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34 更新時間:20-05-01 22:51
兩人一虎在詭異的和諧中共存下來,那隻虎對廣真明顯是恐懼居多,廣真送食物過去的時候它連頭都不敢露,隻有甄言去的時候才會等他離開了把東西撿回去。長久的時間下來之後,甄言再去時它會在甄言身邊繞幾圈,頗有息戰示好的意思。不過老虎的領地意識重,因為河的另一岸有廣真,它默認河岸另一邊是廣真的領地,所以它從未踏過河岸一步。甄言給他送餐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他有獨自捕食的能力。春去秋來,秋過冬往,伴著老虎一起強壯起來的,還有甄言日益茁壯的個頭和茅屋裏堆積已如牆壁高的舊書。
廣真不樂意一字一句地領著他讀書,也不樂意教他劍法。甄言嘴皮子上說不過他,於是索性專門給他搗亂。比如拿了一根樹枝隨時隨地準備偷襲之類的,某次趁著和尚睡著的時候,他把一個竹子削得薄如劍身,輕輕架在和尚的脖子上。結果廣真在沒有完全清醒的情況下一回左手把甄言執“劍”的手折脫臼了,劍鋒倒轉架在甄言自己的脖子上,要不是最後廣真自己清醒過來,甄言就連喊都來不及喊直接被一個竹片割開了脖子。偏偏甄言又是個撞塌南牆也要往前走的脾氣,生命危險也沒能阻止他往刀鋒上撞。廣真為了避免甄言以後再這麼沒輕沒重的試探,所以就想了一個損招:甄言每自學完一本書,就教一個自己獨創的武功招式。後來甄言念書學得太快,不得已改為每五本書再教一招。甄言也是一個偷工減料的好手,看書的時候,每個章節看個開頭再看個結尾,然後再挑中間幾段看一下,他就差不多知道講的是啥。從《資治通鑒》到《警世通言》,他看的書比廣真這半輩子看的多,廣真也不知道這些書講的是啥,看這孩子能把這本書的內容能講出來,他抽看個開頭和結尾也差不多,就當甄言把這一本學完了,然後開始教身法。
廣真知道甄言的本意是學劍法,可是就這一點異常執著,他各種搏擊、反殺、擒拿這些身法教了不少,劍法就是不願意甄言碰。被追問得急了,他就說:“別人的劍法大多分的是成敗,而我的分的是生死,你該學正道的劍法。”
什麼是正道的劍法?
就是多數人都認可的劍法。
冬雪漸落,在地上積壓了一層薄薄的涼毯。兩人年前存了不少餘糧,這個冬天都不必去城鎮上。甄言之前的衣服早就穿不上了,現在穿的是新襖。因為他時時要上山砍柴砍竹子練功,新棉襖的袖管很不方便,廣真就做了一對束腕給他,又看他褲管空蕩蕩,索性又做了一對束褲。這一身偏黑的裝扮和高束的長發,讓一個孩子明顯有了少年幹練的味道。甄言一個翻身上了屋頂,把雪掃幹淨,然後又翻下來坐在正在抄經的廣真身邊。廣真的字跡整潔秀麗,字與字之間如同丈量過,大小都仿佛一致。廣真不是個能靜下心來看書的人,但是他卻有耐心默經,一默就是幾百遍,然後一張張燒了,也不心疼自己花了那多的時間才寫出來的。
質地幹燥的寬袍廣袖籠罩在廣真身上,在他執筆的側影中增添了幾分歲月的厚重感。幹燥的衣服若有若無地勾勒著他的體型,他反到顯得有幾分清瘦。他的後背挺直著,好像總有一根弦沒放下來,仿佛執筆的姿態曆時經年不變,如鬆如竹。
甄言把還沾著半化不化的雪水的雙手伸進了他的後領,廣真瑟縮了一下,也就隨他鬧了,甚至沒有執筆的那隻手微微緊了緊領口。甄言手暖和下來,就又抱著廣真的脖子幫他取暖,從頭到尾廣真的字沒有亂一筆。作為懶得成性的和尚,他除了製作竹藝,唯一上心的大概就是抄默這些經文了,可平時也沒見他對佛祖多虔誠,“阿彌陀佛”的聖號都沒怎麼聽他念過。
