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77 更新時間:16-07-15 22:44
平曠的無際的草原,群星閃爍在同樣寬廣的墨黑的夜空,那些小而多的星點光芒卻似乎照亮了整個世界,為在晚風中微晃的青草鍍上一層銀色的邊。夏夜裏獨有的蟬鳴聲清脆空靈,飄揚在青草之上。微微潮濕的空氣裏夾雜著青草和野花的氣息,熱情的撲倒人們身上,撲進人們心裏。沒有白日令人難熬的燥熱,夜晚的夏季令人放鬆愜意,適合懶散的躺在草地上,做一會兒不切實際的美夢。
輪椅上的青年在木製的畫架上夾上一張畫紙。和上次見到他一樣的是,柔和的星光模糊了他的麵容。他握住一支剛削好的鉛筆,在粗糙的紙麵上勾畫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響,混雜在夏夜蟬鳴聲裏。他隨意劃出看不出形狀的線條,打個框架,似乎並不急著繪出整幅畫。
這又是一個夢,沈城非常確定,即使沾著露水的青草輕觸腳踝的觸感那樣真實。他仍然感到了難以形容的,令人迷戀的平靜與安寧。這讓他被各種事情困惑的神經放鬆下來,他索性倒在了草地裏。果然沒有砸到土地上的疼痛,他想。因為他突然的動作而驚起的螢火蟲慌亂的飛舞,像是一個個漂浮在空中的小小的星辰。
“書都收好了嗎,”青年先開了口,熟悉的溫柔語調“這麼一個大箱子,搬起來肯定相當費力吧。“
“是的,每次收拾它們都會累的散掉骨架。”沈城在草地上翻了個身,正對他上方浩瀚的星海。他伸手,一些螢火蟲不怕生的湊上來。手上癢癢的,被這些發亮的小東西纏著。他模糊的想起他們上一次交談時自己確實在收拾舊書,在那個初冬的江南小鎮的青石板上,暖陽融雪。
“那可以不收拾它們,”青年放下鉛筆,畫紙上依舊看不出形狀。淡色的鉛筆痕跡交錯著,分不清楚界限。他轉過頭看著沈城,神色卻隱匿在陰影之中,隻看得見銀色的輪廓。“偶爾回憶一下過去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這些話本來是會讓沈城感到被冒犯的,但青年單純的關心的敘述沒有讓他感到多大不適。沈城不喜歡談及有關回憶的話題,但他現在似乎對這個陌生青年的關心沒有多少抵觸的情緒。這很奇怪,他甚至對這份溫和的關心感到高興。他把舉起的手放到草地上,那些小東西不再糾纏於他的手指,在暗色的背景中任意飄飛。青草上的露水沾到皮膚,帶來一份舒適的涼意,從手指上那一小塊指紋蔓延開來,傳入他的心底。
“……我不想回憶……”沈城緩緩地說,他覺得困倦,聲音低沉“……隻是這樣而已……”
青年輕柔的話音朦朦朧朧,在蟬鳴聲中微不可聞。沈城在即將昏沉誰去前似乎聽到了些許音節,他艱難地集中自己的精神,去分辨那一個個音節組合在一起的意思。青年似乎不介意自己的話能不能被聽見,他隻是再次重複了一遍。
蟬鳴聲愈發清響,眼前的星景也模糊了,隻能勉強看見黑色幕布上一個個暈開的光團和小小的螢火蟲的螢黃色光暈。沈城安心的沉入更深的睡眠之中。被夜風吹散的聲音輕淺。
“……回憶……是相當重要的東西啊……”
林夏至一個人坐在客廳看書。他在這裏已經住了一星期,期間沈城總是在吃飯時試圖與他多說些話。他知道沈城努力嚐試與自己好好交流來尋找自己沉默寡言的原因,但他沒有什麼想說的。如果不配合沈城的話,他住在這裏一點用處也沒有,林夏至很清楚這一點。但實際上自己真正想說的已經說出口了,他沒有什麼要告訴沈城的了。
門鈴聲傳進屋子裏。可能是沈城回來了,青年扯緊了茶色的大衣,他早上留好了午飯,讓自己餓了就熱一下吃。沈城好像是出去寫點文章的,他出門前解釋道“我不能忘了自己的老本行啊!那才是供我吃飯的飯碗啊!”
