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73 更新時間:16-08-04 12:09
桑間黃鳥,哀聲交交,彼入窮泉,重壤永訣。三尺銘旌,飄上落日竿頭,白幡似雪,落入蓬泥萬家,妻子鹹服縗麻,老幼盡履管草,親舊同置喪冠,通天紙裁盡滿城血淚,長明燈夜守望鄉孤魂,庭前屋後,又當措置幾處墳塋,此後歲歲年年,但不知有多少黃發無依,孤孀罹苦,稚子哀啼。
跽坐殿中的君王,看著長跪在前的兒子,眉間陰雲密布,麵上寒若霜鐵,“嬴扶蘇,寡人最後再問你一次,桓齮究竟是怎麼死的!”
殿中人抬起頭來,目光坦然無畏,口氣斬釘截鐵,一如前言,“戰死的。”
盛怒之下的君王劈手砸了案頭的禮地黃琮,起伏不定的胸膛強壓著一股無從發泄的怒火,“逆子!滾到護法碑前跪明白了,再來給寡人回話!”
嬴政沒有想到,縱使料敵先機,此番終究也隻是慘勝,看來數年之內,秦欲圖趙,還當從長計議。至於桓齮,這一戰,已是他身為大秦國君,所能給予臣子的最後的信任與機會,奈何該反的終究會反,該叛的終究會叛,而最最讓他措手不及,力不從心的還是太子扶蘇。果然是他這個君父平日裏偏疼太過嗎?龍舌箭在前,尚敢枉顧君命,擅殺大臣,贏氏子孫,誰敢效此?哪怕曆代君王也無此等膽大妄為之輩,今日倒是他教子無方,出了這麼個孽障!竟然為了外人脅迫君父,簡直豈有此理!
王賁望向座上君王,揖禮進言道,“君上少怒,恕臣下直言,公子所為,雖不合法理,卻實乃顧全大局之善舉,一來免我軍心動亂,保士氣不輟,二來免敗將出奔,貽笑六國,保大秦顏麵不失,三來桓家一門孤寡,合族連坐,實有悖於人情……”
“以將軍之意,太子徇私枉法,寡人還當勉勵褒獎不成?”
王賁聞言,頓時僵在席間,未曾想一腔肺腑之言,反倒火上澆油,一時也不敢再莽撞開口。
年邁的王翦怒瞪了一眼自家一根直腸通到底不知忠言逆耳的兒子,按劍起身,大步跨出坐席,邁至殿中,衝君王稽首一拜,“君上,依老臣所見,太子論罪當死!悖綱亂法,欺君罔上,陣前斬將,協私廢公,無一不是死罪,望君上依法懲治,以正綱常,勿因一子亂我大秦根基!”
王翦老將,形如巨廈,聲如洪鍾,言之鑿鑿,擲地鏗鏘,君王錯愕一霎,立時勃然變色。
李斯與老將軍對視一眼,會意上前,“君上,臣附議。”
這方話音未落,君王掌中秦劍已然拔鞘而出,寒光爍爍,長劍攜搖山振嶽之力劈斬而下,一時聲振屋瓦,眨眼君前黃檀大案已從中斷做兩截,翻倒在地,“太子之事,寡人自有決斷,何須旁人置喙!誰人再敢非議太子,斧鉞湯鑊,憑君自取!淩遲車裂,寡人不吝賜之!”
眼見君王殺氣騰騰,拂袖而去,王翦李斯不覺相對苦笑,自君上問政以來,一向禮遇臣下,縱有意見相左之時,也不曾發過這般大的脾氣,看來他們無須為太子擔憂了。
三人先後步出宮室,王賁心有餘悸歎息道,“父親糊塗。君上麵前口出狂言,我父子險些出不得鹹陽宮矣!”
王翦冷哼一聲,“庸才,你懂個屁!君上心思半點不知,也敢進言,老子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東西!”
王賁一張黑臉臊得通紅,張口欲駁,卻半晌也未能憋出話來。
李斯搖頭失笑,“君上對太子,愛如至寶,王將軍也早為人父,當明了君上憐子之心,所謂愛之深,責之切,旁人哪怕隻言片語中傷太子,君上也定覺心如刀割,老將軍深明大義,擔了這份怨氣,想來此事很快便有定論。”
王翦連連大笑擺手道,“沒奈何,沒奈何,秦法一事,除卻太子,無人敢言,無人敢觸,商君興秦,今亦亡秦,惟願借此,君上能慎思明斷。”
長夜漫漫,一燈如豆,少年一身粗麻孝衣跪在靈前,棺槨旁頭梳喪髻,淚如雨下的女人一邊填著火紙,一邊哄著最小的孩子。
少年攥緊雙拳,雙目映著燦燦火光,“阿姆放心,來日我一定為阿爹報仇!向趙人討回血債!”
