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05 更新時間:16-08-25 12:26
“為何停在此處?”
“此地風景甚好,在下便停下看看。”
雷嚴冷哼一聲,堪堪頓住了身形,顯然有幾分不滿。
少恭已徑直向前走去,也不問路,倒像是極為熟稔。
像是發泄心中憤懣一般,雷嚴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冷冷得看著陌生的周遭環境,顯然處在戒備之中。
皺眉,四下探索半晌,卻也尋不出絲毫怪異之處。
少年的身形已有些遠了,背影之中,有著說不出的寂寥。
雷嚴微微搖頭,將心中疑慮按捺下來,隱忍不言,冷著臉跟上了少恭的步伐。
這本是一處風光極其秀麗的山川,晚霞輕風,悠遠從容。山林之間,鳥叫蟲鳴,倒是頗為安寧的一處景色。
山林之間,本應是蜿蜒小路,錯綜複雜。但這條路卻是不同……
一條雖算不上寬敞,但也絕算不上小的徑道。
雷嚴與少恭並排而行,兩個人極有默契地沒有說話。
路上所見之人,卻並非像是勞作農民的打扮,反倒透露著幾分狠厲之氣,有的甚至配了彎刀。
雷嚴皺著的眉頭已漸漸舒展,目光之中,冷意卻更深了些。
當天地之間最後一絲光亮也隱去的時候,二人已至了一處市鎮。
明亮的眸子,見著白日裏光亮的消逝,微微有些失神。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極其久遠的石牌坊,依稀可以辨認出“龍駒寨”三字。
少恭的嘴角,漸漸勾起了一絲笑意,微微猶豫之後,便踏入了這市鎮的所在範圍。
據瑾娘卜算所得線索,焚寂應在烏蒙山脈。烏蒙山……地處南疆西南部,具體所在,一時倒也無從著落,隻得慢慢尋找。
南疆多為不毛之地,凶惡非常,鮮有人至,以至於南疆便多存在於神秘的傳說之中,無人知曉。
樊綽《蠻書》載:“茶出銀生城界諸山,散收無采造法,蒙舍蠻以椒、薑、桂合烹而飲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縱然溝壑縱橫,路途艱險,也有為金銀財帛所動之人,拋卻性命,入得深山,將蠻夷之地的上好茶葉帶至中原之地,從中取利,以此為生。
如此,便有了茶馬古道。
西南蠻荒之地,馬幫所了解的,比世人不知多上多少。
而龍駒寨,便是茶馬古道的一個重鎮。
夜色漸沉,長街兩側,行人悠閑而帶了幾分懶散地走著,街道旁的門戶若是開著門,燈光未滅,多半會打聲招呼,說上幾聲閑話。
龍駒寨的時聞消息,多半流傳於街道市坊之間,人言相傳,到了最後,大多都背離了實情。
幸好明日將要發生的事情,傳得再過分,也偏不到哪裏去。
馬幫是一個極其嚴密的組織,分工緊密,規矩嚴明,任何一個人,想要吃馬幫這口飯,生存下去,都要付出自己的努力。不光要付出辛勞與汗水,還要付出血的代價,甚至是生命的代價!
但馬幫又是極其明智的,行走途中,和睦相處,互幫互助,即便是麵對毫不相識之人,亦會幫助他們,若是缺少糧食,亦會相互接濟。
因為他們知道,如若爭搶貨物,搶奪生意,最終的結果,隻會是兩敗俱傷。路斷了,便會合力去修,無論誰也無法預知,下一刻,自己會不會踏上斷路,停滯難行,亦或是就此葬送性命,猶未可知。
沾染了江湖習性,有著自己的獨特的習慣,紀律嚴明,一絲不苟,這便是馬幫。
龍駒寨中,卻又有幾分不同。
民不與官鬥。
江湖草莽,無論如何,都無法與一個朝廷相對抗。
夜色,更沉了幾分。
客棧之中,人言私語,將明日的官民之鬥,作出了各種猜測。
官府若想介入馬幫生意,又有誰能夠抵抗?
最後,餘下的唯有歎息。
未戰而先敗,又為何要戰?
