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98 更新時間：17-01-01 08:08
多倫哲丹和多倫部落的很多豪邁男子一樣，十分酷愛飲酒，自從來到幽州之後，他便成了城中幾家最大酒樓的常客。
既是酒樓，少不了魚龍混雜，每日除了到這些地方飲酒作樂的，也有雜耍的，賣藝的，唱曲的人來人往，還有拎著各種點心在食客中間穿梭叫賣的，看上去倒也熱鬧非凡。
多倫哲丹偏不喜歡關上門，在雅間裏自得其樂，卻喜歡坐在樓下散客之中，看看漢朝的風土人情。有時候，多倫哲丹也喜歡找一些精通音律的唱曲人，聽他們唱些悅耳動聽的民歌，多倫哲丹最喜歡聽的一首歌，是《胡笳十八拍》。
多倫哲丹小的時候，曾經有一位漢家的乳娘，那位乳娘不僅品貌出眾，而且十分擅長歌舞，那時，她最常哼唱的就是《胡笳十八拍》，多倫哲丹耳濡目染，小小年紀也對此曲耳熟能詳了。後來乳娘病逝，還給他留下了一份《胡笳十八拍》的曲譜，隻是多倫哲丹找了很多琴師彈奏，卻總是彈不出乳娘當日的風采來。
這次暗訪幽州城，他也在飲酒中聽過幾回中原琴師彈奏的《胡笳十八拍》，卻覺與乳娘的相比，多了委婉、少了悲愴。就算是幽州王府中的禦用琴師，也沒能達到當初乳娘彈奏的那種風範！
多倫哲丹不死心，他就不相信，在創造出《胡笳十八拍》的中原，竟然找不出一位能彈得出色的琴師來。於是尋找熟悉的琴音便成了他周旋大計之後，最愛做的一件事情。
“邀月樓”是幽州城最大的一家酒樓，多倫哲丹是這裏的常客，因為出手大方闊綽，很快就成了老板的朋友，老板知道他喜歡聽曲兒，每當有了新來的唱曲人，都會度量其色藝，推薦給多倫哲丹嚐鮮，而多倫哲丹則來者不拒，跟每個唱曲的藝人都混得十分熟絡。隻是始終沒能發現有一個人可以像乳娘彈奏的《胡笳十八拍》那樣好。
起初，酒樓老板聽說多倫哲丹喜歡聽這首曲子，還以為他不過是為了滿足獵奇之心，但當聽完多倫哲丹對往事和乳娘的敘述之後，竟也很敬佩多倫哲丹重情重義，不忘養育之恩的情懷，所以便也留了心，替他四下打聽有沒有幽州城中的琴師，能彈奏《胡笳十八拍》彈奏得極好！
有道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天晚上，多倫哲丹又到“邀月樓”喝酒，一進門就被老板拽住了。
邀月樓的老板看上去可不像酒樓老板，倒像是位教書先生，他笑嘻嘻的拽著多倫哲丹的胳膊道：“德老板，正要差人去請您，您倒先一步來了，有個好事要告訴您！”
為避嫌疑，多倫哲丹並沒有在外人麵前暴露過自己多倫部落的身份，就連與他十分熟識的酒樓老板，也隻知道他是西域來此經商的胡人，名叫“德潤良”！
多倫哲丹笑道：“怎麼，是有什麼好貨讓我長眼？”
“不是好貨，卻是‘好’人！”
酒樓老板說著，朝二樓雅間裏瞟了瞟，道：“這裏人聲雜，您務必隨我到樓上聽去！”
難道是找到了好琴師不成？
多倫哲丹見老板眉飛色舞的樣子，心裏也猜出了七八分，卻沒抱多大希望——畢竟自進入幽州以來，聽過的《胡笳十八拍》也多，失望的也多——好在沒什麼事，聽聽也無妨。
那老板也是故作神秘，將多倫哲丹帶上樓去之後，卻沒有和琴師見麵，而是把他領進一間雅間內坐定，道：“德老板少待，我們就在此聽一聽那琴聲，請德老板做個評判！”
原來這雅間本是個大房間，房中用一道窗欞一分為二，既能互通消息，又能獨自成席，而那被酒樓老板推薦給多倫哲丹的琴師，卻正在窗欞那邊的小間中等候。
酒樓老板說罷，對伺候在一旁的店夥計點了點頭，店夥計隨即轉身出去，老板卻提起酒壺，先給多倫哲丹斟滿一杯美酒，道：“我們邊喝邊聽，趣味無窮。”
