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假裝第二十八章

章節字數:2851  更新時間:20-07-12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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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三三兩兩零星的暗橘色亮光照著各家各戶自己窗口的一方小天地。人影在窗口晃動,名為“家”的溫情默默散發在這本來可以無關緊要的地方,悄無聲息地刺激著趕路的人。

    一個本來應該是燈光閃爍燈嬉鬧不停的地方,一片黑暗、寂靜無聲,似乎這裏本來就是沒有人的。

    甄言直接從圍牆上跳進了院內,幾乎扭曲著臉挨個檢查每一間屋子,等到廣怪抖抖索索拿著鑰匙打開了外麵的大門時,甄言已經將院內的屋門全部用蠻力破開了。廣怪顧不上肉疼,直接走到廣真的房間裏,不出意外地在書桌腳下與地麵的縫隙中,摸出一封字跡熟悉的信封來,那上麵明晃晃地寫著“陸離收”三字。

    廣怪此時也沒興趣與他追究這無聊的玩笑,當著甄言的麵,獨自讀了起來。甄言見他手上還有另一封小一些信封,剛想從廣怪手裏接過,廣怪手一讓,他的手揮了空。

    廣怪顧不上他的驚愕,一目十行地草草讀完,直接扯著甄言出門。廣真一直很少出門,他能去的地方不多。兩人先將周圍、以及廣真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隨後又挨個沿路敲鄰居家的門問可有看見模樣相似的人。無奈深夜敲人門板已是打擾,大多都是門都不開直接在屋子裏喊不知道,會開門的還是看在廣怪的麵子上。問了一圈,竟然無人見過他。

    兩人知道,廣真輕功高超,若是刻意隱匿蹤跡走人煙稀少的方向,他們就是將這附近的人全抓起來一個個問也沒有人能說出他的蹤跡來的。

    一直到黎明前的那場最為黑暗的時刻來臨,兩人才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裏。

    廣怪點了根蠟燭,將之前的信重新打開細讀,在甄言發紅的眼神中,廣怪兩手都捏著發抖的信紙,咧著僵硬的笑容回答:“他說等你回家之後再告訴你。”

    “家?”

    “姑蘇的家,你的家。”

    “沒有家人的地方,怎會是家?”甄言頗為嘲弄地反問。

    廣怪的印象中,甄言不會如此帶著如此明顯的敵意和諷刺口吻。甄言是一個在乎禮節的人,他們幾乎以為甄言是繼承了孔子遺誌來禍害人間的。廣真也很後悔當時給他看了那麼多聖人文章,把好好一個未及冠的少年,給活脫脫搞成了史書裏循規蹈矩的人物畫像似的。

    而此刻微弱燈光的黑暗裏,甄言深邃而又棱角漸變分明的臉竟有些陰鷙。

    “那煩請先生告訴我,向我隱瞞真相,和救廣真,這兩件事哪一個更重要?”

    甄言就像是一個原本被粉飾得工整端方的雕像,終於自己裂痕。

    一尊金像無論外麵澆築的金子多麼耀眼光鮮,鑿碎了外皮裏麵的石體都是傷痕累累的。

    廣怪先自己冷靜了一下,強迫自己從亂成漿糊的腦子中扯出事理。甄言還有衝動的餘地,要是自己也瘋了,那事態就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了。

    “第一,他沒告訴我們地點;第二,已經過去五個多時辰,照著師弟的脾氣,若是抽得出身來,怎會不回來;第三,”廣怪看著甄言說道,“他交代我一切以你的安危為先。”

    “第一,沒有說地點,就將所有可能的地點找一遍,翻了整個大明朝也要找;第二,決戰持久,若是他此時身陷險境,正是需要幫助的時候;第三,若是先生不願去救他,便是陷我入險境。”

    廣怪難得混亂之中還能聽懂了最後一句話的威脅之意,腦子更是亂上加亂。他說服別人的時候一緊張就喜歡先從講故事說起。他一時找不到好的借口和理由,反正他能扯,無論開頭講的是什麼,最後都能被他繞出一堆道理出來,於是隨口拎了一個故事開始講:“我剛碰到沈秋鴻的時候,他就像一個被拆散了線的布偶,可以稱得上七零八落。全身都是血,不知道多少是他的,多少是別人的。我師父檢查他的情況時,說,這個人剛斷氣不久,就剩心口的那一團溫熱還沒冷。”廣怪說到這裏又回想起了那副場景,不經牙疼地評論,“傷成這樣還跑這麼遠的路,真是一邊執著求生一邊執意尋死。那種情況下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立刻就地止血,他還偏偏往人跡罕至的樹林裏跑,是生怕有人救他嗎!”這種急救常識是個江湖人都懂,要真是一心求死,也不用傷痕累累還硬撐著跑這麼遠,隻能說明當時情況的確十分危急,甚至稍作停留都能致命。廣怪和老和尚都知道,眼前這個肉/體已經和屍體隻差時間的區別,這具肉/體的主人帶來的就算不是腥風血雨也是江湖恩怨,就這樣放任不管,不算殺生,甚至十有八九是功德一件。

