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53 更新時間：16-08-16 19:08
雖然玉和對慶典、祭祀都沒什麼興趣，但還是非常恭敬地走完了全程，香客們來向仙長祈福求字，他也十分認真地回應。不過每每被問到轉運改命什麼的，他總是但笑不語。其實他是不信的，他隻知一切皆有緣由，哪怕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一個看似隨意的決定，確會影響一生。就像當年他原本也是錦衣玉食，卻因微末之事受牽連家破人亡，亂世中又正好碰上了義軍成了玉真的幕僚，而後天下初定論功行賞自也有他的一份，可他在京城裏上下逢源風流倜儻了一陣，突然跑上了山跟與玉真說，這日子好沒意思要不我也修道吧。就像他有一日決定去玥湖遊玩結果帶回了亦忱，又說服了諸位長老收了他唯一的一個徒弟。他想這每一件事既是自己做下的選擇，不管是深思熟慮還是任性妄為，造成的果那便應該由自己來承擔，何苦要推到那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的天命上去呢？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什麼的，大抵都是自我安慰或如姻緣一般是一種婉轉而浪漫的表達方式。
山下鎮子裏的廟會還是那麼熱鬧。玉和沿著街一路慢慢地走過去，當真玲琅滿目。賣農具的，木鍁、木叉、扁擔、鐮刀、鋤頭整齊放著，攤主叫賣到激動處把那木叉舞得個虎虎生威；賣生活用品的，鍋碗瓢盆碟筷勺，各種碰撞發出叮鈴啷當的奇妙曲調；最受歡迎的還是賣小吃和小玩意的，孩子們隻需買上那麼一塊糖糕、一串糖葫蘆或是一個麵人，大抵都能歡喜一整年了。玉和也挑了一些精巧的物什，這罐玫瑰醬給玉真，那串柿子餅給玉淵，金絲棗兒蜜餞來幾包，靈如、靈雅、靈語幾個姑娘都愛吃甜嘴兒，另外再捎個麵具給剛入門的雲信。。。。。。所以說他受歡迎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買完了東西他這邊看看雜耍，那邊瞧瞧唱戲，或者被小娃娃們拽去幫忙放個爆竹。在這熙攘吵鬧、熱乎甜香的街市中穿行，玉和想我果然是個俗人，雖然沒有融身其中的那種歡欣雀躍，但卻從內心裏對這種毫無旁物真情實意的喜悅感到舒暢。
感受了這般吉祥喜樂，提著大包小包的玉和終於滿足地準備回去。路過一個雜貨攤，瞧見角落裏一小節黑褐色的枯枝。與攤主取來一觀，約一掌長不到二指粗細，入手硬沉，應是烏木無疑。攤主也認不得，隻說是家中年前重修牆角旮旯裏找著的，也不知從何而來，雖其貌不揚但擲地如有金石之聲隻覺得不普通便是了，不過體量太小，斷麵細看似有不少裂紋原木也並非頂好，沒人出價，就往這堆了，反正也不知貴賤，仙長喜歡就當結個仙緣。玉和摩挲了片刻，掏了些銀錢與攤主又道了句祝福。
玉和在山道上慢慢地走著，日頭不早了，如他這般走法上了山也該掌燈了。派中弟子外出多半禦劍或法陣瞬至，但他就愛這麼一步一步踩實了，事情緊急時當然愈快愈好，但若無甚要緊何須那麼匆忙呢，回去了也是坐在院裏時間也是這麼過了，還不如花在這路上。有弟子不解，這山道走來走去不都一樣嗎，看過一回也就夠了。他想這怎麼夠呢，每一回都是不一樣的，春看清溪夏聞蟬鳴秋觀金葉冬，冬倒是可以省略一下，反正山上隨處可見。有人一起走一起看時更是次次都有新意。
那年亦忱三歲。小孩兒肉滾滾軟呼呼的，白淨的小臉蛋紅潤潤，看著就想捏一把。三歲，本就沒什麼需要記得的，該忘的也有人想著法兒讓他忘了。現下他隻知道他有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師尊，要帶他去很高很高的山上，那裏有很多師伯師叔師哥師姐。越是娃娃越是倔強，非要自己走。小孩兒雖然看上去什麼都不懂，卻天生對外界有著敏感，他若是信任你了倒真是全心全意，他就這麼認真地看著腳下對他來說還略有些高的石階，跨上一步再跟上一步，旁邊就是峭壁懸崖，他一點也不在意，因為他知道有個人在看著他，隻要一伸手就能穩穩地抓到。玉和在旁邊護著，十分小心翼翼，他是真沒帶過孩子，這小團子若是摔了滾了大哭起來，真是想想都腦門疼啊。走了一段，亦忱開始有些累了，玉和便牽著他的小手一起走，再後來他終於走不動了，拉著玉和的袖子站在原地，大眼睛眨巴眨巴，玉和輕輕一笑，彎腰抱起了他。玉和直覺自己抱孩子確實很不專業，亦忱應該不是太舒服，但他很乖，隻抱著玉和的脖子不說話。
後來亦忱不需要他抱著了，當然他也抱不動了。少年也不似小時候那麼乖巧，一會追起了山兔子一會趕起了山雀，突然人就不見了，再見時手裏多了一捧山棗。那會的亦忱總是不安分地圍著他前後地跑，嘴裏也不清閑。“師尊師尊，前幾天那家山野小店的包子可真香啊。”“師尊師尊，剛才有個小姑娘可水靈了，還送了我一個小香包，是不是想當我媳婦兒啊？”“師尊師尊，杏子林那隻妖怪真是好厲害，不過也不是很可怕嘛，看我降妖除魔！”“師尊師尊，清睿道長的劍舞得真好看，那叫一個行雲流水、摘葉飛花。唰唰唰唰，看劍！”玉和時不時伸出手去撈一把，免得這皮猴刹不住給衝到山溝裏去。
都說女大十八變，男孩子也一樣。等到他長得跟自己一般高，哦不，要高那麼一點點，當然絕對隻高一點點的時候，性子像轉了一大彎。麵容俊朗、身材高挑的青年總是跟在自己身後一步之處，隨著自己的步伐與節奏歡欣與虔誠。他說師尊這次我幫牡丹花仙用自己的修為去換心上人二十年陽壽還抹去了他的記憶，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玉和笑笑說，這既是花仙自己的心願也算求仁得仁吧，隻要不傷天害理，能完成自己的心願應該是件很幸福的事。青年低下頭，看著腳下被雪覆蓋的石板，過了一會像是想得通了，眼角一彎微微一笑陽光的碎片在他的眼中跳躍。他悄悄地問，師尊有什麼心願嗎？玉和拂塵輕掃，為師的心願嘛，隻願天下太平，黎民安樂，這樣我就能天天閑看山水靜聽雨雪了。亦忱知道他師尊又開始正經處裝不正經了，隻滿心滿意地笑著，一腳一步踩著他師尊的足跡，雪地裏留下兩串幾乎無可區辨的腳印，他輕聲說師尊，師尊，其實我也有個心願。。。。。。
“玉和師叔，你回來啦！今天又帶了什麼好東西呀~”靈慧的聲音驟然打破了玉和的思緒，他抬起頭，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山門了。回首一望，空無一人，隻那山路在一片寂白與星光中獨自蜿蜒，踏雪而來的腳印在白芒中清晰可見，仿佛從來都隻有這麼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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