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25 更新時間:16-07-28 11:56
泥融沙暖,鶯燕爭泥,正是南國春光好時候。
忻州府西大門外一條青石長板街早被人用熱水燙得幹淨,道旁零星幾家店鋪也趁著天光未晚打發夥計上了門板。
道旁一個躬身彎背的老漢一把揪住幾個家仆打扮的人啞聲道:“爺爺給口飯吃,您發財,您長壽,好心人給口飯吃吧。”
那老乞丐身上不知積了幾層汙穢,袖口幾乎磨得泛光。其中一個稍微年長些的見他漂泊可憐,伸手向青石路盡頭一指道:“老漢,到前麵彩樓討要吧,今兒個是長虹酒會,家家戶戶都來看熱鬧,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那老漢遠遠望見一座通天高樓,紅綢飄舞,彩燈輝煌,知他所言非虛,忙不迭道了謝向彩樓去。
旁邊一個家仆道:“卞家行善倒便宜了這些要飯的。”
年長家仆歎道:“聽他口音像是鳳陽一帶,那地方水旱災禍不斷,無怪這些人常年流浪,幾乎世代以乞討為生,卞老爺心地純善,也不知救了多少性命。”
旁人也一邊附和,讚歎卞家家風淳良。
說話間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奔來,高梳雙鬟,柳眉倒豎,大聲道:“桐廬方家快到了,少爺這會兒正前頭迎接呢,還不鋪上席子,閑磨什麼牙。”
家仆們聽了紛紛放下腋下夾著的草席,一一相接鋪滿道旁。隻聽見一陣密集馬蹄聲和著車輪轉動聲向西大門靠近,道旁旋即轉出一列豆蔻少女,三人一隊,跪坐在草席上,一人手捧博山爐,一人持火折子,一人打扇,每隔五步點燃一把石葉香。新鮮編就的草席和著暖香有如熏風。
到了城內車馬均放慢速度,隔著帳子隱約可聞車中人的交談聲。
隻聽一個少年男子道:“前些日子桃花汛,鋪子裏送來了幾尾紅繩鯉魚,晚間叫廚子炙了,送給方伯伯下酒。”
一個嬌媚女聲接口道:“幾條鯉魚有什麼稀罕的,難道是桃花仙變的?”
男子答道:“隻怕比桃花仙更金貴。你不知道,本地有放生鯉魚的習慣。那些善男信女從魚販子手裏買了鯉魚來,便在魚背上穿一條紅繩。魚背上紅繩越多,這魚被捉的次數就越多,也就越狡猾。這回送來的全是三繩鯉魚,極是難得。”
少女低聲道:“人家放生,你們倒殺生,連魚都不放過,不怕損了陰德。”
那男子哈哈一笑:“那些放生的人也還不是從魚販子手裏買的魚?如此說來,魚販子倒是個菩薩,陰德有沒有全看他手裏的魚。”
少女啐他一聲道:“越發油嘴滑舌,等酒會開場看你還嘴不嘴硬。”
兩人一番鬥嘴,馬車已穩穩停在卞府門前。
白衣少年撩開簾子,扶了方家小姐下馬車。斜裏忽然衝出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丈口中高喊:“行行好,給口飯吃吧。”他年近耄耋,腿腳不便,一個趔趄撞到少年身上。那老丈吃了一驚,頭也不敢抬,跪倒在地上不住求饒。
白衣少年俯下身道:“老人家,怎地乞討到這來,前頭不是酒會不是派粥飯嗎?”老丈幾乎匍匐在地上,顫聲道:“前、前頭人太多,擠不上。”少年了然,喚了隨侍的家丁取一碗熱粥並兩吊錢給那老丈。老人喝完粥,揣了錢在懷裏不住躬身道謝。
他轉身走了幾步,又折返,撕開袖子的夾層,內中有一張食指長的黃表紙,似乎年歲已久,邊緣已經磨得微微起卷。他眼見少年和方家少女已繞過照壁向內走去,舉著黃表紙默禱祝道:“老天爺保佑,順遂平安,無妄無災。”說完將黃表紙塞在牆角的一塊碎石下,捧著破碗走遠了。
隔了半晌,一個瘦弱身影慢慢靠近,掀起碎石,展開黃表紙低聲讀道:“五湖青波去,人間事不知。”院裏不知誰高叫一聲“罐子,管家要見你”。那人立時把黃表紙塞在衣襟裏,快步向前廳走去。
卞老爺此刻正領著兒子一一向酒席上賓客敬酒。主桌右下首坐著一個青衫男子,年紀約莫三十,頜下一縷長須,雙目炯炯,盯著卞家少年不放。卞老爺轉回主桌,見青衫男子獨自靜坐,神色淡然,親自向他一揖道:“向先生光臨,卞某三生有幸。這是小兒卞然。然兒,過來見過向先生。”
卞然上前微一彎腰道:“向先生。”口氣冷淡生硬,似有些不情願。青衫男子並不同他計較,微笑道:“賢侄不必多禮。”眼光上下打量這少年:十四五歲的年紀,身量初成,一襲白衫,眉目湛然,顧盼間帶著一股傲氣,即便他用那種略含惱怒的目光瞪著自己,依然不脫風流清麗之色。卞老爺知這兒子脾性素來古怪,鼻子裏哼了一聲,可也不便當眾指責,帶著他會了座席後才低聲道:“方才這位乃是齊王心腹。事關咱們卞氏存亡,然兒你莫要任性。”卞然轉過頭去,默不作聲。