    “可我師父和我都喜歡美人。”廣怪頗為委婉地後悔著,“是個正常人,看到那家夥長發束冠的樣子,隻要自己跟他沒深仇大恨,都會原諒他,哪怕明知他是個魔頭。”

    幸運的是老和尚和廣怪當時都是雲遊僧人,所有的藥物和製藥用品都隨身帶著,兩人就地給這個人做心跳複蘇,然後一邊將他全身的致命傷口縫合止血,一邊分析所中的毒素,輪流看守、製藥、試藥,就這樣在原地折騰了五個日夜,這坨肉身才不會一碰就毒發滲血或心跳停止。耗盡了兩人身上所有能用的藥材,兩人也幾乎將這座山上能用的草藥都薅禿了,這個人終於睜了一下眼。這一睜眼簡直恰到好處,因為這倆人正為不知誰搞錯了一味藥正互相撇責任,一見這人醒過來,差點都哭了:幾乎能買座城池的珍貴藥材灌了下去,要是這人折在這當口師徒倆都血虧到不想活了。

    “幸好他不是什麼惡貫滿盈的人,那些藥材也不算百搭。廣真在出家之前,瀟灑絢爛,快意恩仇,全憑一人喜惡判斷是非曲直,處理事情手段極端。那些不可挽回的事都是一念之差,可一念之差就是挽回不了的。小言,千萬不可意氣用事,他對你是什麼樣的期許,你還不清楚嗎?”

    “先生······”

    甄言不知說了什麼,廣怪隻聽清了前麵兩個字,下意識問“什麼?”

    “先生,我的親人,已經隻剩他了。”甄言咬著腮幫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甄言是個很能幹的人,幾乎和那些曆史典故中的天才一樣,他天資聰穎、七竅玲瓏,亦和那些處於蟄伏的寒士一樣,默默無聞,韜光養晦,等著有朝一日一鳴驚人。這類人有著被事實打壓出來的通透,因為見慣人生七苦,所以不斷壓縮自身的憤恨,背上累積著數代人的無可奈何,骨子裏耗著經年累月的孤勇,成就了外人眼中孤絕的天才。這樣的人不會輕易被世事無常打垮的。正如常年累月身無分文的人,怎會害怕“貧窮”二字。

    廣怪以為甄言是這樣的一個人。

    然而如今這個天才消失了,留下的隻是一個怨天尤人的“大多數人”。這個人累積著滿腔經年的痛恨,撕開了謙遜得體的偽裝,壓抑著質問:“憑什麼?”

    廣怪知道這一句問的是什麼。

    天道自古以來一視同仁的公正,因為它一視同仁的不公。

    對這些現實的無力感,如同一塊塊陳年舊石壘在甄言的心口,擠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讓他的眼睛都開始發紅。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廣怪手中的信,像是隨時要搶,廣怪幾乎都開始估算自己有幾成把握不被他打趴下。

    廣真在時,曾對他說他們救過一隻受傷的幼虎。廣真不是很喜歡有威脅性的東西,可是廣真就是沒狠心扔下那隻幼虎不管,因為那隻幼虎孤獨又不自量力地對抗世界的樣子和甄言很像。廣怪當時對著一臉“溫良恭儉讓”的甄言,看著他的模樣能想象出的幼虎也隻是一隻趴在地上體型大如巨貓的生物。老虎不捕獵的時候,看上去都挺溫順的。

    廣怪有點後悔自己自幼沒有聽從長輩的教誨好好學習武藝,不然此時也不用擔心自己降不住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孩子。

    甄言雙手都能看出明顯的抖動,過了好一陣,東方的黑暗開始淡化,天空隱隱有些亮光,甄言到底沒出手,雙肩的肌肉終於鬆弛下來。他用著疲憊又沙啞的聲音說:“若我陷入危難之時,也定是希望有人能念著我、盼著我的。先生,我們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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