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61 更新時間：16-07-02 22:02
“卡！”吊著三角眼的中年男人抬起掌根，擼一把冒汗的腦門，氣急敗壞地摔了手裏的劇本，踢上拖鞋大步走到一身白色交領長衣披頭散發神情頹敗顯然已經入戲的演員麵前，“說了柔弱柔弱！你聽不懂嗎？你演的是公子扶蘇！不是秦始皇！”
秦湛抬起頭，一張原本極為英挺俊朗的麵孔，被化妝師左塗右抹刻畫得很是蒼白灰暗。盡管已經NG了很多次，他還是固執地擰起了眉頭，無比認真地道，“導演，扶蘇是秦王長子，史書上明明白白寫著，公子扶蘇，剛毅而勇武，信人而奮士，這個角色怎麼可能柔弱？”
“我是導演還是你是導演？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我，你要是不想演，現在就可以滾！什麼東西，還真當自己是明星了！”男人矮塌的酒糟鼻裏衝出一聲冷哼。
秦湛麵上一片鐵青，發顫的手死死緊攥成拳，眼看守在一邊的經紀人已經忙不迭跑上前去點頭哈腰賠禮道歉還不斷朝他使眼色，他忽而展眉一笑，深邃豁亮的雙眼竟使僵白的妝容一瞬間鮮活生動起來，直看傻了圍過來瞧熱鬧的劇組人員。
片刻的沉默之後，秦湛終是緩緩脫下身上的戲服，一言不發大步走出片場，隻留給眾人一個灑脫的背影。
“秦哥！”見狀，年輕的經濟人也顧不得再安撫還在氣頭上的導演，急忙追了出去。
“天，我要秦王子被帥哭了！”
“花癡，耍什麼大牌，他還當現在是五年前哪？”
“現在怎麼了？我秦王子比五年前還帥！明明是導演沒事找事……”
“小點兒聲！你還想不想在劇組幹了！”
“知道了……”
秦湛沒有隨性亂跑再給自己倒黴的經濟人添麻煩，隻是安靜地坐回停在遠處的保姆車，等著那個和他一樣沒有前途的agent回來，小年輕喘著大氣爬上車，張張口，一臉心疼苦悶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小心翼翼地將盛滿熱水的保溫杯遞給他，半晌才吭吭哧哧安慰道，“秦哥，你別理他，那種人，狗眼看人低！”
秦湛接過水杯，道了聲謝，透過車窗望向遠處荒涼闊達的郊野沒再說話。自從十年前陰差陽錯被星探相中順利出道，他憑著兩部電影大紅大紫，那之後接拍的幾部電視劇本子也都不錯，人氣正火加上公司力捧，倒真是風光了幾年。
圈子裏從來少不了齷齪的勾當，即便他為人謹慎，可惜還是防不勝防，終於在五年前卷進了一樁惡性緋聞，在媒體的刻意炒作之下，各種風波接踵而至，一直被公司雪藏至今。
盡管所有消息都在暗示，他秦湛能夠複出又是因為那些無中生有的“潛規則”，但能夠重回熒幕，對他來說，還是一個讓人意外的機會，可沒想到……
他以往不是沒拍過曆史劇，但難得這次碰到自己喜歡的角色，他花了無數時間去翻閱書籍，揣摩人物，結果製片方要的隻是一個顏值夠高，性子柔弱，結局悲慘，可以拿來賺觀眾同情跟眼淚的花瓶。
小年輕抓抓頭發，盯著他領口露出的一塊墨玉，轉移話題道，“秦哥，早說了那塊玉太複古，總是壓你的男神氣質，你怎麼還帶著？”
秦湛微微一愣，低頭看了看頸上的玉琥，“這是出門前爺爺給的，說是古玉能通前世今生，不許我摘下來。”
“哈，想不到你居然這麼封建，拜托，都什麼時代了！不過我爺爺也喜歡這些舊裏舊氣的東西，一發工資就去古董街轉悠，氣得我奶奶三五不時就要把我爸媽叫回去合夥批鬥我爺爺！”
對方說得興起，秦湛似乎也被他的情緒感染，眼中溢出幾點笑意。
小年輕蹭蹭腦門上的熱汗，見他神色好了些，這才猶猶豫豫道，“秦哥，這次機會來之不易，就勉強聽他一句吧，陳導雖然脾氣大，但是他手下曆來每劇必紅，不能因為一時意氣毀了前程啊！”
