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03 更新時間：16-06-27 10:56
第三章
這天，何輝把整個星期收起的廢品載到店裏賣掉了，轉了一圈沒有收到什麼東西，於是比平時早地打道回府。
把三輪車推到屋後鎖好，洗了把臉，何輝就開始煮晚飯。無非就是素麵加幾條青菜，煮好後放點老幹媽辣醬調味，大大的一盆，也是蠻飽的。屋裏悶熱難受，何輝就找了張凳子放在門口，自己坐在墊了塊爛報紙的磚頭上麵吃起晚飯來。涼風一絲絲吹在他的臉上，但是卻讓人意猶未盡。麵又熱又辣，倒是吃得何輝滿麵都是大汗。
旁邊出租屋李嫂家的兩個小孩就在他不遠處的爛地上玩著。
這出租屋是座自建房，這周圍都是像這樣的自建房，密密麻麻，圍成一個不大的城中村，跟對麵那個空闊美麗的校園形成對比。之前這裏還是比較亂，後來專門駐點進行了四*打，治安才稍微好了點。
出租屋自下到上共五層樓，每層樓都被隔成了四個小單元，地下後麵兩個拿來放房東的雜物，其餘兩個就租給了何輝和旁邊的鄰居。
地下屋租比樓上便宜，因為樓下的房間特別陰暗和潮濕，而且沒有樓上出租屋的那重防盜門。何輝倒是一開始就打算住樓下，因為他要隨時看著自己的三輪車，同時得找個地方擺他收回來的廢品。
隔壁的李嫂家在這裏已經住兩年了。李嫂的丈夫是在附近做小包工頭的，平時也得到建築工地幹苦工。不過一家人從偏遠山區過來主要是要躲超生。李嫂兩夫婦在老家已經有個上初中的女孩了，生了第二個女兒之後，還想繼續追生兒子。
二女兒七歲多，在附近小學上二年級，那小兒子才剛滿一歲，每天都穿著一條開襠褲在這個髒兮兮的院子小巷裏跑來跑去，偶爾傳來他一陣震耳欲聾的哭叫聲。
那小男孩黏何輝，有時候甚至不怕生地讓何輝抱抱。何輝一把抱起他，讓他在空中打千秋，逗得他貓兒似地笑。
女孩兒也過來了，看他一眼，細聲細氣地問他最近有沒有新的圖畫書。
何輝說最近收了一點新書，等會兒給她找找。小女孩就高興地說聲謝謝，拉著弟弟的髒手回去吃飯了。
吃完麵，何輝就把收到屋裏的一堆書拉出來。這大部分都是從學生那裏收回來的，有雜誌、小說和畫冊。之前收的那些參考書都賣到學校門口那間河馬舊書店了。
他看了看，找了兩本似乎是漫畫書的放到旁邊，又把一直有看的一本雜誌留下來，其他的翻了翻，沒有一本有關於恐龍的，就把剩下的拿硬膠帶綁起來，準備明天送到舊書店賣掉。
他洗幹淨手，把漫畫書拿到隔壁。李嫂的丈夫回來了，一家人正在桌邊吃飯。那男人很漠然地看他一眼，一聲招呼也沒有打。何輝也沒有在意，把書給了小女孩就走了。
他把那本雜誌拿回屋裏，擺放在自己用紙皮搭的書架的第二層，那裏已經有十幾本那樣的雜誌了，按照先後的順序排列，也有斷期的，因為總不是可以收到的。
書架的第一層擺的都是有關恐龍的書。從兒童畫冊到很艱深的考古類書籍都有。大部分何輝都看過。至於他為什麼對恐龍這種早已經滅絕的動物感興趣，何輝自己也說不清楚。他隻是記得小時候，繼母曾經帶過他和弟弟到附近一個遊樂園玩，正好那天有個巡回展出的恐龍模型展覽。那是何輝第一次知道有這種龐大的生物存在，他和弟弟當時完全沉浸在驚訝和幻想當中，回去之後，弟弟曾經偷偷跟他說想要一頭恐龍做坐騎。
這麼多年，何輝一直記著這句話。或者恐龍的幻想就是現在維係他和弟弟唯一的紐帶吧。
這讓他不禁想起之前在圖書館那裏見到的那個酷似他弟弟的人。都過了十多年，其實弟弟的麵容他也記不得很清楚了，況且他連一張繼母和弟弟的照片也沒有。他那時候究竟為什麼那麼肯定見到的那個人就是他的弟弟呢。現在他都不禁懷疑自己是眼花或者幻覺了。
桌邊還擺著那本張樺給他的雜誌。何輝已經翻過好幾次了。雖然張樺告訴過何輝他們的那本雜誌屬於學校小眾讀物，但是隻要想到有人看到寫他自己的那篇他就感到一陣難為情。他隔了好一段時間才敢真正讀自己的那篇。文章裏，張樺並沒有把他當做一個突出或者代表的人來寫，而是以他為引子寫了整個學校裏的拾荒群體。裏麵許子言拍的照片也是經過細心挑選的，沒有一張把他那隻殘缺的左手顯露在人前。
而張樺也跟何輝說雜誌內容會在學校BBS裏麵建立鏈接，如果何輝的弟弟真的在這個學校，那麼就有機會在上麵見到他，而直接來找他的……