燭光昏黃,映下了少年難以明了的眼底笑意。
他的眼中,逐漸出現了一種極為冷漠的神色。
冷眼旁觀,毫不在乎。
龍駒寨中人人憂慮並期待著的比試,在兩個外來人的眼中,就像是一場笑話。
置身事外。
少恭輕抿了一口茶水,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抬眼看見了雷嚴一副鬱悶之極的模樣。
然後輕輕搖頭,終於沒有做任何解釋。
雷嚴似是冷哼了一聲,將桌上的大杯烈酒,一口入喉。
暴虐的野獸目光。
少年在他的對麵,靜靜地坐著,悠閑從容,雲淡風輕,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客棧之中,眾人有意無意地看向兩人,似乎也在做著各種各樣的猜測。
拳頭是最簡單的辦法,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即便馬幫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也許並不是武力。
但誰也不得不承認,強者為尊,隻要把對方打趴在了地上,自己便勝了。
當東方的第一絲曙光降臨的時候,整個龍駒寨就已開始了騷動。伴隨著幾聲喝令,將懶散的氛圍一掃而空。厲兵秣馬,摩拳擦掌。官與民,從各自的住所漸漸走出,每一步路,都走得極其穩健,雙方俱是戰意激昂。
當天色已大亮的時候,人已俱到。
官家馬幫看向對麵的草莽之眾,明顯有著不屑之色。陣營之中,竊竊私語,為首的那人,也不管令,目光閃爍,遊離不定,明顯心思並未在比試之上。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一邊。
他們的目光是冰冷而狠厲的,就像是野獸的目光。
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際。
周家幫的生死存亡,興衰榮辱,盡皆係之於此。
官家所做之事,巧取豪奪,自是冠冕堂皇。
生怕龍駒寨中民眾不服,為表公正,舉辦了這一場所謂的比試。
審判者,為官府。
淺綠官衣,勝似閑庭信步,漫看場中,倒像是在看一出戲折子一般,並無半分嚴肅之意。
勢單力薄的其他小眾馬幫,看著這場毫無公正可言的比試,唯有歎息,不忍再看,又抱著希望。畢竟周家幫,是龍駒寨中,民間馬幫,實力最為強勁的幫派。
官家馬幫殺雞儆猴,首當其衝的便是周家幫。
強者相爭,卻並無半分公正。背後操縱著的,仍是官府。
圍觀的民眾卻顯然不在乎這些,隻圖個熱鬧,與街邊雜耍之戲,並無二致。
官民之爭,一觸即發。
每個人的心,都被提了起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場中一舉一動。
但總有人是不急的。
比如雷嚴。
再比如少恭。
酒樓之上,菜色滿桌,酒盞錯落。
雷嚴百無聊賴地開始喝著龍駒寨中的烈酒。
他已喝了不少,卻並無半分醉意。
他的眼睛雖明亮,卻顯然很是沒有絲毫神采,提不起一絲興趣。
窗畔,日光初現,並不刺眼的晨光,輕柔地流連在少年清秀的麵容之上。
少年的眸色,溫和安靜,看向底下那些凡俗之人的武力之爭,微帶了幾分懶散,與雷嚴一樣,也是無甚興趣。
於修行之人眼中看來,俗世武功,不過兒戲,無須在意。
“少恭,這些人……真的能夠找得到那物?”雷嚴無所謂地說了一句,微微帶了幾分嘲諷與不信。
“雷嚴,那你以為,如何才是最好?”少恭微微挑眉,反問了一句。
相處幾日,二人的關係,已略微好轉了些,未像從前那般僵硬。
雷嚴嘴角皺了皺,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搖了搖頭,道:“東西是你要找的,主意也是你定的,雷嚴聽你的命令便是。”
一句說完,雷嚴微微冷哼了一聲,而後把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雷嚴沒有再詢問,而少恭也沒有再跟他說話。
偌大的酒樓之中,隻有一桌酒菜,兩個客人。
兩個大方的客人,包下了整個酒樓。
少恭的眸色,略微沉了幾分。
雷嚴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少恭身後,眼中神色明亮。
注視著場下的變化。
一場生死決戰。
少恭的眼眸微微眯起,眼中的神色,越發微妙,令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雷嚴卻已開始歎息。
歎息的同時,又喝了一杯酒。
“可惜……當真可惜……”
雷嚴踱步,坐到了方才自己的位子上。
勝負已定,再也沒法挽回的敗局。
於周家幫而言,數代的打拚,回到了起點。
強者勝出,敗者永退龍駒寨。
盡管誰都能看出來,敗的,並不是周家幫。
少恭垂下了眼眸,眼簾之中,映上了一個極其文靜的年輕男子。
長身白衣,漆黑的劍鞘,混跡於周家幫粗豪的大漢之中,尤為顯眼。
似是感應到了什麼,那白衣少年微微抬頭,正對上一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孩童,然後他笑了笑,看上去並無戰敗的哀傷。
少恭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白衣少年身邊的彪形大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也終究沒有說什麼。
片刻之後,白衣少年跟上了大漢的步伐,也不知這一行人,將要去往何處。
長夜。
白日裏的那個彪形大漢,手裏拎著酒袋,踉踉蹌蹌地走在了大街上。
他將醉,卻還未醉。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文靜少年。
他們之間,相距十餘步。
一身白衣,在黑夜之中,尤為顯眼。
月光映著少年蒼白的容顏,他緊緊咬唇,一言不發。
彪形大漢更醉了幾分。
他的腳步,漸漸不穩。
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少年停下了腳步,不再向前,仍保持著十餘步的距離。
彪形大漢用力敲打著自己的頭,使勁得搖著頭,似是想忘卻一些什麼。
少年靜靜地看著。
過了些許時間,彪形大漢慢慢爬了起來。
然後他繼續走,向前漫無目的地走。
但他卻還是走到了酒樓前。
樓中燈火通明,卻悄無聲息,沒有了往日的喧嘩雜鬧。
靜,說不出的靜。
大漢的眼裏,隱隱約約,像是看見了酒樓馬掌櫃在櫃台上唉聲歎氣。
然後他笑了,搖搖晃晃地走往了櫃台。
醉眼惺忪,迎上了馬掌櫃的歎息。
醉漢搖了搖頭,極其開懷地笑了笑,聲音比平日裏更添了幾分豪放:
“馬掌櫃的好酒,今天總肯讓我喝了吧!”
