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99 更新時間：17-02-25 17:43
趙國的殷都，今年又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卯時日出，雪也剛停。晨霧有些縹緲，夜色積聚寒霜在陽光下慢慢融在地上、樹中，地麵的雪，經光一照，亮得刺目催人早起。
薑府院落中，坐著一個男子，肌膚白雪如瓷，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與年齡並不相符；一身華服錦裘將他罩得嚴嚴實實，卻又與他那瘦弱的身形很不相稱。男子雖然臉色蒼白，但是姿態閑雅，恰有孤瘦雪霜姿——見過他的人，都覺得他像個精致的瓷娃娃，好像一不小心，就碰碎了。
他是薑小雨，趙國太傅，位列三公，現在的趙王還是太子時，他就是太子禦身邊的伴讀了。
此刻薑小雨手裏拿著一個暖爐，正在院內欣賞今年新開的白梅。
旁邊有小丫頭輕喚：“大人，外頭冷，回屋吧。”
“嗯•••那就回屋吧•••”
他轉動了一下手中的暖爐，那雙手，全然不像一個三公上卿的手。他的手明顯是有些浮腫，這是因常年長凍瘡造成的，手背還有一些細小的疤痕，雖然不明顯，但一看就知道是曾辛苦勞作的。
剛要進屋，他的腳步頓了一下，像是聽見了什麼聲音回頭朝院外看去。
身邊的小丫頭琉璃問他：“怎麼了，大人？”
“•••今天，是不是傅將軍出殯的日子？”
琉璃是從傅府出來的，她知道薑大人問這句話的意思因此沒有回答，反而低了頭，聲音也不自覺得變輕了：“大人，您進屋吧•••”
薑小雨也不在意她的回答，想了想說道：“你看，這冬至才過沒多久，就急著下葬，白白掃興。這樣，你去跟管家說，去淮坊找人來府裏彈曲吧，聲音要響，鬧騰就好，別讓街上那些哀樂打擾了。”
“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太冷的緣故，琉璃的聲音在發顫，“您回屋吧，回屋就聽不見了•••”
薑小雨突然輕聲笑起來：“你這麼著急幹什麼，我隻是想聽聽淮坊的曲了，何況，今日如此高興•••”
“大人•••”
“去啊！”薑小雨輕推了她一下，“小丫頭鬧什麼呢，以前你不是也很喜歡聽曲子的嗎？今天這是怎麼了？”
琉璃抬頭看了看他，咬了下唇角，終究還是跑去和管家說了。
薑府裏當真奏起樂來，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候，裏麵和外麵的樂聲皆響了整整一日。
“大人，有人來見您了，是魏大人和樊將軍。”
“請進來吧。”
魏辛和樊彭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更何況是這種時候，來找他，自然有要事要談。
薑小雨卻並沒有讓樂聲停下，隻是依舊如往常謙和得起身迎客：“魏大人，樊大人，你們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可是有要事？”
兩人麵露難色，最終還是樊彭先開了口：“薑大人，是否應該讓樂聲歇歇了？”
“怎麼了？這可是淮坊的新曲，我聽這塤聲甚是清亮，不如•••”
“薑大人！”魏辛突然厲聲打斷了薑小雨的話，看看四周，上前一步，再輕聲細語講道理，“薑大人，你以往可不是做事不分輕重的人呐，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情形。傅將軍生前雖與你多有不睦，可今日到底是他出殯的日子，你就算是不在意這個，起碼也顧忌一下人言可畏。若是有心之人去大王麵前說你在府中奏樂，到時候後果是什麼？傅將軍畢竟是功高的重臣，你不去吊唁就算了，總要•••總要顧忌幾分吧！”
魏辛的確是好言相勸，樊彭也順勢說到：“是啊，薑大人，您如今不上朝還罷了，可公然在府內如此行事是有點過分了•••”
薑小雨麵色如常，並未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平靜回答：“如今寒冬臘月，我又素有腿疾，大王也是準我不上朝的。何況在下並沒有因為不上朝就耽誤了要事。再者說，傅啟明和我向來政見相左，如今他一死，我反而不知道該在朝堂上說什麼了，不如不去。”
“薑大人，雖然傅啟明死了，可是他的勢力畢竟還在朝堂上，大王的意思你不是不知道，還不是希望你可以幫忙鏟除那些異黨，我和樊大人商量了，隻要•••”
魏辛的話沒有講完，突然被一直站在一旁的琉璃打斷了：“兩位大人！我們薑大人聽曲的時候是不喜歡被人打擾的，兩位還是走吧。”
“你不過是個婢子，居然也敢在這大呼小叫的！”樊彭厲聲嗬斥道，隨即又對薑小雨說道，“薑大人，您對待下人就是太寬容了，這要是在我們府裏，絕對不會有婢子敢這麼做！”
薑小雨將琉璃拉倒身後，嘴角淺笑：“樊大人不用動氣，琉璃照顧我很久了最明白規矩，她說的，也是我想說的。”
“這•••薑大人，您不能這樣啊，這件事•••”
“來人，送客！”薑小雨明確下了逐客令，他們也隻能悻悻得走了。
薑小雨依舊坐在位子上聽曲，淮坊的編曲果然巧妙，塤與篪同奏，傳達於外，猶如天籟。
管家像往常一樣，沏了新茶，又端了一小碟桃花糕放在薑小雨伸手就可觸到的桌上。淡粉色的糕點沒有像以往那樣擺著桃花瓣作襯，畢竟冬日裏是沒有桃花的，隻能將幾小塊糕點擺成花瓣的形狀，也算是費了一番功夫了。
薑小雨順勢拿了一塊桃花糕，糕點還未入口，他突然擲到地下，淚水也在那瞬間順著臉頰滑落。
“難吃•••”
他隻呢喃了這兩個字，接著就像孩童一樣哭了起來，那張本來就像是稚童一樣的臉，在淚水的襯托下更是讓人生憐。一雙桃花眼浸了水，遠比桌上這碟玲瓏精致的桃花糕還要動人。可他哭得如此肝腸寸斷，讓人看了也是傷心，周圍的人除了琉璃皆是麵麵相覷，手足無措，他們不明白，往日那個沉穩謙和的太傅大人怎麼就因為一塊糕點哭起來了，何況他還沒吃呢，怎麼就說難吃呢？
哭聲於府內這歡愉的新曲自是不符，倒是和街外那哀樂十分應和——
不知是誰突然說了句：“聽說傅將軍的府上多桃花，還專門設了溫室讓它們在冬日也能開苞，就是為了做桃花糕•••”
這時他們都想起來了，往年冬至各府往來新春賀禮，傅啟明雖與大人不睦，但每年都會送來一碟新鮮的桃花糕，除了今年從無例外，就這麼一份糕點，作為一位將軍拿出手的禮，當真是•••小氣啊••••••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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