看著那些如同天書一般的梵文,甄言很好奇,廣真是把自己看過的經文都背下來了還是隻是隨手的塗鴉。於是故意靠在他耳邊背《詩經》打岔:“······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啊。胸無點墨的廣真跟著甄言一起默念了出來。
生前都不能同室相見的人,死了如何同穴呢。他的父親與母親生前看上去那麼恩愛,母親身為書香門第仕宦之女,沒覺得下嫁給自己武夫粗人而受了委屈,父親是個武藝超群除了武功什麼都不重視的人,也沒因為自己妻子手無縛雞之力甚至完全就是一枚聯姻的棋子而嫌棄她。雙方理解對方的誌向和意圖,也彼此忍讓包容,相敬如賓。直到某日,一個陌生的書生在他家牆院外駐足不前,而小時的他跟家丁鬧著玩剛好翻了院子出來撞見。他好奇地問書生“你是誰?”書生不答,盯著他的臉沉默許久,忽然綻開一個滿是淚水的笑容:“無事,見你便和見了她一樣。”他沒見過一個人能同時又哭又笑的,還是個大男人,頓時覺得驚奇,“你有什麼委屈,盡管告訴我,我一定能幫到你的。”那書生眉頭皺得越發深,猛地一閉眼像是想把眼淚一瞬間阻斷,奈何眉頭拉得回去,嘴角再抹不開,啞著如同失聲咆哮的喘息聲,隨後離開得幹脆而又倉皇。隔天,他看到母親在燒畫,那畫是母親隨著嫁妝一起帶過來的,母親曾說畫上的是她嫁過來之前的樣子。畫上的人一身鵝黃色紗衣,手裏拿著一把仕女扇半擋著臉,盈盈笑意透著一雙秋水都要滿溢出來。母親善畫山水花草,人物一直畫不好,而嫁妝中唯有那一幅人物畫,他盡管看不懂,也知道那畫極好。母親教他作畫的時候說過,山水是死物,畫山水要靜下來欣賞,而畫活物要靠足夠的喜歡才能畫得傳神。如今那副畫付之一炬,母親一邊無聲流淚,一邊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輕聲說道:“罷了,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不如不見。”他那時能明白這些意味著什麼,又仿佛不明白,隻覺得透過火光,母親淡漠的眼神像是看淡了一生所有的死別悲歡。
廣真思路一岔,手下的筆罕見地頓住了,下一句經文怎麼也想不起來,認命地去翻經書找自己斷在哪了。
甄言見他翻經書熟車熟路的模樣:“你真的能把經文全默下來?”
“寫的次數多了,就不用照著看了而已。你不是也能背《詩經》麼。”
可《詩經》好歹是人字,梵文就是鬼畫符,這玩意兒能記著也是不簡單。
“和尚,你說,《詩經》和你抄的那些經文,都是誰寫的呢?”
要說古人寫的,未免太敷衍,可是要說具體是個誰,他又實在沒那個水準,於是福至心靈:“都是些求而不得的人寫的。怕人翻出來舊賬,於是套上甲乙丙丁,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留。”
“怕別人翻舊賬,為什麼還要寫下來?”
看來不用一些“真理”打發這小子,是沒法安安穩穩抄經了。
“越是廉價的東西越是必不可少,反而求而不得的珍寶,都是可有可無的。前人寫下自己的珍寶,怕別人知道,更怕別人忘了。”他摸了摸甄言的頭,然後一臉高深地拿起筆,硬是擺了一個世外高人看破滄桑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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