馬掌櫃想來惜酒如命,酒樓裏擺放著許多好酒,卻隻能看,不能喝。
那是他的珍藏品,帶著炫耀的自得,向來客展示著自己的收藏豐富。
馬掌櫃隻得歎息,看了看半趴在櫃台上的醉漢,一時悵然,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少年不知何時,已走進了酒樓。
他的腳步極其穩定,又帶了悠閑,就像真的是來這裏喝酒一樣。
他是不是真的能夠喝酒?
他當然能喝,而且還能喝很多。
少年把酒灌入喉中的速度,並不比醉漢來得慢。
他的眼睛,依舊是明亮的,終是帶了些失意。
少年的白衣,已沾染上了些許酒漬。
但沒有人會認為他看上去很髒,隻是,莫名之間,卻又多了幾分落拓。
醉漢就半趴在少年的對麵,有一口沒一口的,往嘴裏灌酒。
醉漢喝酒的速度,已明顯慢了。
少年淡淡地看著他,眼眸之中,無喜無悲。
樓中過道之上,轉出了一個極其溫和的杏衣少年。
於他的身後,站著一個看上去十分凶厲的粗豪漢子。
白衣少年微微笑了笑,就像早上打招呼的時候一樣,禮貌而不帶一絲失態。
他似乎忘了,明天,周家幫,將會從龍駒寨中徹底消逝,再也不存在了。
而他,亦是無從幸免,隻得跟著幫中之人一同流離。
少恭慢慢地從樓道上走了下來,饒有閑情地看著這奇特的場麵。
白衣少年看他走近自己身邊,站起了身子,看向少恭,微帶抱歉地道:“酒樓是你們包了的,按照規矩,在一定的時間之內,任何人都不能進酒樓。”
馬掌櫃已走了過來,臉上勉強有了幾分笑意,看了看少恭,道:“他們是……”
少恭微微點頭,像是知道了什麼一樣,臉上未有絲毫怒意,看了看似已醉倒的醉漢,似乎還有幾分欣賞之意。
白衣少年繼續道:“旁邊這位,是我的大哥,周虎,也是周家幫的主人。”
少恭抬眸,眼中似已有了幾分興趣。
“今日的比試,是周家幫敗了,我……無話可說。”
少年並沒有忘記,少恭一直在看著今日的那場比試。
少年微微苦笑,似是歎息了一聲。
然後,他將酒壇子遞到了少恭麵前,做了一個極其禮貌的動作。
馬幫對待朋友的禮儀與邀請。
這是一個極其鄭重的動作。
少年眼中,似是泛起了狂熱之色,對著這兩個來曆不明的外鄉人,做出了這個友好的動作。
少恭輕柔地笑了笑,眼中之意說不清道不明。
並沒有接過這酒壇子。
一時陷入了沉默。
馬掌櫃的目光,在兩邊仔細打量,半晌,終於像是看出了什麼。
少恭偏頭,向著馬掌櫃微微點頭,算是認可了。
片刻之後,馬掌櫃竟是取出了兩隻酒杯。
少年怔住,看麵前的杏衣少年,接過了酒壇子。
而後,足下踏出幾步,走到了桌子旁邊。
醉漢猶自未醒,人事不知。
酒壇子被舉起了些許,另一隻手,隨意地撕開了酒封。
馬掌櫃很識趣地把兩個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醉漢在旁邊,似是響起了呼嚕聲。
少恭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了醉漢,微帶戲謔。
酒壇子的酒,慢慢地倒入了酒杯。
酒盞滿杯,滴酒不漏。
做人亦是要圓滿。
白衣少年抿了抿唇,眼中目光閃爍,似是在猶豫著什麼。
酒杯已遞到了他的麵前。
接……還是不接?
雷嚴在一旁的神色,冷厲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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