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56 更新時間:16-07-06 22:33
李斯於君前七步頷首駐足,一如往日環拱而立,長揖到底,“拜見君上!”
來人一身風塵仆仆,麵目黢黑,眉弓張隆,眼窩深陷,顴骨凸出,下頜削極。八尺有餘的一副體魄,瘦得幾乎隻剩一把骨頭,寬大的夾襖掛在身上,搖搖晃晃,四麵招風,若不是雙眼仍舊清明爍亮,通達機敏,與記憶之中一般無二,嬴政幾乎要以為這人是生了一場大病。他的目光落在對方那雙慣握刀筆的手上,那裏遍布傷痕,醜陋不堪,劈裂的指甲縫隙之中還藏著未能洗淨的泥土和血汙,修長勻稱的指節間瘡皮幹裂處處凍傷。原已理清繁思亂緒,但此時無數困惑不解,矛盾猜忌卻又紛紛卷土重來,為君王者,不吝權謀,不費心計,唯獨死而複生,快力亂神,難於外道,更何況眼前之人,謙卑若斯,赤誠若斯……還是說他錯就錯在太過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或許,既然今日之嬴政,已非昨日之嬴政,又如何強求明日之李斯,也似這般公而忘私,勞而無怨?於是話到嘴邊,也隻一句,“先生受累了。”
李斯微微一愣,長眉舒展,“君上折殺臣下,修渠事關稼穡,乃秦國眼下之頭等大事,鄭國老令尚且身先士卒,李斯身為河渠吏安敢不竭盡心力,況開渠通水實承百姓之力,振奮民心更賴君上之功,李斯不過盡臣子本分。”
“嬴政欲以秦國相印奉先生,先生意下如何?”嬴政微微笑道。初為丞相舍人,後為禦前郎官,繼之拜為長史,其後又稱客卿,李斯之才力,他心知肚明,然除舊布新,興國改良之途,步履維艱,李斯這個客卿,一做就是二十七年。拜相一事,從前的嬴政或許還會顧忌許多,如今或早或晚,左右不過多些麻煩罷了。
李斯雖不明君王何意,卻也認認真真思慮良久,幾番考量後,前趨一步,朝向座上拱手一拜,“君上,十年之內,李斯端不得秦國相印,但是十年之後,臣下相信,君上會將這天下的相印,送到李斯手上。”
冬去春來,風和日麗,難得秦王老爹給他放個大假,信步走了半晌,秦湛指著遠處極偏僻的一處園林庭院問向身後的人,“那是什麼地方?”
期澤麵上有些尷尬,半晌低低回了句,“鹹陽南宮,趙太後現居於此。”
秦湛愣了一瞬,宮中從來無人提起,他都險些要忘了趙姬的存在,同為男人,他能理解秦王爹的心情,這般奇恥大辱,古往今來,獨此一樁。原想掉頭便走,卻又鬼使神差抬腳朝南宮走去。
期澤攔之不及,很是難堪地道,“公子可是要進南宮?”
“你回去吧,我去看看祖母。”說罷,秦湛便大步朝庭中走去。
園林修建得極是漂亮,亭台水榭,綠柳佳池,隻是格外冷清,侍者寥寥,直到秦湛走到內苑門廳前才被人發覺。想是如今身份今非昔比,侍人們舉止間也多了幾分謹慎與恭敬。
看著手執竹杖被侍女攙扶著走到外廳的婦人,秦湛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追求愛和歡娛是女人的權力,在民風奔放的秦國,趙姬的作為本無可厚非,可她錯就錯在忘了自己的身份,養個麵首沒什麼,以太後之尊為一個偽閹人生育子嗣,還縱容對方謀奪君位,秦湛從前每每讀到這段曆史,都覺得這個女人瘋了。
許是從不會有外人過來,對方也就連妝容都未曾打理,麵前的婦人尚不到知天命的年歲,已然兩鬢斑白,容顏灰敗。秦湛不是女人,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這個謎一樣的女人為何會不顧一切地選擇墮落,如果是為了報複,那麼她已然成功了,成功地毀掉了這世上最出色的兩個男人,一代巨商呂不韋,因為這樁醜聞,被逼自盡,睥睨天下的秦王,也因為她,背上了一生都難以洗去的汙點。秦湛沒有立場去為任何人抱不平,她這樣可恨難道就沒有可憐之處嗎?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子,在對愛情最懵懂的時刻,被心愛的男人當做工具一樣送到另外一個人身邊。她命運坎坷的丈夫,在為了王位苦心經營的歲月裏,又給過她多少該有的愛護,她甚至還沒學會如何做一個妻子,便已經成為了一個母親,甚至還沒來得及適應一個母親的角色,已經成了大秦高高在上的太後,這一切難道不可悲嗎?