《胡笳十八拍》原托漢朝才女蔡琰所作，說的是她從中原流落到匈奴蠻荒之地的十多年離亂生活，唱的是她在異族生存的悲歡情懷，坦白的說，若沒有品嚐過同樣的人生滋味，是很難體會，也很難發出那樣如泣如訴、繞梁三日的悲吟之音的，也正因為如此，後世模仿《胡笳十八拍》的琴音雖多，但惟妙惟肖，甚至如同文姬再生的，卻少之又少！
多倫哲丹對於中原的琴師已經沒有太多奢望，徑自舉起酒杯來，想道：即便琴音不佳，有美酒相伴，也能聊解乏味。
誰知那琴音乍起，多倫哲丹送到唇邊的酒杯便停住了！
隨著那琴音，一個委婉哀傷的女子歌聲由弱漸強，如一道看似潺潺涓細，卻倔強無懼的小溪般緩緩流入多倫哲丹的耳中，融彙到了他的心上。
隻聽那女子合著琴聲唱道：“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離亂，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幹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誌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多倫哲丹恍惚間，還以為自己聽的，是乳娘的歌聲，又仿佛回到兒時，倚著乳娘，靜靜傾聽她彈奏著這首聽過了千百遍的琴曲！
多倫哲丹急忙放下酒杯，大步來到隔間窗前，推開雕花窗戶，向裏張望起來。
隔間裏沒有製備酒席，倒有一張琴幾，旁邊熏著來自西域的迷迭香，香氣繚繞，竟日不絕。
琴幾前，一位藕色長裙的年輕女子正低頭撥弄琴弦，發聲做歌，她彈得深情，唱得投入，連多倫哲丹推窗觀望的身影都沒有注意到。
若說白居易的《琵琶行》，聽的是彈琴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離愁別緒，那麼此時的《胡笳十八拍》，聽的便是“雲山萬重，疾風千裏”的淒楚悲嗟了。多倫哲丹萬萬沒想到，在這中原之地，居然能有如此似曾相識的琴聲歌聲撞入胸懷，也慰藉了他長久以來對乳娘的思念之情。
多倫哲丹的生母在生下他之後，難產而亡，是他的乳娘將他撫養長大的，雖說父親妻妾眾多，對多倫哲丹這位正妻所生之子也不敢有太多怠慢，可能令多倫哲丹記憶猶新的，唯有那位品行溫良的漢家乳娘。
乳娘在多倫部落的公開身份是多倫哲丹父親的侍妾，可是多倫哲丹從未見她侍奉過父親一天，而父親，似乎因為乳娘對多倫哲丹的上心照料，倒也沒有過多的強迫乳娘什麼，隻是乳娘每每會對多倫哲丹說：若有一日你能去中原的話，一定要將乳娘的骨灰帶回去，生不能回到故鄉，死也要重歸故裏！
而且，除此之外，乳娘對多倫哲丹還有一個請求，那就是能有機會到中原為她尋找自己的丈夫，隻要得到了她丈夫的信息，不管生死，也要將她流落多倫部落之後，初心未改的情意傳遞給他！也要把她的骨灰埋葬在丈夫身邊！
多倫哲丹聽著那琴音激越，心中頓生澎湃豪邁之情，又聽琴音轉回惆悵悲涼，心中便也跟著痛苦起來，他相信，隻有當年乳娘所彈之《胡笳十八拍》，才有此感覺！
難道真的是乳娘重生麼？
多倫哲丹癡癡聽著，好像又回到大漠之中的家園，聽那錚錚的琴音從乳娘的指尖流出……
“乳娘——”
多倫哲丹不經意的一聲呼喚，驚動了彈琴的女子，琴聲驟停，女子抬眼望向那扇敞開的花窗，悠然問道：“公子來自何方？”
“你——又是哪一位仙子臨凡？”
多倫哲丹打量著麵前的女子，隻見她雲髻低挽，臻首娥眉，一雙清靈的眼眸靜靜直視著突然闖入的人，絲毫沒有扭捏羞澀之情，一看，就是一個見過很多世麵的不凡之人。
女子理了理腰間盤繞的合歡結絲絛，起身施禮道：“民女葉昭兒，拜見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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