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14 更新時間:16-09-19 16:08
方惟清正在家中閑坐,他膝下一雙兒女,都隻有四五歲,此刻正抱在榻上看他們抓子兒玩。家仆通報道方梅方大人到了,方惟清猛地抬起頭,厲聲道:“就說我抱病在身,不方便見客,讓他回去。”那家仆正要出去,方惟清將他叫回來道:“叫他近段時間都不必上門了。”
方梅被拒之門外,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在方府門口團團轉,偏偏門房攔住死活不肯進,他出來的匆忙又事關機密,身邊並沒有帶侍衛隨從。方梅與方惟清本是同族,隻不過方梅出身低微,乃是方惟清族伯的妾生庶子,得了方惟清父子的資助,上了族學、考了科舉,這才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平時在方府進出,直拿他當下人一般使喚,連管家都要呼喝這位知州兩句。今天這位方知州不識好歹,衝撞了老爺,那門房說的話頓時就難聽起來:“丫頭養的賤種,也敢往府裏亂撞。小心叫人亂棍打你出去!”原本方惟清長期盤踞在湖州,培植方梅這一支勢力是要派大用處的,起初叫他回去也並無羞辱的意思,然而這門房是個狐假虎威的性子,拿著方惟清的雞毛當令箭,也要過一把騎在知州頭上的癮。饒是方梅再懦弱也有三分血性,聽見人這樣問候他令堂,登時漲了臉,越發要找方惟清理論。這時候也不管什麼朝廷命官的威儀了,兩個人當街扭打起來。
“這不是方大人麼?雪童快去拉開他們。”
方梅身子單弱,門房年近六旬,兩人也是個半斤八兩,僵持了半天,還是雪童上前分開兩人。宅子裏聽見外麵叫嚷聲,也命人出來查看。管家一見是這個骨頭沒二兩重的知州,臉色便有些難看,正要說幾句老爺讓你們都滾出去的話嚇唬人,眼角瞥見三個生人,一個麵色沉靜,一個少年老成,一個眉目含笑。三個人俱是氣度不凡,他心裏先存了三分怯意。客人在前,管家也不好耍什麼威風,上前見禮道:“三位有何貴幹?老爺今日身體有恙,不便見客。”齊枝先開口道:“方家好大的架子,巴巴地下了帖子請我們來吃飯,人來了,倒擺起譜了。不吃了,不吃了,步大人,咱們去長樂街喝酒聽曲子去。”卞然道:“不知方兄所患何病,在下與翟重簾翟大夫有些私交,或許可以盡些綿薄之力。”齊枝切了一聲:“那個小翟,自己在家一病不起,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裏還有力氣治病救人。”管家看這兩人聊的熱鬧,還是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我家老爺何時給兩位下過帖子?小的並沒聽說。”齊枝呦嗬一聲,一臉痞相:“怎麼著想賴賬啊?齊爺我連送的禮都包好了,叫拉車的跑了半個城來吃你們家一頓飯,到了門口不讓進?這是怎麼個意思?”不得不說,齊枝耍起橫來還是很有喜感的,卞然繃不住臉,已經露出一絲笑意。旁邊忽然有人搭腔:“對啊,人都來了,在門口晾著,也不請咱們進去喝口熱茶?”齊枝正要這個拔刀相助的朋友一個燦爛的笑容,轉過頭去臉色卻蒼白了——白去非。有白去非自然就有顏非,這兩人站在齊枝麵前無形中有一種沉重的壓迫感,卞然看場麵亂了,上前打圓場:”既然方總商身體不適,這便回吧。“白去非伸手虛攔一下:”聽說方府藏有一窖上好的青梅酒,在下仰慕已久,不知今天有沒有幸一嚐為快?“他腰間紫綬金章,談吐雖然隨意,可是通身的氣勢在那,背後還烏泱泱一片隨從,管家能不答應嗎?苦著臉請了幾人進去。白去非走在最前頭,一邊欣賞方府的格局裝潢;顏非見了卞然居然是十分親熱的模樣,與他低聲說些街上的趣聞。齊枝刻意與這幾人保持了五步的距離。雪童與他並排走著,按理說是有些逾越了,他低聲道:“東城的李老蓮死了。是你幹的?”齊枝微不可見地點點頭:“他遲早要斬草除根,還不如給他個痛快。”目光卻落在前麵言笑晏晏的顏非身上。雪童對齊枝這個叛徒斬殺同門的事情表現得十分平靜,低垂著眼睫放慢腳步,又退回到仆人一列中。