如果你時時謹記它們,那麼你的那麼多老本行應該早能供你換套大點的公寓了。優良的家教讓林夏至把這句心聲硬生生吞了下去。他隻是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沈城,在心中默默為這個人的苦等更新的粉絲們表達了同情之心。
黑發青年打開門,馬上被拉進一個散發著淡淡梔子花香的懷抱,門外的人用了相當大的力氣,林夏至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人也穿了一件茶色的薄風衣,光滑的麵料上有細致的小片暗紋。他感到背上沉沉的,這個人似乎手上拎著不少東西。他驚訝的抬頭看摟住自己的人,微微愣住了幾秒。
長發披肩的女人歪了歪頭,深紅色的唇彎出一個讓人移不開眼的好看弧度。她把手上拎著的好幾袋東西放到地上,甩了甩手放鬆。然後親昵的摸摸還發著愣的黑發青年的頭,徹底揉亂了他的頭發,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
“……姐!?”
沈城打開家門時已經是傍晚了,他剛從某個雜誌社把早上寫好的文章提交過去,他疲憊的走進家門。一股香甜的奶油味撲麵而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發現鞋櫥外邊放著一雙白色皮麵的細跟高根鞋。隱約聽到廚房裏的動靜,沈城想起自己閑置已久的烤箱。看來來客是在做甜點吧,林少爺的朋友嗎?沈城疑惑著往廚房前走去。
“如果是要一起做曲奇餅幹的話,你來得太晚了,餅幹已經進烤箱了。”林家長女林雲抿著唇笑了起來,手指上還沾著一點白色的麵粉。她靠在廚房的門邊上,微眯起淡色的眼睛,打量著沈城,氣勢淩厲“但是夏至不會和別人一起做巧克力蛋糕,那是他的最愛。”
沈城向廚房裏看去。黑發的青年脫去了茶色大衣,他穿著高領的黑色毛衣,袖子被折了上去,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沾上了棕色的粉末——那應該是可可粉那類東西。他現在正專心切著一大塊巧克力,隨著他手上的動作,一些巧克力屑落在了準備好的白色瓷碗裏。手指接觸巧克力的地方又沾了一些融化的巧克力,年輕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毫不猶豫的咬上去,含住了手指。桌上一邊放著準備好的蛋糕糊和大大小小的卡通模具。
“所以,沈先生不介意在外麵和我談一會兒吧。”她用一隻幹淨的手把紮起來的長發放下來,烏黑的青絲垂下,“順便也為我的突然到訪致歉。”
“當然不介意,”沈城提議道,正視著麵前人帶有攻擊意味的目光,絲毫不懼“不如換個地方談,林小姐?”