秦湛微微揚起下頜，搖頭一笑，麵上露出一個釋然又決絕的神情，“不了，對我來說，做不做演員無所謂，也省得讓你再跟著我白白浪費時間，明天我就跟公司打電話，給你換一個有前景的新人。”
小年輕先是被他撩死人不償命的笑容電得一呆，聽得後話，又沉默了下來，他剛進圈子，什麼都不懂，起初選秦湛，完全是因為他不僅是自己的男神，還有著男女通吃好到爆棚的外形條件，他抱定了大幹一場的心思，可是漸漸才知道娛樂圈的水有多深，偏偏秦湛脾氣雖好，卻一身硬骨頭，叫人又愛又恨。但盡管如此，他還是舍不得離開他，秦湛給了他大多的指導和照顧，與他年紀極不相符的豁達、沉穩、幹練、成熟，牢牢吸引著他的視線，早就無聲無息滋長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愫，他知道這樣不對，可就是不願意放開，“秦哥，我……”
小年輕的呼吸急促起來，麵皮隱隱泛紅，駕駛室裏不知不覺彌漫開來的曖昧氣氛讓秦湛有些不自在，對方的心思，他是察覺了一些，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樣孤家寡人可以隨心所欲。
“別說了，你爺爺奶奶該是等不及要重孫了。”
秦湛話一出口，小年輕臉上一白，終究是咬咬牙把嘴裏那個可能讓兩人都陷入尷尬的話題給咽了回去。
小年輕神情頹敗不再說話，調轉車頭往遠離片場的方向開去，誰料剛剛開到山腳下，車身猝不及防猛得一晃，平地竟劇烈搖晃起來，秦湛轉頭正看見從山腰滾蕩下來的山石，下意識探身將身邊的年輕人掩住，耳邊一聲巨響，車身被飛滾的大石猛烈撞擊後立時凹折進狹窄的駕駛室，男人後背一陣劇痛，而那塊混亂中撞碎的古玉卻正躺在車底的一片血泊之中發出轉瞬即逝的瑩瑩幽光。
公元前210年，始皇嬴政於東巡途中病死沙丘。
“丞相，君侯自料與蒙恬相比哪個更有本事？誰的功勞更高？誰更深謀遠慮向無行差踏錯之舉？天下百姓更擁戴於誰？誰與長子扶蘇的關係更好？”一向卑懦謙恭的趙高難得站直了身子，溝壑橫生的一張蒼老麵孔上露出一副誌在必得的神色。
“我不如他。”李斯淡淡答道。
“丞相，皇帝二十餘子，他們，丞相想必十分了解。扶蘇剛毅而勇武，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能懷揣通侯之印回歸鄉裏，這是顯而易見之事，趙高受詔教習胡亥，令他學法明事已有幾年光景了，從未見他出過錯，此子慈人篤厚，輕財重士……”
未等趙高說完，李斯胸中已然泄出冷哼一聲，麵上波瀾不驚的笑容似譏似諷，臊得趙高一張老臉登時便著起火來。
趙高心知此事沒有李斯，決然不可行之，忙耐下心來賠笑道，“丞相還是早做定計。”
“你說，若我與你為此計，皇帝陛下可會恨我入骨？”
趙高渾濁的眸子閃過一絲精光，意味深長慨然歎道，“皇帝陛下當為今日事，九泉之下以待丞相也。”
聞言，李斯頓時大笑道，“好！好！好！胡亥便胡亥，拿玉筆帛書來！”
……
徘徊於那輛惡臭熏天的轀輬車之外，雄武一世的帝王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為帝國萬世計，嬴政可謂費盡心機，最後卻栽在自己最信任的內侍手裏。
日夜不息的暴怒狂呼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老邁的肉身在密閉的車廂中腐壞發臭，隻能看著自己倚為肱骨的不世良臣為謀劃一己私利而罔顧帝國江山，而那一車腥臭至極欲蓋彌彰的腐魚壞蝦便是他平生最大的諷刺！一縷幾乎癲狂撕裂的魂魄挾裹著衝天的怨怒聚散飄蕩，卻已然無法對眼前的危局產生半分影響，嬴政一生，何曾有過這般頹弱無力之時！彷徨焦躁之際直到聽得守侍竊竊私語提及長子之名，他才猛然驚醒。