秦湛摒去心頭雜念,還是對這個長輩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對方笑著叫人將他攙扶起來,“幾個月不來看祖母,還學會這一通討人厭的禮數了。”
“前些時日君父忙於政事,叫扶蘇跟著長長見識,故而沒來看望祖母。”
聽得秦湛提起秦王,女人麵上有一瞬間的失神,複又強笑道,“你阿翁素來勤政,如今你也做了太子,日後大了,多幫他分擔著些。”
秦湛忙點頭稱是,看著對方一副極想知道兒子的狀況,又難堪至極的情狀,秦湛也很是貼心地有意無意說了許多秦王爹的事情,祖孫相處也漸漸親近起來,趙姬本就是個不拘小節的女人,哪怕這個年紀,身上卻仍舊還帶著少女一般的天真,秦湛初時尚還有些拘謹,到後來索性將從前看過演過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狗血劇講給她解悶,半日下來,也相處甚歡,直到日影西斜,對方才依依不舍地放他離去。
回到便宜爹那裏時,果然秦王陛下還在不厭其煩地看奏簡,秦湛忍不住搖搖頭,這種把政事看成是生命裏全部內容的家夥,他不統一六國那就真是沒天理了。
秦湛坐回自己的小幾邊,無聊地翻了翻同樣堆成小山的竹簡,自顧自道,“我今天去看祖母了……”
邊說邊瞟向主位上的人,果見對方拿筆的手頓了頓,秦湛心裏有數,接著便事無巨細地將今天看到的,聽到的,說過的,能想起來的幾乎全都重複了一邊,秦王爹雖然頭也未抬,甚至連眼神都沒給過他一個,但是秦湛看得出,他聽得極為認真,那隻懸在半空中握筆的右手在秦湛滔滔不絕的敘述中再沒能寫下一個字,果然並不是真的不在乎的吧……
秦湛不會蠢得撮合他們母子見麵,不僅他知道,秦王陛下知道,就連趙姬也知道,這世間最不應該見麵的就是嬴政母子,不見麵,至少心底還能存留半分母子之情,一旦見麵,恐怕第一時間跳出來的隻會是那些難以啟齒的羞辱和難堪。
正當秦湛自我感覺良好,認為自己今天做了件還不錯的事情時,隻見座上人橫眉毛綠眼睛甩給他一張臭臉,沒好氣地道,“嬴扶蘇,你今天的話特別多。”
秦湛噎了一瞬,無語望天,他這都是為了誰啊?
他看著座上人山嶽一般挺拔的身影,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有點可憐,他一生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可是親生母親背叛了他,一父同胞的王弟背叛了他,倚重信任的臂膀背叛了他,親近愛顧的信臣背叛了他,連最疼愛的兒子也背叛了他……
戰國時期還是兩餐製,對秦湛這個習慣了一日三餐的現代人來說實在不大好受,頭一回看到秦王爹的大食量,他幾乎驚掉了下巴,後來才知道,可不是七個小時一頓飯,不吃飽了真是沒處找食去!秦湛自認為對吃的不太講究,來了戰國才知道,真是要啥沒啥,苦逼到爆,主食隻有五穀,還處理得相當粗糙,菜就隻有醬和水煮肉,蔬菜大多是一些被後世稱之為野菜的植物,最讓秦湛無法接受的是那些個根本不知道食材的醬,有一回他沾著黑乎乎的大醬吃了半塊麥餅,才知道那個“蟻醴”竟然是螞蟻做的,直吐了他個天昏地暗,好幾天都沒吃進去東西,那後來他和秦王爹桌上就再沒出現過螞蟻醬,知道他吃不慣五穀,秦王爹雖然麵上嫌棄,還是叫人老遠去南方買來稻米,秦湛不是粗枝大葉的人,這一點一滴的好他都牢牢記在心裏。
原本興致勃勃要自力更生露一手廚藝,他才知道別說秦國,七國加一塊兒也找不出一口鐵鍋,菜油沒有,辣椒沒有,胡椒沒有,除了鹽簡直沒有一樣他熟悉的調料,做都沒處做去!他盯著期澤千辛萬苦給他找來的一小口石磨,這樣的神器居然還沒有得到推廣,真是暴殄天物,能不能吃上麵今晚就看它了!
作者閑話:
夏天不能吹空調啊,一吹就頭痛簡直沒有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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