落日早已西斜,低低的垂在地平線之上。豔麗的晚霞染紅暗淡下來的天空,紅色的光霞蔓延著,在天空中與黯淡的藍色相接觸,融合在一起轉化成稍亮的紫色。紫色繼續延伸開來,消失在泛出灰色的天空一角。整座城市包裹在霞光之中,染上了相同的豔麗之色。隻要夕陽的餘輝徹底消散,這座城市會成為夜晚的豔麗女郎,在黑色的幕布中耀眼的發光。
兩人站在林大小姐親自選好的書房落地窗前,欣賞這份景色。陽光拉長的影子落在木質地板上。長發女人雙手架在胸前,霞光中的眼眸光彩異常。男人耐心地等待著她開口。
“你好像對我的到訪很意外?”林雲把垂到麵前長發撩到身後,眼神轉到身邊的男人身上。她用了平常的語調,像是朋友間的交談。“我以為你會想到這一點,畢竟我的弟弟在你這裏,我來看他也沒什麼不對的吧。”
“的確很意外。”沈城聳了聳肩,也用自己平常的口吻和這位千金大小姐交談,半開玩笑的說道“林海先生說他會定時來我這裏見他,但沒有提到你也會來這裏。是我沒有提早準備好,你這樣一位美人來到寒舍,至少也應備上兩支紅酒。希望我的禮數不周沒有讓你感到不悅。”
“貼心的主意,隻可惜你沒能把它真正實施下來,不然我會被你的迷人吸引的。不過對於我來說,甜酒比紅酒有魅力多了。”林雲爽朗的笑著回道,手指在手臂上畫著圈,似乎對沈城的提議挺感興趣,“下次我打開這扇門時,會期待你倒在高腳杯裏的甜酒的。”
“我有件事很好奇,”沈城看著笑著的女人。林雲好奇的望著他,意示他繼續說下去“我家除了烤箱意外,沒有任何做甜點需要的東西……”
“我帶來的,五大袋子”林雲打斷他的話,繼續笑著答“之後你可以嚐一下甜點,林家的手藝,不會讓你失望的。那些材料工具就留下來吧,夏至肯定會再用它們的,他對烘焙的執著會出乎你的意料的。”
“是嗎?的確讓人意想不到……林夏至很喜歡烘焙啊……”想到陰沉的青年,沈城的音調放了下來。青年和他都沒有好好交流過,對青年的開導更是難以開始。這是沈城這幾天最苦惱的事情了。
“林海最近在處理很多事情,他暫時不會來拜訪你。所以我來看看夏至的情況,我非常擔心。也順便教他上次沒學完的甜點做法。”她停下了笑聲,表情嚴肅,盯著男人棕色的雙眼。長發微微晃動,牽連著地板上黑色的影子。
“夏至體質不好,很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至少我現在不用擔心他的身體情況了。我想知道夏至目前其他方麵的情況。我希望你不會隨意編造一些事實來愚弄我,”女人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真實的情況。”
沈城罕有的沉默了一會兒。林雲望著麵前比她高的男人,沒忽視男人緊皺的眉頭。她握緊了手臂,緊張的情緒在胸口發酵。自從那場車禍之後她一直對林夏至心懷愧疚,她是從那時起才真正的將這個孩子當做自己的弟弟對待。林夏至沒有責怪她,她能感覺到這孩子在她麵前總是掩飾悲傷,努力表現的與自己親近一些,這是為了讓她好過一些。那個陰沉沉的孩子實際上在默默的關心著身邊的每一個人,這個認識讓她的愧疚更深。現在她也隻能做些微不足道的事來補償他。
“……很抱歉我無法告訴你關於令弟的確切消息,”男人低低的歎道,“我和他到現在也沒有好好交談過。林夏至不相信我,他刻意保持著我們的距離,確保我不能了解他的任何事情。我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我沒有方法迫使他傾訴,即使我有那些方法,你和林海也不會允許我逼迫他的,不是嗎?”
“你們都愛著自己的弟弟,這一點我能看出來,所以我不會對你們說謊。”沈城移開對視的雙眼,躲開女人失望擔憂的目光。他轉頭看向窗外消退的霞色,看著蔓延開來的夜擴散到整片天空,一點點侵蝕掉僅存的光芒。“我真的不適合開導林夏至,你們可以找更好的人。如果他始終放不下對我的防備,我永遠也沒有方法開導他。”
長發女人沒有說話,指甲深嵌入皮膚,在那上麵留下滲紅的印記,像是會滴下鮮血。淡色眼眸逐漸暗淡,看不出光彩的暗淡下去。她不自覺的咬住了下唇,那一塊被咬住的地方影隱隱泛出慘白的色彩。
“那麼,至少告訴我你對夏至的印象,”林雲終於繼續說下去,“你覺得他有希望,變得開朗一些嗎?”