是！還有我兒扶蘇！還有蒙恬兄弟！還有駐紮在九原的三十萬大軍！何懼奸宦亂朝啊！
昏暗的沙丘行宮之中，幽幽燈火森然慘淡，趙高已顯老邁的臉上露出嬴政一生也未曾見過的陰鷙神色，昏昏欲睡的幼子還在隨手撥弄裝著博戲的銅匣。
“公子，陛下方去，此等玩物還是暫且收起得好，莫要落人口實。”趙高陰沉著老臉低聲叮囑道。
一臉茫然的胡亥想了想，眼中有些煩悶不耐，卻還是聽話地將匣子扣好，放到一邊。
“公子如今雖有丞相支持，可若要坐上皇位，還當排除一大險患。”
……
聞得趙氏奸宦與胡亥逆子謀算蒙恬扶蘇，嬴政心頭大恨，未及思取良策，隻得一路跟隨“特使”閻樂到達上郡。進入監軍行轅，聽得對方念出“為人子不孝，賜劍以自裁”時，嬴政不覺哈哈大笑，荒唐！荒唐！趙高那閹宦竟這般無智！扶蘇乃秦王長子，文武雙全，聲望布於朝野，蒙恬更亦國之大將，心思縝密，手握重兵，寧因這一紙偽詔而自戕乎！
然而，看著痛不自已失魂暈厥的長子，嬴政的心卻陡然沉了下來。他一動不動守在兒子的身邊，憂慮卻日益深重，他從來穩重大氣的長子，第一次哭得像個孩子。
心尖驀然一陣絞痛，九歲入秦，十三歲登位，二十二歲親政而執掌大秦，滅六國，亡諸侯，一統天下，赫赫功業，誰堪匹敵？嬴政一生，未負大秦，未負天下，功績等身，足以光耀萬世，可是兒子的眼淚竟叫他第一次產生了愧悔之心。因了母親的前車之鑒，為防後宮亂政，他一生未再立王後。一門心思撲在政事之上，雖然後宮女子無數，他能記得模樣的，卻當真沒幾個。猶憶長子出世時，初為人父，他的確欣喜了一陣子，而後子嗣接二連三，加之國事繁重，這個他很是疼愛了幾日的孩子，也漸漸被他忘到了腦後。扶蘇的母親是誰，他早已記不清了，而那個有著一副動聽歌喉的女子在生下兒子後沒幾年也便病歿了。還記得那天，他看著隻有幾歲的兒子抱膝縮在石階上咿咿呀呀地唱《詩》，他記下了那一句“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一時興起便給他取名為“扶蘇”，後來才知曉，那年鄭姬已經去了，而那首《鄭風》原是她最喜愛的歌……
王室子女教養自有法度，有宗室打理，他從未上心。隻知道長子天賦極好，文識通諸子，武可安邦國，秉性亦人人稱道，他欣慰之餘卻也不無遺憾，這個長子什麼都好，卻唯獨太過“仁善”叫他心頭不安，大爭之世，為一國之君，殺伐果斷方能定乾坤大業，他一生勞碌，至死未曾歇息片刻，卻仍不能將帝國隱患盡數掃除，扶蘇但承大位，肩頭重擔不言而喻，當此六國餘孽遍布之時，他若因一時寬仁，篡亂國法，動搖大秦根基，嬴政如何麵對贏氏先祖？正因如此，他才將兒子遣入軍中錘煉，然即便再多分歧不滿，扶蘇卻從來都是他心中儲君之位的不二人選。為君為父，他一心想將隱患悉數除盡，留給孩子一個太平天下，莫叫他如父輩這般勞碌辛苦，隻可惜天不假年，隻可惜他不信命，若能早早立定太子，何有今日之憂啊！
孩子早已長開的眉眼雖然像他，卻因承了母親的顏色比他討喜得多，嬴政心中一陣酸楚，縱是知曉對方聽不見，卻仍舊一遍遍低聲呼喚，“我兒醒來，我兒醒來，奸臣權宦禍亂朝綱，豎子胡亥矯詔篡逆，朝堂之上還待你一力撐持，大秦帝業還需你一肩扛起，君父死難瞑目，你且莫要為父失望啊……”
作者閑話：
聽說大秦男神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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