方惟清得了消息,心裏一震。被人吃頓霸王餐對他而言隻是小事一樁,然而來的人太不一般了,朝廷大員齊聚方家,很難叫人不作他想。他命人把兩個孩兒送到後院去,自己穿戴整齊了,趕忙出來迎接。
方梅在人群的最後,偷眼看見方惟清大難臨頭的模樣居然十分痛快。方惟清無暇顧及他這些小心思,白去非才一出現就帶給他強烈的危機感。“方總商,年少有為,將食鹽生意做的這樣紅火,真是人不可貌相。”這人上來就刺了他一句,偏偏臉上帶笑,仿佛隻是開個玩笑。方惟清早得到線報,戶部尚書攜今科狀元一同到訪湖州,卞然他是認識的,連他都跟在這人後麵,想必是正主了。互相見了禮、通了姓名後,方惟清親自引白去非一幹人等進了花廳。侍婢上了茶,幾個人聊些不痛不癢的話題。
轉眼就是午膳時候,管家命人在後花園裏支了桌子,擺上幾碟下酒菜,想了想還是叫人開了地窖拿出去年才上的青梅酒來。
下人絞了熱帕子給方惟清,他接過來擦了擦手,從衣袖裏掏出一隻紅釉小瓷瓶來,轉開瓶蓋,倒了幾粒翠綠色藥丸在手心。一邊的顏非見狀立刻向帶來的隨從道:“上熱酒。”說罷親自濯了一隻小茶碗,接了半碗燙酒給白去非將那藥丸服下。方惟清見這樣手忙腳亂的陣仗,忍不住問道:“白大人正當青春,竟是有宿疾麼?”他問的這樣迫切無禮,顏非聽了皺皺眉頭,然而還是代為答道:“白大人前早年在秋蠻受了寒氣,傷了心肺,這藥是防著咳嗽的。”那藥氣被熱酒一蒸,十分濃烈,甚至壓過了滿園的花香,一股辛辣刺鼻的氣息直竄上人腦門。齊枝深吸一口氣道:“是這味道了。”白去非輕咳兩聲,深深看了齊枝一眼才道:“這位齊兄難道也懂醫術麼?”卞然覺出了不對勁,白去非是個冷心冷麵的人,從來不主動跟人搭話,何況是齊枝這樣外表輕浮口齒油滑的人,他剛才一句不像是問話,倒像是兩個人在對台詞,如此流暢。卞然不知底細,隻好靜觀其變。齊枝答道:“白大人患有咳疾,聽說滇貴一帶有個偏方,乃是將煙土煎熬數日出汁,再佐以旋複花、枇杷,搓成藥丸,病發時服食,取得是以毒攻毒的意思。”白去非笑道:“齊兄好眼力,川貴一帶原就喜好劍走偏鋒的路子。”齊枝摸摸鼻子道:“也就是一個狗鼻子靈活些。”
方惟清聽他們把話題轉到煙草上來,登時明白了八分,看看方梅,對方一臉無可奈何,兼有看好戲的得意,心裏呸了一聲,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倒了,你小子也等著把牢底坐穿吧。果然,白去非不等他想好對策便道:“最近市麵上流出許多煙土,藥鋪裏的正經煙土倒是便宜許多。”顏非道:“屬下命人查探過了,最近十天,碼頭的返程鹽船卸貨量比平時高出七成。”說完接過隨從手裏的賬簿呈遞給白去非看。白去非隨意翻閱了兩下,對卞然、顏非道:“你們怎麼看?”卞然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局,順著白去非的意思道:“恐怕是鹽船借空船帶貨的名義夾帶煙土。”顏非亦點頭稱是。他們三人坐在上首,白去非在中,顏、卞在左右,一問一答之間酒席間的氣氛已經劍拔弩張,好好的午膳,成了一場私下會審。方惟清向管家使個眼色,叫他把周平、吳演等人叫來,管家還未踏出一步,先被侍衛攔了個結實,顏非道:“不必特地去請其他幾位大人了,這個案子我們尚書會親自審理。”言下之意白去非扳倒方家勢在必行,不管其他人怎麼回護。齊枝嘟囔一聲沒意思,自己拎了酒壺扯著雪童到花廳去了。
方惟清自然不肯伏首就誅,何況裏麵也實在沒他什麼事。煙土夾帶的事情他的確知道,可是這畢竟是重罪,他輕易不敢越雷池,近來黑市上煙土流出的事他也了解幾分,隻道是黑幫私下裏火並,走了貨,誰知道最後還要同他算賬。當下就叫起冤來:“白大人,空口無憑,你可曾在我貨船上當場抓獲走私煙土?再者,煙土價格昂貴,這樣巨大數量的煙土,以我方家之力,買下之後也周轉不開。”