沈城思考許久,艱難地措辭道“林夏至在封閉自己,他用冷漠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這對於他來說這或許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法,他不想讓別人窺視到他的內心。但是我覺得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不困惑也不迷茫,不像是自閉抑鬱的人。導致他性格陰沉的原因,也許僅僅隻是因為他不想,他不想與人交往,不想讓別人融入自己的世界……”
男人揉了揉太陽穴,試圖緩和大腦深處撕裂般的疼痛。自己的認知和事實相矛盾,沈城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一直覺得林夏至不是一位需要開導的的性格孤僻的少爺,但林夏至身上表現出來的過分安靜和遠離人群的種種現象確實是不容置疑的。即使通過這段時間對林夏至的觀察,他也無法否認自己的直覺。他肯定是弄錯了什麼,弄錯了至關重要的一點。疼痛愈演愈烈,幾乎模糊了他的意識。
還有青年口中的星辰與觀星者。那到底意味著什麼,青年講這些話告訴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這件事與自己有什麼樣的關係。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在青年身上,但沈城卻無法找到辦法從青年那裏得知一絲謎底。
“如果你不覺得冒犯的話,林雲小姐。你能告訴我林夏至的身世嗎?那至少能幫助我找到和他的談話切入點。”這是沈城最後能想到的方法了,他當然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意味著林家深藏的秘密,涉及林家的聲名。在現在林海剛剛接手家族企業的時刻,如果這個秘密被揭露,會引起的風波可想而知。但他的職責是開導林夏至,這個問題他不得不問。他不願意找借口把林夏至的問題一拖再拖,最後什麼也沒做到還心安理得的收下林家的錢。既然當初他答應了林海的要求,他就應該負起責任。
林家長女直視著他,然後慢慢的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完美的虛偽冰冷的微笑——與沈城曾見過的林海的笑容如出一轍——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從他麵前這個甚至比他矮半個頭的女人身上瘋狂的翻湧而來,迅速的浸沒了書房。天完全暗了下來,在這間無光的書房裏,淺棕色的眼眸耀眼奪目,從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敵意。
“我希望你清楚你在說些什麼,你想知道的是什麼”女人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感情。“我相信林海給你簽的協議裏絕對有保密一類的協定,他做事一向很周全,讓人放心。沈城先生也不像是會毀約的人,但是啊——”
”——你最好保證這裏沒有其他人留下的錄音器或者監視器之類的東西——如果哪一天你從我這裏聽到的東西出現在報刊上,”女人一步步走近他,黑色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飄散開來,融在屋子裏的陰影之中,幾乎看不見了。她伸手虛撐在臉側,修長手指彎曲輕觸皮膚,眯著眼歪頭笑著繼續說“我可不在意消息到底是不是其他人傳出去的。我隻會,過來找你,沈城先生。”
沈城毫無畏懼的對上女人的目光。他不懼怕女人的威脅,但生理上他的身體在壓迫中恐懼起來,冷汗從額角不受控製的滑落。他強迫自己不在這種壓迫下顫抖,他強迫自己發出聲音回答。
“當然。”
女人意味深長的盯著那滴滑落的冷汗,抿住朱唇,似乎是滿意於男人的回答。她垂下眼又想了一會,睫毛的陰影落在那淺色的眸裏。沈城逐漸適應了著可怖的氛圍,他耐心的等待著女人下一句話。
“一般來說,在朋友間的傾心交談中,一個秘密都是用另一個秘密交換的,”林雲緩緩地,逐字逐句的用溫和的音調說,眉眼依舊低垂。“我想用沈先生的一個秘密來作為第二重保險。”
“比如說——在這間書房裏嗎,你為什麼把所有的書都裝進箱子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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