田氏聞言,一時愈加淚落如珠,悲慟難耐,若能選擇,她絕不會讓兒子再上戰場,上天已經奪走了她的丈夫,她怎麼舍得再讓兒子白骨露野,蹈死無顧?可這些話又如何說得出口?
少年霍亮的雙眸中,溢出一絲茫然之色,“阿姆,是因為阿爹打了敗仗,所以君上和王老將軍他們都不會來了對嗎?”
田氏伸手將兒子攬入懷中,“傻孩子,君上日理萬機,老將軍也勞於軍務,死了那麼多將士,哪裏唁得過來。”
“哦。”少年訥訥點頭,“阿姆,我知道了。如果那時我求公子帶我一起去,就能保護阿爹,也許阿爹就不會死了……”
田氏撫摸著兒子烏黑的鬢發,“傻孩子,那你當初又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
桓睢搖搖頭,“我還沒有軍職,不能隨軍,秦國重法,事事講究章程,我怕連累了扶蘇。”
“既然知曉,便無須再胡思亂想,汝父已去,命數如此,非任何人所能左右。好孩子,永遠不要為過往之事感到懊悔,去日難追,往後才是你要走的路。”
“嗯,我要好好練功,將來也像阿爹一樣做大將軍!保護扶蘇,為他蕩寇平敵!為他開疆擴土!為他安定天下!”
看著熱切赤誠,英氣煥然的兒子,田氏心中的悲痛也不由退去幾分,也許對男人來說,比起誌向,性命當真不值一提,她既為人妻,為人母,唯有一生為之默默守候。眼見兒子提起公子,又生動振奮起來,田氏亦覺安慰,“你待扶蘇這樣好,他可知道嗎?”
少年噎了一瞬,咕噥道,“幹甚麼要他知道。”
田氏難得瞧見自家憨直大方的傻小子不好意思,“公子通透慧穎,你待他好不好,他自然知曉。”
少年麵上浮起幾分落寞,垂下腦袋搖頭歎息道,“他才不知道。”
“公子知不知道阿姆不清楚,但阿姆曉得,公子待我兒卻是真心摯意,好之又好的。”
少年微微一愣,“哪裏好了,整日裏就知道哄騙我。”
田氏滿目愛憐之色,“人與人之間,真真假假,形之於言語,現之於行色,惟有用心,才能真正感受對方的用心,往後你便會明白了。”
少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仰頭望向身披玄甲,雙手攏在胸前,牢牢握著夔紋金劍,靜靜躺在棺槨之中,似乎比生前還要偉岸嚴肅的父親,眼中又忍不住淌下淚來,“阿爹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阿姆和弟妹,阿爹在天之靈,保佑君上,保佑大秦。”
夜闌人靜,兩丈大碑前,少年背如山梁,跪得筆直,歲至晚秋,又添新涼。君上雷霆之怒,嚇得整個宮苑噤若寒蟬,衛無疾盡職盡責看守在旁,“我想知道,若是換了別人,公子是否仍會這般不計後果,抗逆君上。”
“衛君也怨扶蘇因私廢公?”
衛無疾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我從未想過期澤會死,他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劍士。”
“所以亡者理當祭奠,活人便是最好的祭品?”
“若是桓家兒郎並非與公子情誼相篤,亡者是否便有資格得到這份活祭?”
滾燙的掌心貼服在冰冷的石地上,秦湛似乎又想起那天的景象,一分一秒,刻骨難忘,“如你所說,若這世事當真能夠假設,你現在看到的會是期澤,會是嚴良,會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而不是悖亂國法,私心自用的公子扶蘇。”
秦湛仰頭望向從天而降的霖霖細雨,“衛君回去吧,扶蘇想明白了自會起來,無須衛君守候。”
衛無疾聽命隱去,雖未離開,卻也不再多作交談,桓齮行將入土,君上想來也已默認了“戰死”之說,太子所作所為,他始終難於釋懷,今日能以私心竄亂國法,來日承襲國祚,還不知要如何為所欲為,儲君若此,實在令人擔憂。
君王寢宮內,老邁的侍奴,膝步近前,伏地叩首,顫巍巍告稟道,“君君君……君上!外間起雨了……”
一夜不曾寬衣就寢的君王聽著外頭砸得簷廡廊脊劈啪作響,攪得人心煩意亂的夜雨聲聲,“起不起雨,還需你來告知寡人!”
老奴唯唯諾諾,想起不知犯了什麼罪過,須受此重罰的少君,一時忍不住竟哀泣起來,“君上開恩,公子已在碑前跪了三日,滴水未進。秋雨寒涼,砭皮刺骨,公子少年之軀,如何消受得起啊,君上!”
“父子連心,你當寡人不心痛?”怕隻怕,此例一開,秦國百年基業毀於一旦,這等罪過誰人擔待得起?
作者閑話:
最近追的新文都不更了,傷心。。。期待封麵,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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