卞老爺歎了口氣,這個兒子平素伶俐機變,偏生自視太高,不入眼的人任他權勢滔天也休想與他說半句話,齊王掌管忻州廬州一帶兵事,卞家是忻州名門,少不得與齊王打交道,向茭是齊王左膀右臂,這次前來必是拉攏卞氏,自己少不得與他周旋。
卞老爺無意間回頭,見管家正同一個瘦小男孩說話,那男孩身形纖細,瑟縮在一邊,甚是淒涼。卞老爺早年喪妻,不曾續弦,是以作為一家之主他主外也主內。他治家嚴謹,從不允許苛待下人,見那男孩神色畏縮,卞老爺喚來管家詢問,才知那男孩是個窮酸秀才的遺孤,靠販魚為生,因為擅長用罐子布陷阱捕魚,人人都叫他罐子。這次的三繩鯉魚便是他送來的。管家摸摸鼻子道:“那孩子向來上不得台麵,收了打賞還是一副落水狗的模樣。”見卞老爺神色不豫才及時住口。卞老爺道:“再給他十兩銀子,好找個地方安身。”管家答了一聲便領著罐子到賬房支錢。
一大一小兩人走在回廊上默默無言。管家見罐子生性孤僻,也不好搭話,心裏想著盡早支了錢打發他走。冷不防撞上一個碧色身影,管家正要開口嗬斥是哪個不懂規矩的丫鬟,卻發現竟是方家小姐,想是她離席更衣,回來得過於匆忙。誰知這方小姐滿麵通紅猶如懷春,垂了頭不敢看人,不等管家解釋一徑跑回了席上。管家正覺得莫名其妙,卻見罐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方小姐來的方向。管家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頓時呆立當場。
園子裏新移栽的幾株木芙蓉抽了碧色枝葉出來,毛茸茸遮去了兩人大半身影。白衣的少年被青衫男子抓著一隻腳踝,站立不穩。青衫男人除去他鞋襪,用扇柄輕輕在如雪的裸足上刮擦。他的力道正好,少年覺得奇癢鑽心,可又動彈不得,隻好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叫喊出聲。
青衫男人一邊加大力道一邊調笑道:“躲到方家的馬車上我就找不到你了?她方才可是逃得比誰都快。”
見少年麵頰霞色嫣然,男人壓低聲音道:“你怕她說出去?不會。方家在王爺麵前全仰仗我助力,這丫頭比你知道輕重。你怕我說出去麼?”
少年默不作聲。
男人道:“我不說,小美人,我不說。隻要你乖乖聽話。”最後一句男人的聲音低不可聞,在卞然聽來尤其輕佻放肆。
管家麵如土色,手腳幾乎不聽使喚地就要往前廳跑,去報告老爺。罐子卻一把捂住管家,輕聲道:“不能說,說了,你家少爺就完了,卞家也完了。”他說這話時神色堅定深沉,全然不似一個鄉野孩童。他回頭望著卞、向兩人藏身的地方,眼神如刀鋒銳利,還摻雜了些許悲傷。管家看在眼裏,覺得那種悲傷簡直無法形容,仿佛清明時節杜鵑花上的血色。
見管家神色慢慢恢複平靜,罐子放開手,兩人對望一眼,都決定將今日之事埋在心底,絕不泄露一個字。
天邊忽然爆出一束煙花,緊接著又是一束。煙花逐漸密集,在空中交織出一幅巨大的圖景。卞然赤裸著一隻腳坐在木芙蓉下,仰望那點點色彩斑斕在夜色中洇開又慢慢散去。他數著每一點顏色,東邊的消散了,西邊忽然飛上來一朵,他總是錯過一些,不過沒關係,他並不關心。
“卞然。”
卞然回頭。方家小姐怯生生立在園子裏。卞然看她一眼,又回過頭去。
方家小姐被他冰冷的眼神嚇怕了,本來準備好的一套推脫說辭都煙消雲散。
她想了半天,隻好說道:“這裏露水太重了。”
卞然拾起零落在地上的鞋襪穿好。
她又說:“我爹爹本來有意和你家結親的,現下怕是不行了。”
卞然輕笑一聲,又鬼魅般停了。
方家小姐嚇得不敢作聲。過了一盞茶工夫才硬著頭皮道:“前頭酒會很是熱鬧,聽說洛陽武家新製了一窖瓜洲夜雪,壓過了其他酒品。”
卞然整整衣襟,抬眼看她道:“我們去看酒會。”
方家小姐與卞然肩並肩走著,感到一股凜冽的寒氣從卞然身上散發出來。那個白衣少年步伐微快,仿佛有人用在他和其他所有人之間畫了一道生硬的輪廓,將他徹底與世隔絕。
作者閑話:
男主們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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