顏非早就料到他有這一招,回身道:“帶上來。”侍衛隨即讓開一條路,走來一個嬌怯怯的少女。顏非向眾人道:“這位姑娘乃是馬冬的獨生愛女。”那少女向白去非行了禮道:“民女馬逵見過大人。”白去非早知道顏非手段高超,必定是使了什麼法子,叫這少女來做假證,可憐這姑娘癡心一片,被琴晚一副好皮囊迷了心竅,將來有傷心的時候。目光轉向顏非,那人正含情脈脈地看著馬逵,要不是白去非一手將他栽培出來,差點也要以為他對這姑娘是真心。白去非看看顏琴晚,這才道:“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馬逵低下頭道:“數月前我爹爹突然失蹤,我和娘親沒了主心骨,鋪子裏又一竅不通,方老板上門來找到我娘,說是要幫忙照管鋪子,被我娘拒絕了。過了幾日,忽然有人拿著我爹爹的印信到家裏來,變賣了許多家產。我與娘親流落街頭,是這位大人收留了我們母女倆,說要幫我們做主。”手裏指了顏非一下,卻不敢抬起頭來。那邊方惟清氣得大叫:“你撒謊,我從來沒有說過要接管你們家的鋪子。全湖州城都知道我與馬冬是死對頭,怎麼會招惹他家的人?一定是你,是你唆使這個丫頭來做假證,你們私底下那些肮髒勾當當誰不知道!”他猛向顏非一撲,卻被侍衛一絆,錯推倒了卞然。顏非登時怒極,冷笑道:“你與馬冬是對手,所以你設計陷害馬冬,吞沒了他的家產,隨後用這筆錢進了煙土,在黑市上叫賣是不是?”方惟清雙目赤紅,轉而看著方梅,他本以為自己沒叫人抓著把柄便無事,誰知這個顏非手段比他還下流三分,竟然做假證誣陷他,頓時失了理智,向方梅空踢了兩腳道:“沒用的東西,我養你是叫你看人陷害我的!”白去非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方梅道:“原來方大人與總商是故交?”方梅哪裏敢認,加上方惟清三番四次羞辱於他,他心裏也憋了口氣,賭氣道:“隻是遠房親戚而已,平日除了公事往來,並無私交。”管家高聲罵道:“畜牲!你老婆坐月子吃的人參都是我們府上給的,這會急著撇清關係了?”白去非看著方梅豬肝色的臉十分有趣,聽他們互相指責了幾句才擺擺手道:“不必多說,都押回衙門。”
侍衛將方惟清等人捆了,就要送去衙門,門外周平吳演等人終於後知後覺地到了。身後還跟著一個麵色蒼白的翟重簾。顏非一見這幾個人,心說這幾個小嘍囉搗什麼亂。伸手把跟在後麵的馬逵推到身前,翟重簾不期會在這裏見著馬逵,他原本在家中閑坐,陳碧山莊一事他心有餘悸,誰知馬家夫人拖著病體到他府上,說馬逵被許多官兵帶走了,他這才知道顏非收留了這對母女,並且要馬逵給方惟清煙土案作證。他還不算笨,猜出其中必有貓膩,命人通報了衙門,衙門裏隻有周平等人,一聽事情重大,紛紛趕到方府上,正巧碰上押送方惟清。翟重簾一見馬逵,滿腔的著急憤怒疑惑恐懼都消失了,隻看著那個嬌小的姑娘。馬逵被人拿出來做了擋箭牌,也是毫無主意,頻頻回頭看顏非的臉色。翟重簾一看這兩人眉目傳情欲說還休,心裏涼了半截,就有些懶懶的。還是陳任這個急脾氣先衝著白去非道:“白大人好大的官威,抓了人也不知會咱們一聲,倒叫人摸不著頭腦。”白去非對這個人有些印象,去年向茭和廣陵將軍明爭暗鬥正酣的時候也是這個家夥站出來大聲指責兩人為臣不安,把兩邊都得罪了,這才貶了右僉都禦史。白去非從來不把這樣的小人物放在眼裏,下巴一抬,目光越過陳任頭頂道:“煙土案事關我戶部鹽課,本官不得不管,此事不容他人置喙。”這就是挑釁了。陳任果然頂撞道:”白大人不按朝廷章程辦事,這般標新立異,叫下官佩服得緊。“白去非有些不耐煩了,這人一張嘴十分刻薄,可是偏偏喜歡爭一些無謂的閑氣,他白去非抓方惟清礙著他什麼事了,聳了聳鼻子不願意搭話。卞然捧上一份墨跡新鮮的卷宗道:”這是方才大人審理案子的始末,請各位大人過目。“吳演是個老油條,知道卞然這是在跟他客氣了,不然人家戶部自己的事憑什麼要你們指手畫腳呢?於是打個哈哈,隨意翻了幾下,便敷衍過去了。他不肯出頭,周平就更不肯了,方惟清每年送他再多銀兩,也比不少自己頭上的烏紗帽。翟重簾不算笨,看見顏非那張妖異的臉就猜出了七八分,他隻是個安分的大夫,守著一份家業,希求一世安穩。這些人勾心鬥角、互相下絆子也不幹他的事,隻是裏麵牽涉了馬逵。這個姑娘是無辜的。
作者閑話:
鹽商案的最後一點尾巴會在明天一章結束,然後一個小過渡就要進入太子之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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