這晚，睡到半夜，何輝忽然被驚醒過來。他睜大眼看著蚊帳發了好一會兒呆，還是不明白他怎麼會反常地沒有一睡到天亮。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從靠窗那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叫聲。
何輝心裏一驚，那邊窗是對著一個小巷的。那裏常常有醉酒鬧事的流氓在叫罵和打架，有一次甚至還有人用石頭把窗戶玻璃打碎了。後來何輝才叫了房東在那裏裝了鐵絲網。這會兒，那個低吟的聲音正是從外麵的窗下傳來的。
何輝坐起來，不知道是裝作聽不見繼續睡還是去看個明白。想了一會兒，他還是輕手輕腳起了床，拿了在牆邊支著的斷水管打開門走出去。
已經是深夜一點了，巷子裏寂靜無人，隻有昏暗的路燈照著，讓人忍不住有點害怕。何輝瞻前顧後地看了看，慢慢走到那裏。
一個醉漢側著臉趴在那裏，看他的衣著倒不像是流氓混混，何輝靠近了點。那人竟然是謝瑉。他吐了旁邊的一地，衣服也沾上了，閉著雙眼，隻有嘴裏發出喃喃的呻吟。
何輝猶豫了一下，歎口氣，還是走過去把人用力拖起來。謝瑉比他高了幾乎一個頭，醉得像個死人。何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把他架起來。往屋裏走的時候，他幾乎被謝瑉壓得趴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把人拖到屋裏的床上，何輝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大汗。
喘了口氣，何輝找了條幹淨的毛巾，打水給謝瑉隨便擦了都是嘔吐物的臉，又幫他脫了鞋襪，把薄被子拉到他腰上。謝瑉翻了翻身，嘴裏痛苦地叫：“……子言……”
何輝看看他，搖搖頭。床上是沒有位置可以睡了，他隻得把之前的一張爛席子從櫃裏翻出來，用爛布擦了擦，因為太過累了，他倒頭就睡著了。
夢卻紛至遝來。
一會兒他在沙灘上，光著腳，海沙灼熱著他的腳掌，但是海潮慢慢上來了，把海沙浸濕變涼，然後衝走了；一會兒他又在海水裏，載沉載浮，他聽得見有人在歡快地叫，想要去看又害怕看；一會兒他卻在沙丘上懸崖邊，他往下看，下麵都是赤黃的鬆散沙土，有人不停在叫下來下來，但是他就是躊躇不前……
一大早，何輝就自然醒來了。因為在硬地板上睡了一晚，腰背都有點酸痛，而且被蚊子在手腳上弄出了好幾個大包，又疼又癢。何輝洗漱回來，謝瑉還沒有醒。他不得不上去叫醒他。
謝瑉頭痛極了，耳邊還有個人在叫。他本來就有起床氣，現在更是啪地一聲打在席子上，大叫：“閉嘴，別吵。”何輝沉默了一會兒，他也不想叫啊，但是等會兒他就得出去幹活了，他可不想把謝瑉留在屋子裏。
何輝又叫了一次，這次謝瑉倒慢慢醒來了。他坐起來，按著生疼的腦殼，看著麵前的何輝，有點困惑：“你……”
“同學你昨晚在外麵那條巷子裏喝醉了，我扶你進來的。”何輝連忙解釋，又把一杯涼水推給謝瑉，“喝點水吧。”
謝瑉咕咕把水飲幹了，他似乎是有點認出何輝來了，有點不好意思：“那個，謝謝。”
何輝擺擺手，問他起得來沒有，因為自己要出門收廢品了。
謝瑉並不是那種驕傲到看不見別人的人，他當即穿好鞋，用何輝給的毛巾到外麵洗了一把臉。何輝則是從後麵把三輪車推出來，拿了些生油給車軸和車鏈子塗了，又把收廢品的繩子、麻袋等捆了一捆壓在車座下麵。他扭過臉，發現謝瑉在看他，就問：“同學，你的東西都拿了？”
“我沒帶什麼東西。”謝瑉說。
“哦。”何輝點點頭，過去把門鎖好，然後把車推出院子去。謝瑉沉默地跟著他。
出了巷口，何輝指指學校那邊說：“那你慢慢……”
“等等……”謝瑉叫住他，“你是叫何輝吧？這次麻煩你了。”
何輝搔搔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騎上車跟他道了聲再見就走了。
謝瑉看著他走遠了，才慢慢朝學校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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