒澤彎身坐於矮梯上,怔怔地問,“真有這樣的人?”
“想必殿下今日前來,是來尋求解答的?”
軒澤仰頭,落寞眸光投向黎婉若,“你早已知道,偏偏傻愣愣地尋書,難道是尋我開心不是?”
黎婉若微笑,“殿下不覺得現在,心緒好些了?”
“就愛耍些小聰明。”
黎婉若斜靠在書架,指著一本書冊問道,“殿下可知,這本是何書?”
軒澤搖首,問道,“說來聽聽。”
黎婉若卻並不急著說答案,反而又問道,“殿下可知晉衛國曾有一位太子,一心參佛,不理朝政。”
“崇德太子。”
黎婉若點頭笑道,“正是。他當年被自己的父皇逼婚,兩頭著惱,但他心中卻清晰明了自己追求的是什麼。所以他義無反顧,決然拋下皇位,削發為僧。事實已成定局,他的父皇也奈他不何。那本書便是崇德太子的詩集,不知道合不合殿下的心意。雖然有些不靠邊,倒也貼合殿下此刻糾結的心緒了。”
軒澤的目光中透出一絲欣慰,“婉婉,你真是冰雪聰明,竟然把我瞧得如此通徹。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黎婉若走到他跟前,說道,“殿下可有崇德太子的信仰,是否有他迫切想要脫離生死輪回的決心?”
軒澤黯然地搖搖頭,垂首凝視石磚地。
黎婉若言道,“既然沒有,殿下何必庸人自擾,明明結局已定,何苦糾結不安?”
軒澤抬首嗔怒道,“父皇曾應允讓我自行選擇婚配的女子,他答應了我的事,怎可出爾反爾?”
黎婉若正色道,“殿下生在帝王家,即使不好皇權,又怎能孤立於世。除非殿下有崇德太子的決心,大不了拋開一切,自找出路。而如今殿下既不舍父子之情,又不願聽從父命,豈不是有些可笑?”
一番話猶如巨石擲海,激起重重風浪。
軒澤迷惑地盯著她,不明白為何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竟然可以把世事看的如此透徹。相比於與她的果敢伶俐,自己簡直窩囊透頂。
“難道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甚至素未謀麵,也要裝的毫無所謂?”
黎婉若輕笑,說道,“我倒瞧著殿下的那些哥哥們,過得都挺好。”
軒澤失笑出聲,“鬼丫頭,真有膽兒說。”
黎婉若輕柔說道,“殿下未曾見過那姑娘,又怎知自己不喜歡?奴婢聽聞她是驃騎將軍的女兒,一定是個知書達禮,美貌非凡的女子。說不定殿下見著了,喜歡得緊呢。”
軒澤歎了一聲,“誰知道呢。我隻是怕,將來若是,若是我找到了真正心愛的女子,我還能給她什麼?”
黎婉若雲淡風輕地說道,“殿下若真是找到心愛的人,到時把心給她就是了。我想真正愛慕殿下的人,一定不會在乎名分地位。”
軒澤深情地望著她,喃喃低語,“若是她……”
“若是她能像你,像你這樣的透徹人心,像你這樣的閉月羞花般,我一定是喜歡的。不要說把心給她,就連命都可以給。”
黎婉若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半邊,低頭輕語道,“殿下再這般渾說,奴婢可要走了。”
說罷作勢要走,軒澤急忙起身,攔住她說道,“是我不好,你就當我沒說。”
黎婉若摸著半邊火燙的臉頰,羞問道,“殿下還要找什麼?”
軒澤搖頭,“沒有了,我想……我已經找到我要的答案了。”
黎婉若目視著他臉上淡淡笑意,發現自己竟然為他舒展的眉頭而感到歡悅。他整了整衣襟,深深地望了黎婉若一眼,緩緩步出大殿。
他再一次離去,留下了一抹刻在心頭似的身影,如同一幅潑墨畫,淡淡的暈開,留下淺淺的痕跡,卻美得意境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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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清詩人龔自珍【自春徂秋偶有所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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